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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0.孟嫻之死

  天色完全暗下來,從摘星山北側看不到今夜火樹銀花熱鬧繁華的萬安城,只有黑魆魆的山林,在寒涼的夜風中如龐然巨獸般沉睡。

  馬蹄噠噠,興瑞勒住馬韁,在秀清庵大門外下馬,轉身就見孟丞相被屬下從馬車里扶了出來。

  “太子他……”孟丞相看著面前一片靜寂的秀清庵,實在是想不到為何容元誠突然派人叫他過來,但他能想到一定跟孟嫻有關系。

  一想到那個執迷不悟,像是魔障侵蝕了心智一般的女兒,孟丞相心中發苦。他只有兩個女兒,真正為了家族委曲求全,一度過得如履薄冰的是孟儷,而孟嫻從來都是被保護著嬌寵著的。

  到如今,孟儷總算是苦盡甘來,過上了舒心日子。可孟嫻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做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名字,毀了自己的人生。

  藍羽……孟丞相想到這兩個字心中忍不住發恨,可他同時也知道,怪不得那位傳說中的藍羽公子。看藍羽公子書的人那么多,也沒見別人跟孟嫻一樣瘋狂癡妄。孟儷先前提過,君靈月也喜歡藍羽公子的書,大部分都看過,但她從中領悟到的是人心冷暖,做好自己,惜福感恩。

  孟嫻是孟丞相的親骨肉,他怎會不心疼?可他很清楚,書沒問題,寫書的人沒問題,是孟嫻自己有問題。

  可,她都削發為尼,來了秀清庵出家,也才沒多久,能出什么狀況?

  孟丞相心中有些不安,希望興瑞能透露些信息。

  興瑞搖頭,“丞相大人快進去吧,太子殿下在等。”至于其他的,他不能說,事實上他也不了解事情的全貌,只是聽到了陸哲和容元誠交談的只言片語罷了。

  孟丞相嘆了一口氣,示意隨從都留在外面,他獨自朝著秀清庵的大門走去。

  住持吩咐過,秀清庵的大門開著,也沒人攔路,倒有人專門候著給孟丞相帶路。

  孟丞相是第一次來。因為秀清庵不接待男客的規矩,他上次陪著孟老太君和孟夫人過來看望孟嫻,只她們進去,孟丞相在外面等著。原本說好的,讓孟嫻出來見見他,他有話想要交代,但最終孟嫻不愿出來,只得作罷了。

  而父女倆最后一次見面,是除夕那日孟丞相專門到莊子上去接孟嫻,因為孟老太君希望過年可以一家團聚。但孟嫻態度冷淡,不肯回家,孟丞相說什么,她都跟木頭一樣,沒有反應,不言不語。

  但孟家人并不知道藍羽就是蘇默,一直以為孟嫻只是被她幻想出來的男人迷了心,到底是割舍不了,仍盼著她什么時候想開回家去。

  帶路的尼姑駐足,孟丞相收回思緒,站在一個小院門口,尼姑什么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孟丞相踏進面前的小院,就看到廊下站著兩個人。昏黃的燈籠照著其中一人清瘦頎長的身影,明明是溫和清雋的五官,此刻半明半暗,透著幾分涼薄的寒意,讓孟丞相心中一顫!

  孟丞相快步上前,跪在了容元誠面前,“微臣參見太子殿下!”

  在萬安城長大的容元誠,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孟丞相看著長大的。印象中容元誠自小就很安靜,再加上身體瘦弱,一度讓人懷疑他是否能夠繼承“父母”的衣缽,甚至很多人曾經說,鎮國公府的“龍鳳胎”怕是要出個女將軍和文丞相。

  容元誠漸漸長大,依舊清瘦溫和,第一眼總讓人覺得他是個文弱書生,可他用自己的實力和才能告訴世人,他作為容嵐的兒子,只是不張揚,但跟“弱”這個字,從來沒有任何關系。

  如今很少會有人提起當年的“東明雙子星”,而所謂的當年,也不過就是兩年前。

  萬安城里這兩年發生很多大事,在容嵐當上東明國的女皇帝之后,孟丞相以為,容氏再出什么事他都不會意外,但得知容嵐選了跟她毫無血緣關系的容元誠當太子的時候,孟丞相還是感慨了許久。因為他本以為,會是容元秋,或者容元若,也可能是君紫桓,卻沒想到,容嵐那個自小總是牽在手中的兒子,不管發生什么,在她心中的地位從來也沒變過。

