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明,容元朗已經收拾好了蘇默和元秋留下的行李,青霆說船已經準備好,隨時可以走。
“我去找楚叔叔。”陸哲離開他們昨夜住的南院,穿過九霄塔倒下的那片廢墟時,往地下的水潭中看了看,水面比起昨日又降了一些。
海島上清晨的風涼爽宜人,走進北院,陸哲就看到了郁郁蔥蔥的花草樹木。雖然經歷了一場暴雨摧殘,但昨日的陽光,又讓大部分花草都恢復了生機蓬勃的姿態,綠油油的葉子,絢爛的花,就像是一幅濃墨重彩的畫卷,乍看有點像萬安城的容家。
走近綠樹繁花簇擁中的小院,陸哲就聞到了一股誘人的清香,讓他想起了容嵐早膳熬的粥,原本不覺得餓,聞到香氣,肚子就唱起了空城計。
踏入院門,就見昨日如天神般英武俊朗的楚楮腰間系著圍裙,從廚房出來,手中還拿著一把木勺,但絲毫沒有女氣。
清晨的薄霧和廚房中散發出的淡淡米香,交織融合,縈繞在楚楮周身,溫暖從容,透露著滿滿的生活氣息。
這讓陸哲想到了容嵐。披上盔甲,拿起長槍,可上陣殺敵。回到家中,拿起菜刀湯勺,亦可烹飪出美味佳肴。明明有顯赫的身份,可以被下人簇擁,十指不沾陽春水,哪怕曾經貴為皇帝,但高貴在骨不在皮,堅持自我,隨心從容。
陸哲曾經追求更高的身份地位,但如今那些在他眼中,早已不值一提。
“阿福和小蜻蜓呢?叫他們過來用早膳。”楚楮見到陸哲,微微一笑,仿佛陸哲和容元朗是遠道而來的親友,招呼他們過來用膳。
“阿福收拾好東西,讓我過來叫楚叔叔一起出發,他很著急。”陸哲說。
“再著急也要填飽肚子,不然打架都沒力氣。”楚楮搖頭,“接下來走水路要很久,這是最后一頓正常的膳食,不差一時半刻,去叫他們。”
陸哲點頭,“好。”
既然已經決定放棄飛仙島,今日啟程回家,陸哲認同楚楮的觀點。是時間緊,需要趕在蘇顏之前回到家中,但高強度的趕路需要足夠的精力支撐,吃不飽可不行。接下來路上可沒有元秋變著花樣給他們做好吃的,先填飽肚子再走吧。
過了一會兒,等陸哲叫了容元朗和青霆過來,楚楮已經在院中石桌上擺好了清粥小菜,還有滿滿一竹筐的包子。
陸哲落座,拿起一個包子,好奇地問,“這也是楚叔叔做的?”昨夜楚楮一直在安排島上居民搬遷的事到半夜,怎么還有功夫準備這個?
楚楮點頭,“嗯。還有不少,帶著上路,能吃幾日。菜是我園子里種的,反正要走了,能摘的都摘了。”
說話的功夫,容元朗已經吃掉了半個包子,饒是他被容嵐和元秋養得口味很挑剔,仍是忍不住夸了一句,“好吃!也就比我娘做的差一點!”
楚楮輕笑,“待見到你娘,是要討教一下。”
另外還有四個跟著一起過來的高手和幾個船工,有下人伺候著,天不亮就吃過早膳,這會兒已經在船上等了。
自從上了飛仙島,這是陸哲他們吃到的第一頓正常的熱騰騰的飯菜,胃里都暖了起來,感覺疲憊都去了不少。
陸哲一時想起蘇默和元秋出事前的那個夜里,因為元秋受傷,蘇默專門給她燉的雞湯,陸哲和容元朗他們喝了半鍋。
陸哲放下碗筷,嘆了一口氣,希望蘇默和元秋依舊能夠逢兇化吉吧。
早膳過后,陸哲以為楚楮可能還需要時間收拾東西,誰知道他連碗筷也沒收,進房間背了個大包袱出來,一手拿著佩劍,腰間掛著竹簫,說了一句,“走吧。”
“楚叔叔的行李就這些嗎?”陸哲有些意外。
楚楮搖頭,“沒什么需要帶的,這里面多是笑笑喜歡的東西,我給她帶過去。”
陸哲只能說,這人真是骨子里的瀟灑。
往外走著,楚楮問了一句,“我的茶杯少了一個,是你們拿了嗎?”
