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聽唰地背過身去,“也沒什么急事,要不您倆先抱著,等抱夠了喊我。”
鳳乘鸞整了整衣襟,攏了一下頭發,“抱完了,說吧,什么事?”
詩聽小心翼翼轉身,見真的抱完了,瞅瞅依然背對著她的阮君庭,一看背影的氣場就知道心情不好,小聲道:“小姐,那小賤人已經被我整得差不多了,正在門口跪著哭呢。”
鳳乘鸞避開阮君庭,將詩聽拉到一邊,“都怎么整得?”
“無非先潑了滿身狗屎草藥湯,洗了月事帶,給了她個下馬威!”
“……,你狠!然后呢?”
“然后就是冷翠說的那一套宮斗八大招,什么無中生有,蓄意刁難,陷害,誣告,栽贓,投毒,苦肉之計,借刀殺人,全都用了一遍,現在就等著小姐您出殺手锏了!”
“一個晚上用了這么多招數?”
“嗯,咱們可勤快了,整宿都沒睡呢。”
“好!你先回去,我隨后就來。”
“嗯。”
等詩聽走了,鳳乘鸞清了清嗓子,牽了牽阮君庭的衣袖,“玉郎呀,你好點沒。”
阮君庭本來是好點了,可聽她這樣喚她,立刻知道這死丫頭要出幺蛾子,立刻又不好了。
“你想干什么?”
“內個……,”鳳乘鸞用力啃了啃拇指的指甲,小心抬眼看他,“你覺得蘇合香怎么樣?”
阮君庭不屑道:“好好地提她做什么?她喜歡來伺候你,就隨你折騰,不小心弄死了,本王叫人將尸體抬回西南王府便是。”
“阮君庭,能不能說正經的啊!”
“本王很正經啊,死個女人而已,本王從來不介意殺女人。”他順便揉揉她的頭,“當初有一只小鳥飛進本王的帳中,若不是伶牙俐齒,還不是也差點被拖出去亂棍打死?”
鳳乘鸞撥開他的手,“你敢!我才沒她那么蠢。我那時候敢去見你,是心里有底的。”
“哦,有底,你那時候是決定以身飼虎,勾.引本王,還是已經偷偷喜歡本王了?”
“你滾啦,說正經的呢,我是想問你,肅德既然已經將合香郡主塞進靖王府,你到底打算怎么處置?”
阮君庭將肩頭的大氅重新披了披,“你是王府的女主人,隨你喜歡。”
“她又不是真的來伺候我的。”鳳乘鸞扭頭望天。
“是嘛!那她能來干什么?來刺探軍情?”阮君庭探頭瞅她的臉,一臉的醋相。
“是啊!是啊!是啊!她來刺探你這郎君心中有多少情!”鳳乘鸞一根手指頭,戳戳戳!戳他胸口!
然后,那根細細的手指頭就被他抓住了,用力戳在自己心口,“我這里有多少情,只有你知道。”
鳳乘鸞往回拽,拽不回來,“能不能正經一點,隨時隨地都不忘膩歪。”
阮君庭一笑,眉眼如花兒一樣綻開,“才嫁與本王幾天就嫌煩?本王還沒開始膩歪呢。”
說著,他那額頭就沉——下去,頂在她腦門上。
鳳乘鸞被他頂得腳下不穩,往后退了一步,用力撐住這個賴皮,“哎呀,我在問你蘇合香的事啊。”
“本王不想提別的女人。”
他往前挪了一步,迫得鳳乘鸞又得往后退一步。
“蘇勤勝過了正月十五就要回西南邊境去了,他走之前,一定會把女兒的事安排妥當。”不管他想不想提,鳳乘鸞都得把話說清楚。
“老實說,你昨晚是不是睡在本王身邊?”可惜阮君庭只顧著自己說自己的,完全不理她。
“所以蘇合香一定會在她爹離開之前,在王府里有所動作,給自己制造機會。”又被頂的退了一步。
“昨晚,本王的發冠是不是你摘的?乖啊,你怎么這么體貼?”
“我讓冷翠和詩聽這么修理她,不過是讓她知道,靖王府不是她想怎樣就怎樣的地方。”
“做得很好,可是你怎么不幫本王寬衣呢?穿著衣裳睡得不舒服。”
也不知道他說得“做得很好”是指什么,鳳乘鸞腳下用力扎樁頂住他這么重的一個大男人。
“但是,她到底是去是留,還要你來決定。”她的這句話,始終還是一語雙關的。
阮君庭稍微頓了頓,她到底是在吃醋,還是不明白他的心意?