  當然了,孟丞相對容元誠的實力和心智沒有二話。拋開血脈出身,他絕對是個極優秀的太子。

  但此刻,跪在容元誠之前,孟丞相心中突然生出一種他仍是小看了容元誠的感覺。因為方才他第一次從容元誠身上看到了真正的王者之氣,高傲冷峻,睥睨涼薄,不怒自威。

  孟丞相去容家是不必下跪的,容嵐定的規矩。

  在外面若碰見,容元誠也不喜歡那些繁文縟節,但他此刻看著孟丞相跪在面前,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你女兒在里面,進去看看吧。”

  “是。”孟丞相已經聽到了里面傳出的慘叫聲,他仍舊搞不清楚狀況,但心卻提了起來。正是因為知道容家人對孟嫻多有寬容,更不可能沒有緣由對她如何,孟丞相才愈發不安。

  推開房門,孟丞相就聞到了淡淡的血腥氣。

  房中沒有點燈,廊下燈籠的光透進來,不偏不倚照在了孟嫻的臉上。

  看到孟嫻滿臉是血,孟丞相心中咯噔一下,快步跑過去,坐在床邊,喚了一聲,“嫻兒!”

  容元誠抬頭,看著夜空中緩緩升起的明月,面色平靜。好的父母終歸割舍不下自己的骨肉,人之常情,他可以理解。但今夜,孟丞相必須做個選擇。

  “藍羽……”孟嫻猛然抓住孟丞相的手,雙目凸出,喃喃地喚了一聲,隨之又是一聲痛呼。

  孟丞相急切又緊張的心,一下子被當頭澆了一桶冰水,涼了半截!藍羽藍羽,又是藍羽,到現在還想著藍羽,孟嫻莫不是瘋了嗎?

  “我知道……是你……”孟嫻眸中閃著奇異的光,像是看著孟丞相,可那眼神又分明沒有聚焦,“藍羽是……蘇默,蘇默是藍羽……我知道……我早該想到的……”

  孟丞相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孟嫻,心中如鐵錘重擊,聽到孟嫻口中的“蘇默”二字后,一瞬間脊背發寒,出了一身的冷汗!

  不需要問,孟丞相腦中驚雷炸開,已經猜到為何容元誠會出現在秀清庵。孟丞相原以為他的女兒只是在癡心妄想一個幻想中的男人,卻萬萬沒想到,那個人他竟然認識,竟然是蘇默!

  換任何一個其他的人,孟丞相可能都不會如此驚懼,但偏偏是蘇默……那可是孟家的恩人,如今的神醫公主容元秋的丈夫!

  孟丞相很清楚,沒有元秋,他最心疼愧疚的大女兒早就難產死在了深宮里,他根本不會有那樣一個乖巧可愛的外孫,他的三兒媳也沒了,他的長孫會胎死腹中,他的老母親很可能受不了打擊……而孟家,絕對不可能有如今這般安逸富貴!

  元秋就是孟丞相最敬重,最不愿得罪,也最不敢得罪的人。

  “容元秋……賤人……去死……藍羽是我……是我的……”孟嫻用怨毒的聲音,喃喃地說著。

  而孟丞相看著孟嫻,眸中的溫度也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冷漠。

  一抹痛色閃過,孟丞相拉開孟嫻的手,站了起來,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再次跪在容元誠面前,沉聲說,“孽女得了失心瘋,胡言亂語,冒犯三公主殿下,罪該萬死,任憑太子殿下發落。”

  容元誠并不意外孟丞相的選擇。他能當上丞相,自然不是庸才,審時度勢,精明果斷都是安身立命的基本。

  “今日本宮會來此,是因為查到令愛與一個暗中圖謀不軌的賊子勾結,那人是藏身于秀清庵中的假尼姑。關于我三姐夫是藍羽公子這件事,也是那人告訴令愛的。她除了初心妄想和辱罵我三姐之外,倒也沒做什么。”容元誠神色淡漠地說。

  聽到容元誠口中的“令愛”二字,孟丞相心中就是一顫。得知內情,聽完最后一句,他額頭冷汗直冒,頭快垂到了地上去,“太子殿下,微臣教女無方,罪該萬死!”