容元朗愣了一下,“哦,是我姐夫拿的,當時他看到蘇顏夜里在楚叔叔房中出來,像是在楚叔叔的床上睡過。”
楚楮腳步頓了一下,“真是令人作嘔。好在我昨夜沒睡。”話落接著往前走,“我把剩下的茶壺茶杯帶上了,蘇默喜歡的話,一起送給他。”
昨天忙到半夜,楚楮已經把飛仙島上所有人搬遷的事安排妥當,交給了穩妥的人負責,預計今日就能啟程。
楚楮并沒有再管那些人,而是徑直跟陸哲他們一起去了飛仙島北岸。
岸邊停著兩艘船,都不大,楚楮說都是男人,一切從簡,船小速度快,他跟陸哲容元朗和青霆四人一艘船,再帶上楚峻這個人質,跟隨陸哲他們過來的高手乘另外一艘小船在后面跟著。
距離飛仙島七八日路程有兩座小島,是專門用來種糧食供應飛仙島的,上面也有百十號人,陸哲讓楚良和楚平過去,護送著人離開。
小船疾行入海,陽光漸漸有些刺眼。
陸哲心中還有很多疑問,這會兒終于有機會問楚楮。
“楚叔叔,楚家的傳家寶到底是什么?”陸哲問。
楚楮聞言便輕哼了一聲,“你們應該都能猜到,不過是一張勞什子藏寶圖,傳了幾代,誰知真假。據說楚家祖上是某一朝皇族后裔,國破后躲去的飛仙島。”
“楚叔叔覺得這些都是假的?”陸哲反問。一個躲起來的隱世家族的傳家寶,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神秘的藏寶圖,他們的確是猜到過。
“時移世易。”楚楮搖頭,“哪怕曾經榮光無限,早已成空,江山易主,成王敗寇,執念于毫無意義的血脈,可笑至極。”
陸哲點頭,“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民。但若真有藏起來的寶藏,不論過多久,依舊能讓人趨之若鶩。”
“或許曾經三國分立,爭斗不斷時期,得到所謂寶藏,尚有可為,如今,不過是異想天開。”楚楮說。
“人為財死,若是蘇顏真得到一筆驚人的寶藏,招攬到許多高手的話,對我們而言,很麻煩。”陸哲嘆氣。
“人欲望太剩,就會有破綻。”楚楮看向正在不斷倒退,在視線中越來越小的飛仙島,長嘆一聲,“但我也天真了,以為楚家的安寧能長久,可真正的安寧,不在于避世而居,在人。”
“我還有個問題想請楚叔叔解惑。”陸哲接著問,“楚家曾經的少主楚凌,也就是我妹夫的生父,他當年因何離家出走?”
楚楮聞言,沉默下來。
就在陸哲以為楚楮不打算回答他這個問題時,楚楮再次開口,“這件事,跟我有關系。”
陸哲神色一正,表示洗耳恭聽,容元朗和青霆也都看了過來。
“笑笑的母親楚媛,并非楚凌的親妹妹,而是跟我一樣,自小被楚家收養的。”楚楮神色有些悵惘,“當時年少,我只知道楚凌喜歡楚媛,楚媛也總與他玩在一處,我以為,待楚媛及笄,他們便會成親。誰知道,楚凌突然有一日不見了,留了一封書信,要我好好照顧楚媛。我不明所以,去找楚媛詢問,才知道,在那之前,楚凌向楚媛告白,卻被楚媛拒絕,楚媛說只把楚凌當兄長,她真正喜歡的人是我。”
陸哲:……果然,再厲害的人,在感情方面,都很難避開一些狗血的糾纏。這讓他想起當年容昊喜歡容嵐,容嵐卻不知道,非常相似……
“但我也只把楚媛當妹妹。”楚楮說。
陸哲挑眉。那就奇怪了,若是如此,楚楮后來為何會娶了楚媛,還生下了楚笑笑呢?