“她是去是留,都與我無關,我只在乎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哪里就是靖王府。至于蘇合香,她若非要賴在這上風上水的地方,那便打死埋去花房也無所謂。”
他使勁兒往前湊,只盯著她那兩片小.嘴唇。
“你既然這么說,我可就隨意咯。”鳳乘鸞已經快要退得站不住了。
“你想干什么都行,本王都喜歡,都答應,都依著你。”他也一語雙關,伸手攬住她的腰,俯身偏頭,直奔想了半天的那個小目標。
“王爺!不好了!出大事了!”冬斬又一頭撞了過來,見這倆人的造型,也立刻像詩聽那樣,慌忙背過身去。
阮君庭臉一冷,這一大早的,能不能好好地親親抱抱舉高高了?
“別管他,咱們繼續。”
“哎呀,還要辦正經事呢。”鳳乘鸞終于得了空檔,推開他掉頭逃去桐臺了。
早膳跑了!
阮君庭悻悻,轉頭看冬斬,“說吧,什么事?”
冬斬縮了縮,“王爺,您聽了一定要冷靜。”
“能有什么大事?”
“內個……,老太妃她來了!”
“什么——?”阮君庭本來抱過鳳乘鸞的懷中,還有余溫未去,此時卻如同被從頭到腳澆了一大盆冰水,徹底醒透了,整個人霎時冷了下來。
“母妃她到哪兒了?”
“已經進城。”
“老太妃年紀大了,禁不起折騰,天機關距白玉京五千里路,天寒地凍,哪個沒有本王的手諭,膽敢私自將人送過來?”
“是……,是太后的銀甲衛去接的。”
肅德!
阮君庭怒掀猩紅大氅,轉身大步回觀雪樓,“更衣!”
桐臺門口的臺階上,蘇合香正被兩個仆婦用棍子壓著手臂,跪在一堆石子上。
冷翠冷冷地筆直立著,不說話。
詩聽叉著腰,“敢在白玉髓里加了過量的琥珀粉,你想讓我家小姐留一身的紅點子嗎?這次讓你跪石頭,下次就讓你跪針氈!”
蘇合香抬頭時,已是恨得哭都不會了,“我真的沒有在白玉髓里做手腳,你們可以去找太醫來驗證,靖王府的丫鬟,膽子都上天了,不但冒充主子,還對欽封的郡主濫用私刑!誰給你們的膽子!我要去告訴太后!讓娘娘治你們的死罪!”
身后傳來鳳乘鸞的聲音,“你覺得你人進了這王府之中,太后還會管你的死活嗎?”
“鳳乘鸞!”蘇合香扭頭,見了她那張干干凈凈,光潔瑩潤的臉,“好啊!原來你根本就沒得什么惡疾!你欺君!”
“誰說沒有?”
鳳乘鸞摸摸自己的臉,“上次傳出本王妃染了惡疾是什么時的事兒了?沒有十天,八天總有吧了?”
她來到蘇合香面前,俯身對她齜牙一笑,“人家染了病,你還不讓人家痊愈了?你安的什么心?”
蘇合香:“哪里有全身潰爛還好得那么快的?”
“哎喲!”鳳乘鸞學著那些貴女常用的姿態,驚訝掩口,“哪里有全身潰爛啊?就是屁.股上長了膿包啊,大概來你們北辰吃辣椒吃多了!現在火消了,那包就沒了啊!”
她又在蘇合香面前這個一扭,“不過呢,我身上長了一顆包,王爺他疼惜地緊,生怕是染了什么惡疾,氣急敗壞之下,就興師動眾地出去吼了一圈,是哪個做賊心虛的,把這禍事往自己身上攬,誰知心里有數哦。”
蘇合香眼睛瞪圓了,“你……,你這個騙子!”
“我騙你什么了?我騙你的人了還是騙你的心了?是你一聽說我染了惡疾,全身潰爛,就急火火地削尖了腦袋往靖王府里鉆,你以為我變成賴皮雞,這王妃的位置就輪到你了?你!做!夢!”
詩聽在旁邊忍不住想笑,她家小姐別看平時大大咧咧的,擺出宅斗的架勢,還真是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爭風吃醋的姿態,一樣不少。
她們這些十幾歲的少女怎么知道,鳳乘鸞再怎么不善后宅之事,也是活得久了,手撕小婊砸這種事,就算沒練過,見也見了不少的。
“誰稀罕你那王妃的位置!”蘇合香怒道!
“哎喲!快!冷翠,叫人拿筆記下來,按手印畫押!”鳳乘鸞擼起袖子在蘇合香面前來回踱步,“這可是你說的,你可不要反悔啊!”
蘇合香:“……”
然后她就真的被冷翠那消瘦鐵鉗一樣的冰涼的手,給抓著按了手印。
“鳳乘鸞,你欺人太甚!你會后悔的!”她好不容易將手掙脫出來。
鳳乘鸞揚了揚手中的紙,“敢說不敢當,你也是頭一份的啦,合歡郡主!”
