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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中秋(下)

  紅燭搖曳,沐元誠的側臉蒼白如霜。他沒有反駁姬旭的話,因為,沒有意義了。

  但,沐元誠并不會選擇自我了斷。因為,他也了解自己的母親。容嵐希望他活著,不管有多艱難危險,都會找他回去,而不是讓他犧牲自己。

  “父皇打算如何處置他?”姬月璇眸光陰郁。她已相信自己被沐元誠用話術哄騙,此刻怒火中燒。她一直希望姬旭能看到她的聰明理智,將她視作繼承人之一,這次沐元誠卻害她出丑!

  “你覺得呢?”姬旭反問。

  姬月璇眸光一凝,思忖片刻之后,看著沐元誠冷聲說,“既然容嵐在乎沐元誠,我認為,不如利用他,逼容嵐出賣東明國,如同她當年背叛西遼那樣!”

  “你可知道,我這么多年,為何沒有把容嵐抓回來?”姬旭此言,是看著沐元誠問的。

  沐元誠心中生疑,卻并不回應。他也在想,如果姬旭真的想要得到容嵐的話,以他的實力,不至于讓容嵐在東明國生活那么多年,還嫁給沐振軒。

  “因為我知道,那樣做得不到她的心。我也知道,沐振軒根本征服不了她。”姬旭輕笑了一聲,“當年的事,世說紛紜,我也有很多不得已。至于這些年你們遭遇的麻煩,不過是某些蠢貨不自量力的舉動罷了,并非我所授意。”

  沐元誠仍是不語。姬旭很危險。他明明想要得到容嵐,這么多年都并未放棄,卻有極強的忍耐力,放任容嵐在東明國生活,放任她報復西遼,甚至對于她嫁給沐振軒都并未出手干涉,否則很多事情不會發生。

  他的語氣,輕描淡寫得仿佛是放容嵐出去玩一玩,早晚,她會回到他身邊……

  一個實力強大,心機深沉,又極擅隱忍的人。

  姬月璇心中也驚詫不已。她能感覺到,容嵐對姬旭真的是特別的存在,可姬旭明明教導他們,想要的,便不擇手段也要得到,為何自己卻并不對容嵐下手呢?

  “你且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娘,自不會傷害你。”姬旭語氣溫和,“只是,既然你來了西遼,我想,或許這是天意給我和容嵐重逢的機會。”

  “不必用冠冕堂皇的說辭來掩飾你齷齪的心思。”沐元誠面無表情,“我娘不可能會愛上你這種人。”

  “年輕人,不到最后,不要輕易下結論。”姬旭輕笑,拍了拍手,出現兩個黑衣人,將沐元誠架起來,帶了出去。

  只留下姬旭和姬月璇父女,明明燭光溫馨,房中清幽雅致,姬月璇卻覺得心中緊張起來。

  “這是悅嵐宮。”姬旭說。

  姬月璇愣了一瞬。她當然知道悅嵐宮,這是西遼皇宮的禁地,除了姬旭之外,沒有其他人能踏足。且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姬旭給那個特別的女人準備的地方。

  “當年,容氏一族被滅門,是被誣陷的。”姬旭神色淡淡。

  姬月璇皺眉。她一直以為,容家真的是圖謀造反,活該滅門,容嵐更是西遼國最大的背叛者。

  “容嵐恨我,沒有錯,因為我的確是劊子手之一。”姬旭說著往事,眸中卻并無愧疚之色,“因為那個時候,容家得萬民愛戴,一呼百應,功高蓋主,且我的皇叔是容嵐的姑父。父皇忌憚的不只是容家,還有他那位羽翼豐滿野心暗藏的弟弟。雖然父皇自己親口說,容家并不會幫助皇叔謀逆,但誰讓容嵐的姑姑非要嫁給那個人呢,寧可錯殺,不可放任。而這只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父皇認為我對容嵐動了真情,這將會阻礙我成為一個真正的帝王。”

  姬月璇心中震驚不已,萬萬沒想到,一切竟然是她那位已故皇祖父一手謀劃。

  “君要臣死,簡單得很。父皇逼我做選擇,而我沒有選擇。我若選擇跟容嵐站在一起,并不能拯救容家,只會隨容家一起陷入萬劫不復,因為在我得知父皇的意圖時,刀已經架在了容家人的脖子上,我并沒有造反的機會。因此,我選擇親手毀滅容家,來向父皇證明,我不會讓他失望。”姬旭面色平靜。

  “到如今,我也并不后悔。遲早,容嵐會理解我。不管她效忠誰,終究是沒有意義的,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若不無情冷血,便會灰飛煙滅。而不坐上這最高的位置,人生終究會被別人主宰,輕易毀滅。”

  姬月璇斂眸,“父皇還愛容嵐嗎?”