  若是真等孟嫻跟什么人勾結,闖下禍事,孟丞相真的可以以死謝罪,孟家也完了!他現在甚至開始后悔,當初就不應該對孟嫻那般寬容,總以為她會想開,卻沒想到她是真的瘋了。

  “孟丞相為人如何,本宮心里有數。但如何處置里面那人,還要孟丞相來定奪。”容元誠說。

  孟丞相的手顫了一下,心知這是容元誠在等他表態。他咬了咬牙,恭聲說,“微臣的女兒孟嫻犯下大錯被逐出家門,自愿落發為尼,今日在秀清庵中懸梁自盡。此女既已是佛門中人,自與孟氏斷絕關系,當由秀清庵處置其后事,不可入孟家祖墳!”

  容元誠笑意清淺,“如此,甚好。”話落越過孟丞相,大步朝外走去。

  孟丞相跪在地上,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身子一軟,跌坐下去,想要起來,卻感覺眼前一黑,差點一頭栽倒,往前跌了兩步,扶住門框才站定。

  孟嫻還活著,痛苦地掙扎著,聲音越來越弱,已是氣若游絲。

  孟丞相背對孟嫻,在門檻上坐著。冷風吹來,他靜靜地等著身后房中歸于平靜,才終于起身,看也沒看孟嫻一眼,吩咐找過來的屬下去準備棺材壽衣。

  馬車下山,剛進萬安城就走不動了。

  上元節花燈會已經開始了,今夜萬安城大街上禁止車馬。容元誠掀開車簾,看了一眼不遠處人頭攢動的熱鬧場面,放下車簾,吩咐興瑞繞路回家。

  馬車停在大門外,容元誠問守衛,陸哲是否來過。

  守門的侍衛說陸哲和君靈馨在午后離開,沒有回來過。陸哲的兒子尚未被接走,被君紫桓和容元若帶著出去玩兒了。

  容元誠拿著從秀清庵帶回來的東西,先回了元寶居,尤霧也不在。段云鶴早就安排了他在萬安城里的一家酒樓今夜不接待客人,只給容家人聚會賞燈用,那里是萬安城大街最中心的位置。家里人在晚膳后都去了,包括老人孩子孕婦,容嵐交代過讓容元誠回來就過去。

  容元誠也沒吃東西,吩咐下人備水,他沐浴更衣過后便出門了。

  只帶了興瑞一個隨從,容元誠低調地穿過萬安城大街上擁擠的人流。有人認出他,還來不及驚愕,他已經過去了。

  等容元誠到了段家酒樓門口,碰上了齊明孟儷夫妻,齊明肩上扛著孟青巖,孟儷手中提著一盞可愛的小兔子花燈,笑意溫柔。

  容元誠跟齊明打過招呼,就聽到容元順在樓上叫他,“四哥!你怎么才來?快上來呀!”

  容元誠把孟青巖抱過來,齊明攬著懷孕的孟儷一同進了門,氣氛融洽。

  齊明和孟儷此刻并不知道,就在不久之前容元誠“逼迫”孟丞相親口宣告了孟嫻的死亡,且她死后都不得入孟家祖墳。容元誠也不擔心他們知道之后會如何,孟儷很聰明,有那樣一個妹妹對她來說有害無益,死了最好。

  容元誠上樓,就見一家人正坐在一處喝茶閑聊,容元順趴在窗邊看下面的花燈,不見容元順和段云鶴,最愛玩的這兩個定是跑出去了。

  容嵐用眼神詢問容元誠,容元誠笑意溫和,搖搖頭表示什么事都沒有。把孟青巖放下,看他邁著小短腿跑向容元順和青修奕,容元誠坐在了尤霧身旁,握住她的手。

  容嵐料想容元誠還沒吃晚膳,吩咐紅苓,很快送來了一碗冒著熱氣的小云吞。

  容元誠慢慢吃著,聽著孩子們玩鬧,歡聲笑語不斷。

  容元朗和段云鶴跑回來,帶回了他們自認為這街上最漂亮的幾盞花燈,放下之后,很快又帶著容元順,扛著青修奕和孟青巖跑出去玩兒了。

  龍鳳胎已經睡著了,在容嵐身邊的搖籃里。蘇默和元秋夫妻旁若無人地坐在一起,蘇默在撫琴,元秋在認真地畫一盞自制的花燈。

  容元誠吃完云吞,問尤霧想不想到外面去玩兒。

  尤霧興致缺缺,“不想。”她不喜歡人太多的地方。

  元秋把畫好的花燈給大家看,上面只有一個飄飄若仙的美麗背影,不是蘇默又是誰?

