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乘鸞厲聲叱道:;賦兒,焚風是王爺生前的近身侍衛,如今王爺尸骨未寒,你身為帝王,怎可如此虐殺將士!
;嗚哇!
她話還沒說完,阮臨賦將手中鞭子一丟,竟然開始嚎啕大哭!
若不是方才親眼見他殺了夏焚風,鳳乘鸞此刻一定又會心軟,又會懷疑自己在山頂時的判斷!
;皇嬸嬸!你不喜歡賦兒了!你呵斥賦兒!阮臨賦坐在地上哭得亂七八糟,兩腿亂蹬,將戲演得十成十地生動。
;賦兒!鳳乘鸞向他走去,;好了,賦兒,不要再哭了,皇嬸嬸不該罵你,但是皇嬸嬸真的……
她在阮臨賦面前蹲下,疲憊垂下頭。
;賦兒,不要鬧了,皇嬸嬸真的很難過……
阮臨賦抹了一把眼淚,歪著頭看著她,見她微微卷曲的睫毛,濕漉漉的,似是被淚水濡濕。
真是好看!
他見過無數風情萬種的男人、女人,可她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
一直都是!
她推開阮臨賦,掩口,躲到一旁。
阮臨賦尚未生得清楚的眉毛,微微一挑,看了眼敏公公。
敏公公便上前道:;皇上,之前聽靖王身邊的人說,王妃的確是已經有孕了。
;哦?阮臨賦那雙狹長的眼睛,登時雪亮,;那么,朕以后,可一定要好好照顧皇嬸嬸和腹中的孩子!
他招招手,;來人,帶皇嬸嬸去好生休息,千萬莫要驚著嚇著累著,更不能讓她看見聽見怕人的事兒。
再回身,看著血淋淋的雪地上,長長一排無頭的尸體,;還有,替靖王的遺部好好收尸,記得把頭都縫回去,若是哪個縫錯了,朕可是要不開心了!
他說完,走到鳳乘鸞身邊,柔軟的小手牽了她的手,;皇嬸嬸,你覺得朕這一次做得好不好?
鳳乘鸞用手掌捂著嘴,強行鎮定下來,低頭看著這個被惡魔附身的孩子,用力點了點頭,;賦兒乖,賦兒懂得照顧皇嬸嬸,果然越來越像個大人了!
;那么,現在皇叔死了,朕終于可以同皇嬸嬸一起睡了,對不對?他歪著頭,瞇著眼,仰頭笑看著她。
;對……,賦兒說什么都對!鳳乘鸞胃里一陣劇烈抽出,抬手,揉了揉他的頭。
若是她現在用足十成十的力道,能不能揭了他的天靈蓋?
他現在的身體,還是個孩子,一定有許多限制和不便,所以才需要依賴于肅德,或者旁人。
若她不能趁現在再殺他一次,待到來日長成,一個作為北辰皇帝的沈星子,枝葉參天,根深蒂固時,才是這天底下真正的浩劫!
就在她殺機一動的時候,秋雨影的聲音又一次響起。
;陛下,靖王殿下在村中還遺留了一些物件,容屬下陪王妃前去取回。
阮臨賦抓著鳳乘鸞的小手卻牢牢不放,;既然是靖王的遺物,秋將軍你去拿便是了。朕的皇嬸嬸不舒服,朕要好好陪著她。
;這個……秋雨影面有難色,;皇上有所不知,殿下留下的東西,至關重要,微臣不要說去拿,就是看了,也是僭越。
;哦?阮臨賦果然有了興趣,;是什么?
;是……秋雨影瞟了一眼鳳乘鸞,見她并未反對,便故意壓低聲音,;是魔魘兵符和神山寶藏鑰匙。
這兩樣東西的名字一出,鳳乘鸞被阮臨賦握著的指尖便是一顫,悄悄將另一只戴了鑄鐵指環的手在袖中藏好。
秋雨影難道是真的成了精?她在想什么,他都猜得到。
阮臨賦敏銳地發覺這一點,眼睛瞇了瞇,抬頭望著鳳乘鸞,天真道:;皇嬸嬸,他說的是真的嗎?
鳳乘鸞點頭,;賦兒,秋將軍說的沒錯,王爺的確將那兩樣東西藏在村子里,只有我和他才知道的地方。
;哦,那朕陪你去拿。母后說過,皇叔的魔魘兵符是個神奇的東西,天下魔魘,二十七悍將,無論身在何處,無論千里萬里,只要見了它,必定奔赴勤王。還有神山寶藏,聽說里面有很多好玩的,朕一直都很想見識一下!