  姬旭看著跳動的燭焰笑了,“當然。”

  “父皇認為,什么是愛?你殺了容嵐全家,卻說愛她……”姬月璇不能理解。

  “容家的死,是因為他們太天真,以為這皇宮里的鬼,真把他們當人看。我不殺,也會有別人殺,我親自動手,才有機會救下容嵐。”姬旭聲音低沉地笑,“但我喜歡容嵐的天真倔強,得到她的人并不是我的最終目的,我要向她證明,我才是對的。”

  姬月璇一時不知該說什么好。或許太年輕,她仍是無法理解姬旭對容嵐的感情,但當年如果她身處姬旭那樣的境地,也會做出跟他一樣的選擇,甚至,連愛人都除掉,不給自己留下任何軟肋。

  姬旭看向姬月璇,“沐元誠很像當年的容嵐。你是我所有孩子里面,性格最像我的一個。”

  姬月璇神色一正,她覺得這是姬旭對她的認可,這讓她重新燃起希望。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姬旭一眼就能看穿姬月璇的心思。

  姬月璇并不掩飾她的野心。她只是個庶出公主,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皇宮里長大,那些陰郁黑暗的過往她不愿回頭去看,她知道,一直往前走,往上爬,把其他人都踩在腳下,才能得到想要的一切。

  為此,她愿意付出任何代價。什么仁義道德?在她這里,根本不重要。

  “給你一個任務,若你能成功做到,我會廢掉鳳冥,讓你做西遼國第一位女太子。”姬旭看著姬月璇說。

  姬月璇眸中難以掩飾地激動渴望起來,“父皇請吩咐!”

  “征服沐元誠,讓他愛上你。”姬旭看著姬月璇說。

  姬月璇怔住了,萬萬沒想到,姬旭竟然會給她這樣的任務!

  “父皇,這……”姬月璇不懂姬旭為何要這樣做。

  “在我當年殺掉容氏全族之前,便知道容嵐并不喜歡我。”姬旭說,“如今的你,就是那時的我。我想看看,如果沒有那件事的發生,我們之間會如何?”

  姬月璇明白了,姬旭是把自己和容嵐的遺憾分開投射到了她和沐元誠身上。

  同時姬月璇意識到,她必須完成這個任務,讓沐元誠愛上她,屆時姬旭絕不會食言,會給她想要的一切!

  “好!”姬月璇點頭應下。在她看來,這比她辛辛苦苦去打仗,冒著危險去執行任務,跟她的兄弟姐妹勾心斗角要簡單太多。這對她而言,甚至可謂是個一步登天的好機會!

  “去吧,若是讓他跑了,你便以死謝罪吧。”姬旭擺擺手。

  姬月璇心中一沉,告誡自己要冷靜,她這位父皇,是真的冷血無情,對容嵐更多的也是求之不得的征服欲罷了。

  姬月璇離開悅嵐宮,暗中出了皇宮,回到九公主府,就見沐元誠昏迷不醒地倒在她的房間里。

  姬月璇點亮房間里所有的燈燭,盯著沐元誠的臉,就那樣看了大半夜,在思考該怎么做,才能征服這個男人……

  被姬旭放走的青云再次給容嵐和元秋傳了信,打算繼續盯著皇宮和九公主府,尋找合適的時機營救沐元誠,同時,也在等待幫手到來。

  萬安城。

  明月高懸,清輝皎皎。

  顧楓獨自坐在瀟然院中的石桌旁,面前放著一壺兩杯,和四道下酒菜。

  他和沐元誠最常喝的酒,最常吃的下酒菜,他斟滿兩杯酒,一杯放在對面,舉杯過去碰了一下,一飲而盡。

  晚膳時,顧淮高興地跟顧楓和君靈月說,明年中秋有了孩子,家里就熱鬧了,還跟他們商量若是生兒子取什么名字,生女兒取什么名字。

  但顧楓心不在焉,只君靈月乖巧地應付著顧淮。

  君靈月睡了一覺又醒來,問凝香,得知顧楓還在外面沒有回房,便穿好衣服出來了。

  “顧楓。”君靈月站在廊下叫他,聲音輕輕柔柔的。

  顧楓手一頓,立刻起身,“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嗎?”