看出陸哲不解,楚楮接著說,“感情的事不能勉強,我告訴楚媛,我們只能做兄妹,我要去找楚凌回來。楚凌雖然是楚家少主,但因為自小身體不好,武功并不是很高,且個性溫厚善良,唯一一次外出游歷還是跟我一起,我怕他獨自在外面遇到麻煩。只是我去了很多地方,也沒有找到楚凌,只能又回了飛仙島,看他是否回來。”
“那次我離家再回來,非但沒有見到楚凌,楚媛也不見了。義父說,在我走后沒多久,楚媛也離家出走,不知所蹤。”楚楮說,“我很愧疚,因為他們是我的弟弟妹妹,我說過要好好照顧他們,卻并沒有做到。”
“后來幾年,我一直在外漂泊,走遍了三國,但一直沒有他們的消息。我不知道這輩子是否還能再見到他們,便放任自己走走停停,隨心所欲地做一些想做的事,其中包括在容嵐麾下效力,當過幾個月的兵。”楚楮說,“再次接到義父的消息,讓我立刻回家,是有了楚媛的線索,我便趕了回去。”
“義父有個老友姓齊,曾多次帶著兒子齊喆到飛仙島做客,齊家還曾向楚媛提親。不過義父原本也認為楚媛會嫁給楚凌,便婉言回絕了齊家。楚媛當年被我拒絕,傷心之下離家,正好撞到了齊喆手中。”
聽到這里,陸哲看到楚楮眸中的痛色,就知道楚媛的遭遇定然很凄慘。
“那次我回到飛仙島,義父說齊家父子許久沒露面,他到齊家居住的島上去,一個人都沒了,心中生疑,不解多年好友為何一聲招呼都不打就搬遷了。義父正要離開時,在那個島上,發現了楚媛離家時佩戴的一件首飾。”楚楮語氣低沉,“當初義父沒有懷疑過齊喆,是因為義父很相信齊喆父親的人品,和他們多年的交情,齊喆也是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樣。但后來的事實證明,義父看錯人了。”
“我被找回去,義父說那對父子很可能抓了楚媛,讓我一定要找到他們。之后,我花了五年多的時間,才終于找到了齊家父子藏身之處,也找到了被齊喆折磨得不成人樣的楚媛。”楚楮說著,深吸了一口氣,“當時,楚媛已有了身孕,且月份很大了。”
“我滅了齊家滿門,曾背著楚媛去找大夫,大夫說,若是把孩子打掉,楚媛很難活下來。我帶著楚媛回家,告訴所有人,她腹中是我們倆的孩子,依她的心愿,與她成親,沒過多久,她生下孩子,便過世了。”楚楮沉聲說,“那孩子,就是笑笑。”
陸哲幾人都沉默了。當年楚楮楚凌和楚媛都很年輕,楚凌不知道,楚媛也不知道,他們一時的任性,會讓人生走向了毀滅。而夾在他們中間,其實什么也沒做,什么也沒錯的楚楮,是唯一活下來的,卻再也不可能真正過上瀟灑如風的日子,因為他還要背負著楚凌和楚媛的人生,他留在飛仙島,替楚凌盡孝,他娶了楚媛,全心全意撫養楚媛留下的女兒,過著看似平靜安寧的生活。
陸哲可以理解楚楮為何會跟楚媛成親,即便楚媛的遭遇并不能算是楚楮的錯。但他們是親人,又怎么可能簡單地用對錯來衡量一切呢?
“有時間我也會想,如果時間能重來就好了。”楚楮苦笑。
“我滅了齊家滿門,曾背著楚媛去找大夫,大夫說,若是把孩子打掉,楚媛很難活下來。我帶著楚媛回家,告訴所有人,她腹中是我們倆的孩子,依她的心愿,與她成親,沒過多久,她生下孩子,便過世了。”楚楮沉聲說,“那孩子,就是笑笑。”
陸哲幾人都沉默了。當年楚楮楚凌和楚媛都很年輕,楚凌不知道,楚媛也不知道,他們一時的任性,會讓人生走向了毀滅。而夾在他們中間,其實什么也沒做,什么也沒錯的楚楮,是唯一活下來的,卻再也不可能真正過上瀟灑如風的日子,因為他還要背負著楚凌和楚媛的人生,他留在飛仙島,替楚凌盡孝,他娶了楚媛,全心全意撫養楚媛留下的女兒,過著看似平靜安寧的生活。
陸哲可以理解楚楮為何會跟楚媛成親,即便楚媛的遭遇并不能算是楚楮的錯。但他們是親人,又怎么可能簡單地用對錯來衡量一切呢?
“有時間我也會想,如果時間能重來就好了。”楚楮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