阮臨賦說著,就興沖沖牽著她走,周遭,銀甲衛立刻鎧甲大動,呼啦啦變陣,左右開出道路。
鳳乘鸞無奈,只得僵硬地握著阮臨賦的手,一步一步,重新走回小村。
秋雨影提著劍,與敏公公走在后面不遠處。
;賦兒,皇嬸嬸心中難過,待會兒想在屋里一個人待一會兒,默悼王爺。
阮臨賦歪頭看她,勉強道:;好,朕不怕冷,朕就在外面等你。
;還有,皇嬸嬸要跟賦兒借用筆墨,修書一封,將此地噩耗,告知遠在南淵的爹娘。
阮臨賦扎了眨眼,笑道:;這有何難?皇嬸嬸什么時候起,想寫字了還要問朕?
鳳乘鸞停下腳步,端正跪下,輕撫他柔軟的額發,一如往昔,余光卻落在秋雨影身上。
;賦兒乖,皇嬸嬸現在除了你,已經什么都沒有了,賦兒雖然還小,卻是皇嬸嬸唯一的依靠。所以今后,只要賦兒不嫌棄,皇嬸嬸都會一直陪著賦兒,等賦兒長大,看著你如何成為前無古人后無來者,北辰最偉大的帝王!
她眼圈微紅,幾許動容,一滴晶瑩淚珠滑落,仿佛透過這張已經長大了許多的面皮,看到當初那個不依不饒跟她要刺猬的胖娃娃。
那個傻乎乎一門心思喊她作娘的孩子,他已經沒了啊!
他被自己的親生父親占據了身體時,該是一種何等的絕望和無助!
阮臨賦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指尖將她眼角的那一滴淚接下,映著日光細看,眼中有些異樣,;皇嬸嬸哭了,可是朕不喜歡你哭,朕喜歡看你笑,看你生氣的樣子。
;賦兒乖……,皇嬸嬸不哭了!鳳乘鸞努力張大雙眼,讓剩下的淚光不會再落下,之后指尖碰了碰他胖嘟嘟的小臉,余光中,秋雨影默默頷首,似是訣別。
他果然心有九竅,她只說了幾句,他就懂了。
待會兒分開,各自為戰,不要回頭。
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通知父帥,沈星子沒有死,沈星子現在是北辰的皇帝!
雪中荒村,被身披銀甲的衛兵團團圍住。
阮臨賦就在茅屋前尋了個板凳坐了,身前是敏公公搬來的火盆。
;皇嬸嬸,你快點啊,朕好冷。
他扯著脖子,撒嬌地向屋里喊了一聲。
之后,敲了二郎腿,將手肘撐在膝頭,指尖抵在額角,以一種孩童不該有的姿勢,盯著眼前盆中的火苗,悠悠嘆道:;哎,時間過得真是慢啊,到底什么時候才能長大。
可惜,他至少還要等上好多年。
阮臨賦將自己另一只小胖手,拿到面前翻看,無聊地掰著手指頭數,;一,二,三……
之后,深深嘆了口氣,;老敏。
;老奴在。敏公公哈腰應了。
阮臨賦瞅瞅他,皺眉道:;算了,問你個廢物也沒用!
敏公公不明所以,只得扇了自己一巴掌,;皇上說的是,老奴是個廢物!
阮臨賦又扭頭看向站在另一邊的秋雨影,;秋將軍,朕現在很正經地問你個問題。
秋雨影不明這個變態又要出什么幺蛾子,;皇上請問,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啊!
他一個深諳此道的人,如何不知其中答案?
他只是太無聊,太寂寞了,隨口逗著這些人玩。
整個北辰,都是跪在他腳下,任他蹂躪的奴才!
唯一一個有趣的阮君庭,卻又寧死都不肯好好陪他玩。
鳳乘鸞固然不錯,但還是要哄著,留作他用,不能隨便玩壞了。
所以,退而求其次,這個姓秋的也算不錯。
;秋雨影,不如你以后就跟在朕身邊吧,朕封你……,額,御前一品陪朕吃喝玩樂大將軍,如何?
瘋子!
秋雨影心中暗罵,還未及開口應答,敏公公已湊上去,戳了他一下,;秋將軍,皇上金口玉言,既然已經開口,你還不快謝恩?
就在他靠近秋雨影那一瞬間,鳳乘鸞所在的茅屋里咕嚕嚕,一連串丟出來幾個黑乎乎的鐵蛋子。
其中一只,不偏不倚,剛好落在阮臨賦面前的火盆里!
雷火彈!
秋雨影眼疾手快,伸手將敏公公抓了,擋在身前!
轟轟轟!
一連串的爆炸,煙霧四起,血肉橫飛!
茅屋中一道人影,破窗而出,滾到秋雨影身邊,混亂中與他做了一個手勢。
她向西,他向南,分頭行事!
秋雨影心領神會,高聲道:;王妃,我帶你殺出去,送你回南淵!
說著,背著一個人便從小院被炸破的豁口躍了出去!
;給朕抓住他們兩個!死生不論!
身后,阮臨賦尖細的幼子嗓音,瘋魔一般地咆哮!