  君靈月微微搖頭,“沒事,你喝吧。”話落又轉身回房了。

  她本想跟顧楓說些什么,勸他早點休息,但看到顧楓神情落寞,便什么也不想說了。沐元誠是他最好的兄弟,如今下落不明。團圓的節日,對于丟了兄弟的顧楓而言,不過是更添愁緒罷了。可他如今連自由都沒有,因著身上的責任,無法離開萬安城。

  君靈月知曉顧楓的苦悶心事,卻也什么都沒法說。因為除非沐元誠平安歸來,否則,勸再多都是無意義的。

  顧楓酒量不好,一壺酒見底,已有些微醺。他伸手把給沐元誠倒的那杯酒端過來,一飲而盡,趴在桌上,看著天空的明月,眼神朦朧,不一會兒竟睡著了。

  興祥把顧楓扶回書房去,給他脫了鞋襪,蓋上被子,吹了燈出去。

  瀟然院總算是安靜下來,只剩石桌上一點沒動的下酒菜,歪倒的酒壺,和空了的酒杯。

  靜心院里,柳曼姝以為這種日子,顧楓怎么也該來瞧她一眼,可左等右等,到了深夜,也不見人影。

  一時悲從心來,柳曼姝哭了一回,躺在床上卻也睡不著,一時想到沐振軒,心中怨恨,一時想到顧楓,也怨他不跟自己一條心,到頭來,她隱忍這么多年,仍是個孤家寡人……

  柳曼姝想著想著,眼皮沉沉地合上了。

  守夜的丫鬟歪倒在地上,窗戶無聲無息地開啟,一道黑影跳了進來,徑直奔向床邊。

  撕了床幔,一甩,便掛在了房梁上,兩端打個死結。

  往正下方放置一個凳子,再把柳曼姝抱起來,把她的脖子掛上去。

  然后,踢倒凳子。

  一切都發生得很快,清冷的月光透過窗欞,照進房間,夜風吹來,柳曼姝的身子無聲晃動著,連掙扎都沒有。

  黑影便在旁邊等著,只需再過片刻,便可完成任務離開,明日,別人看到的將會是一場完美自殺。

  誰知,異變突生。

  幾個黑衣人破門而入,一個去救柳曼姝,剩下的全都攻向了最先來的那人。

  為首者,一只泛著寒光的鐵手,讓那人眸光一縮,卻已無路可逃。

  后半夜,寒意上來了。

  丫鬟仍昏迷著,柳曼姝幽幽醒轉,便重重地咳嗽起來,感覺脖頸像是被人掐著一般,疼得厲害。

  房中點了一盞燈,待柳曼姝下意識地轉頭,神色驚駭,“你是何人?”

  戴著面具的男人坐在桌邊,陰鷙的眸子仿佛伺機而動的毒蛇。視線上移,柳曼姝看到懸掛在房梁上的布帶子,心中一沉,下意識就想呼救。

  “我是你的救命恩人。”陸哲開口,并未掩飾自己的聲音。

  “你是……陸……陸哲?”柳曼姝跟陸哲接觸不多,但仍是辨認出他的身份。

  陸哲便摘掉面具,露出那張陰柔的面龐,“顧夫人,好久不見。”

  “你想干什么?”柳曼姝冷聲問。

  “我只是路過,見你被人迷暈吊在房梁上,好心把你救下來。”陸哲冷笑。

  柳曼姝不可置信地看著陸哲,下一刻,陸哲把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朝著她扔過來!

  柳曼姝失聲尖叫,那人頭骨碌碌地在地上滾,但柳曼姝仍是看清了那張臉,她認識,那是沐振軒的隨從牟海。

  “夫人,沒事吧?”有人在院外問。

  “我……我沒事!只是做噩夢了。”柳曼姝驚魂未定,也不管院外的人是否能聽見她顫抖的聲音。

  過了片刻,見靜心院又安靜下來,下人搖搖頭走了,想著是誰做了噩夢。

  “這一次,不要再亂叫了。”陸哲說著,又把另外一個人頭扔向柳曼姝。

  柳曼姝死死地捂著自己的嘴,臉色煞白,看著兩顆人頭撞在一起,容貌很像,因為第二個,是牟海的弟弟牟江……

  “這兩位,你認得吧?”陸哲神情玩味,“我那好舅舅身邊的隨從,這會兒沒跟著我舅舅在禹州城,也不在沐家,大過節的,跑來你這里,一個在外面望風,一個進了你的房間,你說他們打算做什么呢?”