“……,鳳乘鸞,我怎么說也是欽封的郡主,你們敢對我濫用私刑,就不怕我爹向太后告得你身敗名裂、死無葬身之地!”
鳳乘鸞這才一驚,對詩聽她們倆斥道:“你們這些奴婢,是怎么招待客人的?竟然對合.歡郡主用了私行?還不快把人扶起來坐下!真是沒規矩。”
那椅子搬來時,蘇合香剛好被兩只壓在肩頭地棍子放了,扶著膝蓋艱難站起來,正要坐到椅子上去,鳳乘鸞倒也不客氣,搶上一步,自己坐了上去,敲了二郎腿,結果蘇合香又成了站著的那個。
她這一天一.夜,被禍害得不淺,自從被詩聽從床帳里潑了三盞狗.屎燉草藥,到現在人都沒消停過,一身的衣裳已經見不得本色,滿頭凌亂,慘不忍睹。
可是,禍害歸禍害,詩聽她們倒是也沒真的傷了她的皮肉。
鳳乘鸞坐好身子,神色一正,“蘇合香,之前的,都是你入靖王府的見面禮,現在,我來跟你談正經事。”
蘇合香冰天雪地里,衣衫單薄,兩腿打戰,若不是靠一口氣撐著,怕是已經瘋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你現在,還想留在靖王府嗎?”
鳳乘鸞坐在椅子里,將阮君庭送她的艷紅輕裘將自己擁裹起來,舒服地窩著。
“你想怎樣?”蘇合香猜她也沒安什么好心。
“我想跟你和平相處。”
“……?你什么意思?”蘇合香根本不信,她一個下馬威將她半條命都折騰沒了,現在要說和平相處?她會讓她留在靖王府里?給她機會接近靖王?
騙鬼!
“你可知道,太后將你強行送進靖王府,是什么意思?”
提起肅德,蘇合香微微昂了昂下頜,“太后的旨意,就是太后的意思,天威莫測,我等只需要奉旨行事,無需揣摩。”
“哦,這么說你不知道。”鳳乘鸞彈了彈指甲,“她是讓你來送死的,你知道嗎?”
“……!不可能!”蘇合香當然不信。
“你說,從你來到靖王府這一天一.夜,靖王可有見你?可有對你禮遇善待?沒有。他根本就沒在乎過府里多了你這么個人,你打算今后憑什么通過服侍我,來接近他,然后打壓我,一步步取而代之?靠你的美貌?靠你的智慧?還是你的厚臉皮?”
蘇合香沒說話,在她的想法里,男人沒有不吃腥的,只要時間夠長,總能找到機會親近,等到生米煮成熟飯,她就不信不能上位!
鳳乘鸞借著道:“合香郡主,你是從王府后門進來的,身邊一個隨從沒帶,又被扔在門口,接著你被倒了一身一臉的狗.屎湯,再洗了新鮮的月事帶,這一天中遭遇的其他事,我就不一一細說了,如今又跪了在這小石子,背了個妄圖加害王妃的罪名,你可想過,外面的人,他們會知道嗎?就算他們知道,他們管得著嗎?你說,有誰會在乎你的死活?”
說到這里,蘇合香就真的眼淚都在眼眶里打轉了,她怎么說也是堂堂一個郡主,從小嬌生慣養的,這一天一.夜的羞辱都不帶讓人緩口氣的,對她來說,精神的羞辱大過身體地痛苦,不要說恨意,脾氣幾乎都快磨沒了。
“鳳乘鸞,你想軟禁我?凌虐我?我爹一定會來救我的!”
“呵呵呵,想多了,我花心思養只肥雞也懶的虐你!可是你爹啊,卻打了一手好算盤。”
鳳乘鸞在椅子里舒服地換了個姿勢,“你若是在靖王府得勢了,他就可以得到靖王這么個軍政通吃的天大靠山,從此風生水起,甚至吞并其他七位鎮邊王,成為第二個阮君庭也未可知。可你若是在靖王府受了委屈,甚至殘了,死了,那么你爹就可以立刻站在太后那一頭,聯合八王,以百萬兵馬的實力,一起與靖王抗衡,他的好處,依然一樣不少。”
蘇合香的腦子,本是想不到這么多的,此時被鳳乘鸞這么一說,忽地覺得脊背發涼,頓時這一日一.夜間受的委屈,好像都不那么重要了。
“這一天來,我命婢女如此對你,只是想讓你知道,要你死,靖王府有一千一萬種法子,可以讓你無聲無息地去花房里做花肥,可是她們并沒有真的傷害你,就是想讓你看到我的誠意。”
“你能有什么誠意?”