秋雨影一向輕功甚佳,大批銀甲衛苦苦追殺,一直在雪野中追了幾十里路,方才將他團團圍住。
阮臨賦騎馬趕到,臉上盡是方才被雷火彈炸的黑灰,粉團子變成了煤球子,氣急敗壞,;枉費朕的一番苦心!把他們給朕剁成肉泥!
可這一聲令下,他又舍不得鳳乘鸞,;慢,女的留下!
;呵呵。皇上失察了,這兒,沒有女人,死太監倒是有一個。被圍困在中央的秋雨影,將身上背著的人徑直向阮臨賦扔去!
阮臨賦身子一側,將將避開,卻見摔在地上的,是敏公公被炸得血肉模糊的尸體,當時暴怒,正要發作,見秋雨影又將幾只黑球四散丟了開去!
;護駕!銀甲衛方才在村子里吃了一次虧,總算學乖了,立功的時候,豈能輸給旁人,于是嘩啦啦,全都向阮臨賦圍了上去!
;笨蛋!兵不厭詐!給朕抓人!蠢貨!阮臨賦始終是個孩子身子,被圍在中央,大聲咆哮,可卻兵荒馬亂間,居然沒人注意到他尖細的聲音。
直到那幾個黑球一直沒有動靜,秋雨影早就沒了蹤跡,才有人上前去仔細查看,這一看,;啟稟皇上,不是雷火彈,是凍硬了的馬糞!
阮臨賦氣得差點從馬上跳起來,;給朕追!追上了就地弄死!弄死!
;喏!
大批銀甲衛向南奔去!
;回來!阮臨賦要氣死了!他為什么養了這么一群廢物!
為什么沒有人聽得懂他的話,為什么就沒有人能對他詭譎的心思心領神會啊!
他小小身子,在馬上撕心裂肺地咆哮,;要秋雨影有什么用,朕要你們去西邊,截殺鳳乘鸞!決不能讓她進神山!
西部蠻荒,黃沙萬里,當空一輪皓月,正靜靜看著那騎白馬,如流星劃過夜色,直奔神山。
鳳乘鸞自從在摩天雪嶺下脫身,便不顧一切,不眠不休一路向西。
途中,馬累得口吐白沫,前蹄一軟,便向前栽了出去。
每每如此,她就順勢從馬上躍下,之后,頭也不回地奔向最近的部落,搶了馬再繼續策馬狂奔!
感謝阮君庭的血滋養了她的身體,自從擺脫掉相思忘,這些日不要命地奔波下來,她即便有孕在身,除了疲憊,也未見有何異常。
;諾諾,你是用娘親的身子、爹爹的血孕養的孩子,你一定要陪著娘親,把爹爹追回來!
她憑著一口氣,在蒼茫大地上向西,再向西,漸漸地,遠處的地平線上,依稀可見一道連綿不絕的山脈,如一道水墨,橫亙在蠻荒之上,又如一道生死關隘,將太庸天水和九御分隔開來。
與神山的影子同時映入眼簾的,還有梅蘭竹前往神山的隊伍!
那隊伍,行進得并不慢,卻因著中央簇擁著一乘巨大的轎攆而速度始終有限。
轎攆被前后三十二個蠻人力士扛在肩頭,里面被厚厚的錦帳遮得嚴嚴實實,四角各立了一名錦鱗衛,梅蘭竹騎馬在前,戰錚峰則護衛在后。
其他侍衛,皆為梅蘭竹當初從九御帶來的親隨,人數并不算多。
而在最后面被殘弓用鞭子驅趕,扛著數只巨大箱子前進的,則是從沿途西荒諸部抓來的奴隸。
鳳乘鸞小心翼翼跟在附近,既要防止被前面的高手發現,又要時刻提防后面的追兵趕來,終于在入夜后隊伍歇息時,尋了機會,悄然靠近抬箱子的奴隸,挑了個個子最矮的下手。
第二天,她便沾了稀疏的絡腮胡子,穿了那小個子的破衣裳,混在隊伍里,抬著箱子,緩慢前行。
那箱子里,不知裝了什么東西,每一只都要八人同時用力才能抬起。
鳳乘鸞的個子最小,抬起來就更加吃力。
她只能屏住氣息,小心前行,生怕一個閃失,害了腹中的孩子。
現在,唯一支撐她堅持下去的,便是前面那乘如一座房子般大小的,錦帳飄搖,卻被圍得密不透風的轎攆。
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見到他,不管他現在是何模樣,如何被人控制,如何身不由己,她都要先見到他!
可是,她現在混在奴隸之中,被與他遠遠隔開,不要說見,就連靠近那轎攆都是不可能,怎么辦?
若是等到過了神山,梅蘭竹再也用不著這些苦力時,必定不會留下活口,她的時間,不多了!
鳳乘鸞腳下一歪,哎喲一聲慘叫,摔倒在地。
原本八個人扛著箱子,已是十分吃力,此時少了個人,立時失了平衡,那口大箱子當即斜栽了下去,蓋子嘩啦一聲開了!
石頭!
為何只是石頭?
一箱石頭,為何會這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