  陸哲的人早發現牟海在暗中監視柳曼姝,陸哲前日加大人手,盯著這邊,直到今日,接到稟報,牟海有動靜。

  陸哲懷疑是沐振軒要動手了,今夜便親自過來盯著。

  倒不是牟氏兄弟警惕性太低,而是對陸哲來說,他在暗,那對兄弟在明。他們本以為,這是一個很簡單的任務,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陸哲看著柳曼姝的臉色,從不相信,到怔然,淚水模糊了雙眼,最后,咬牙切齒,聲聲泣淚,“他怎么能這樣對我……”

  陸哲有些意外,聽起來,柳曼姝似乎對沐振軒仍舊有情愫一般。

  但顯然,柳曼姝已經知道發生什么了,不需要陸哲多做解釋。

  “告訴我,你跟沐振軒當年到底怎么回事?你為何會嫁給顧航?”陸哲看著柳曼姝問。

  柳曼姝卻埋頭哭了起來,嗚嗚咽咽,好不悲戚。

  陸哲神色輕蔑,這種女人,跟容嵐根本沒有可比性,大概也就沐振軒在身份低微的時候才能看上。

  “柳曼姝,我那好舅舅要殺你滅口,你應該知道是為什么吧?不是為了他唯一的親生兒子,是為了能有機會把容嵐追回來,所以必須除掉你這個隱患。”陸哲冷笑連連。

  柳曼姝心中壓抑多年的怨憤一下子被點燃了,她停止哭泣,猛然抬頭,雙眸赤紅地看著陸哲,“那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當初你和沐振軒從中作梗,導致沐元誠的心上人嫁給了顧楓,以為沒有人知道嗎?”陸哲冷笑,“我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該把這件事告訴顧楓,還有我那舅母,你猜他們知道后,會怎么對你?”

  “你敢?!”柳曼姝厲聲說。

  “我又沒做錯什么,只是說出事實,有何不敢?”陸哲反問,“皇后娘娘現在都以為是皇上改了心意,不知道是你做的,你猜她知道了,會放過你嗎?”

  柳曼姝身子一顫,就聽陸哲接著說,“生下了沐家唯一的種,你卻淪落到這個凄風苦雨的境地,最對不起你,最該保護你的沐振軒,卻打算暗中除掉你。柳曼姝,你若是還沒意識到你的處境多危險的話,當我什么都沒說。”

  柳曼姝死死地盯著房梁上的布帶,“都是沐振軒害我!”

  “你若是為了保護你兒子的名聲,選擇自我了斷,那我敬你是個好母親。但你若是不甘心就這樣死去,想活下去的話,沒有別的路,只能先下手為強。”陸哲笑容陰惻惻的。

  “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柳曼姝眼神戒備地看著陸哲。

  “沒意思,沒什么,目的……其實我想報復的人,是容嵐和她的兒子沐元誠。如果沒有那個野種,我才是唯一跟沐家有血緣關系的后嗣,是沐元誠搶走了本該屬于我的一切!”陸哲眸光陰鷙。

  “他已經死了!”柳曼姝說。

  “但容嵐還活著。”陸哲冷哼,“我要讓她知道,沐振軒這些年是怎么騙她的。難道,你不想嗎?是容嵐搶走了沐振軒,沐振軒負了你,還要殺了你。”

  柳曼姝臉色一變再變,拳頭緊緊地握了起來。

  “看來,你不想死。我可以告訴你,你唯一的活路,就是去找我那一心想要親孫子的外祖母,告訴她真相,然后,改嫁給沐振軒,讓你的兒子認祖歸宗。”陸哲幽幽地說。

  “這……這不可能……”柳曼姝嘴里說著不可能,眼睛卻陡然亮了起來。顯然,她心有不甘,心存執念,陸哲的話,正好說中了她的心事。

  “有什么不可能?顧家已經沒落了,皇上把九公主嫁給你兒子,她還懷上了顧楓的孩子,顧楓從旬陽侯世子變成鎮國公世子,有皇上護著,誰敢動他?他的身份地位只會比現在更高。顧家已經斷子絕孫,那個老不死的不足為懼。只要外祖母護著你,你坐上了鎮國公夫人的位置,沐振軒為了顧楓,只能認命,沒必要再殺你。而這,會徹底斷絕他和容嵐重修于好的可能。”陸哲眸光幽深,“所有的,都是你想要的,不是么?”

  “可……這樣做,楓兒會不會恨我?”柳曼姝神色猶疑。

  陸哲起身,輕哼一聲,“紙是包不住火的,柳曼姝你別天真了。三日之內,你不做,我就去找容嵐,跟她分享這些見不得光的秘密,再找顧淮聊聊。到時候,你會死得很難看。”

  話落,陸哲帶著牟家兄弟的人頭離開。

  柳曼姝呆呆地坐在床上,身上濺了幾滴血,她仰頭,看著房梁上的布帶,眸光愈發陰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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