“我的誠意就是,你高高興興地住在靖王府里,自會有人好吃好喝地養著你,你想描畫、繡花、包養男人都隨便你,只要在你爹問起的時候,你要說你在這里過得十分愉快,與我相處融洽,得了王爺善待,既不求名分,也跟本不想回去。”
蘇合香倒是也有幾分倔強,“那我要是不肯呢?”
“不肯……?”鳳乘鸞眼簾一掀,“那就將昨晚到現在經歷的,全部重新來一遍,但是下次,潑在臉上的,也就不是狗.屎藥湯,洗的也不是旁人的月事帶,你膝蓋下面跪地,更不是小石子,至于是什么……”
她呵呵一笑,“還沒想好。”
鳳乘鸞正說著,就見前面月洞門旁,正靜靜立著秋雨影,他站在那里,不知何時來的,并不說話,似是不想打擾她,但是一定是阮君庭有事讓他來的轉達。
她從椅子上站起來,“我今日將客氣話該說的都說完了,合香郡主是個聰明人,該知道何去何從。”
她走過蘇合香身邊,“還有,第一,不要妄想逃跑,更不要企圖傳消息出去,這王府的四面高墻,并不是你想的這么簡單。第二,就算你出去了,你爹還會再考慮將你送給第三個男人,下一個人的媳婦,就沒我這么好說話了。”
蘇合香眼光激烈地晃動。
父王不會這么對她的,太后對她那么和氣,又怎么會是將她送進來,不管她的死活?
可鳳乘鸞說得一板一眼,頭頭是道,竟然讓人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她是父王的一顆棋,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從來沒想過,父王會如此不顧她的死活!
此時,經鳳乘鸞這么一說,再加上以前聽聞的關于阮君庭的行為處事,和他與太后之間不清不楚的傳聞,蘇合香忽然覺得,自己這次仗著手中有太后的懿旨,是不是真的太托大了?
她不過是個異姓王家的郡主,而在北辰,像她這樣的郡主,雙手雙腳加起來都數不過來!
太后自己得不到的人,如何又會欣欣然拱手讓給別人?
秋雨影看著他家王妃,淺淺的笑,明明是別人送進來攪合她的棋子,現在反而被她反手給拘了,成了個人質。
有蘇合香在手,蘇勤勝就有所顧忌,更對與王爺交好抱了希望,不會輕易撕破臉皮。
如此一來,太后的一盤棋,就又被她以一子輕易破了局。
只是,人心難測,她怎能確定這蘇合香的心思是那么容易掌控的?
“王妃。”他見鳳乘鸞向自己走了過來,便迎上兩步行禮。
“秋將軍,何事?”鳳乘鸞對秋雨影,始終敬重有加。
秋雨影看了眼桐臺那邊,避開人道:“請借一步說話。”
鳳乘鸞很少見秋雨影這么謹慎,知是大事,就乖乖地隨他繞過月洞門。
秋雨影該是憋足了勁,才鼓起勇氣道:“王爺差我來知會王妃,趕緊準備一下,老太妃她來白玉京了,王爺已趕去城門口迎接,老太妃稍后就會進府。”
“莊太妃?”鳳乘鸞一驚。
“王妃,不可直呼其號,她現在是您的婆婆,也是母妃。”
“……”鳳乘鸞急匆匆回頭去梳洗更衣,走了幾步,看到還愣在臺階前糾結的蘇合香,對秋雨影道:“秋將軍,你要是沒有什么急事的話,這里幫忙善后一下。”
秋雨影抬眼,正巧蘇合香也抬眼,楚楚可憐地望向他。
他是她來這府里見到的第一個人,也是對她最和氣的一個人了!
她現在好彷徨,好無助,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辦,那雙眼睛里,全是水,就指望著他救命了!
秋雨影一陣頭大!
鳳乘鸞豈止是要拘著這個人,她是要收了她的心!
王妃娘娘,您“好”計謀!
此時的長歌城門前,虎賁軍列仗,銀甲衛開道,莊老太妃的車攆緩緩停下。
她此行返回白玉京,身邊并未跟著魔魘軍,而全數由銀甲衛相護,一看便知,是太后的人去將她接了,又不準魔魘軍相隨。
阮君庭總算及時趕到城門口相迎,下馬來到車攆前,躬身行禮,“恭迎母妃!母妃突然回京,怎么也沒派人知會兒臣一聲?”
車里,只有女人從鼻子里“哼”了一聲。
雖然不高,卻清晰入耳。
如此,莊老太妃便已算表示,她聽見他說的話了。
阮君庭的眸光之中,幾許落寞暗沉,毫無半點意外,卻依然唇角劃起微笑,“兒臣這就接母妃回府。”
他轉身再要上馬之際,忽地身后車中一聲女子欣喜的嬌喚,“君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