  蘇默笑意加深,“秋兒畫工不錯。”

  眾人都表示,論秀恩愛這件事,蘇默和元秋從來都明目張膽,碾壓所有人。

  容元誠看著蘇默和元秋相視一笑,他也笑了。他就喜歡他家姐姐姐夫這般坦蕩自然親密無間的模樣,這就是天造地設命中注定的一對,輪得到那些牛鬼蛇神來反對嗎?他說的就是孟嫻。

  因為有孩子,不能熬夜,亥時中,容家人就回去了。

  東明國變天之后的第一次上元節花燈會,一切都好,并沒有出現任何意外之事。

  陸哲的兒子在君紫桓那兒,早睡著了,小家伙今日玩得特別開心,并不知道被他爹娘給“拋棄”了。

  元秋知道陸哲一直沒來接孩子,中間還叫了容元誠去秀清庵,定然是出了什么事,但她的兩個寶寶今日滿月,她今日出月子,今日還是上元佳節,既然容元誠回來之后什么也沒說,且面色不錯,那就是沒大事,改日再說,不想影響今日的好心情。

  而容元誠等到尤霧睡下后,暗中離開容家,去了陸哲那里。

  君靈馨早早就睡了,夫妻倆并沒有去看花燈會。因為君靈馨受了驚嚇,吹了冷風,經不起折騰了。本來陸哲想帶她去容家,讓元秋給她把個脈,但君靈馨堅持說她沒事,只想回家,不必麻煩元秋。

  陸哲沒有把抓回來的玄思交給容家,也沒有主動過去說發生什么事,因為該說的他已經告訴過容元誠了,接下來如何處置玄思,容元誠會來找他。

  回到家之后,確定君靈馨沒事,陸哲冷靜下來,對于玄思的身份也有了一種猜測。

  元秋多了兩個表哥的事,陸哲是全部知情的。林松是元秋的親表哥,馮金寶是容嵐義兄容昊的兒子,容昊的妻子身份不詳,生死不知,當年馮金寶本是被容昊跟林松換了,讓他替林松去死的。

  因此,陸哲懷疑,玄思很可能是馮金寶的生母,這樣就能解釋,她為何會說容嵐見到她,應該跪下給她磕頭……

  陸哲覺得事情有點棘手,暫時也沒把玄思怎么著。一直到深夜時分,才想起兒子還在容家,不過他也不打算去接,明日再說。

  容元誠出現的時候,陸哲已經準備去睡了。

  “我還以為你今夜不來了。”陸哲坐在書房,也沒起身,玄思就在他身后的密室里關著。

  容元誠坐下,搖頭拒絕陸哲遞過來的茶杯,“問出什么了嗎?”

  “沒問。我怕下手太狠,到時候你們又怪我。”陸哲意有所指。

  容元誠神色淡淡,“孟嫻死了。”

  陸哲似笑非笑,“摔死的?還是你殺的?”

  “自殺。”容元誠說。

  “呵呵,真是令人遺憾呢!”陸哲頗有幾分陰陽怪氣,“孟家那邊,你打算怎么說?”

  “是孟丞相親口說他女兒在秀清庵懸梁自盡。”容元誠說。

  陸哲愣了一下,“你可真夠狠的,不過我喜歡。這對孟家而言,是恩典。”

  “別廢話。人呢?”容元誠問。

  陸哲起身,走向身后的書架,“在里面。你應該也想到了吧?這女人若真是馮金寶的親娘,你可不能瞞著你娘,還真有點麻煩。”

  容元誠起身跟上,“不麻煩,她不是。”

  陸哲回頭,表示驚訝,“你怎么知道?”

  容元誠沒有解釋,“你來審問,下手狠一點。”

  陸哲冷笑,“既然你誠心要求,那我就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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