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夫人回屋梳妝吧,等將軍回來開飯。”
時雍腳步一頓,“吃什么?”
那個恐懼的廚房和那碗面條已經在大家心里埋下了陰影大概一個月之內誰也不想看到面條。
仿佛剛剛入睡,便被瓦上嘀嘀嗒嗒的雨聲催醒。
睡得晚,醒得早,她嘴里干苦,身子發軟,睜開眼覺得眼皮很沉,十分艱澀,躺在床上又心里煩亂再睡不著,她找來水喝,雙腿像踩在棉花上。
時雍晃了晃沉重的頭,沒有丫頭伺候的日子,很是不慣。再看一眼,羅漢榻上不見人影,走近一摸,被子里尚有余溫,人也剛起沒有多久。
兵丁這么多人,那個小廚房是斷然不便開火的。
時雍順著嫻衣的視線看過去,果然看到謝放弓著個腰在那里砌灶。
她啞然一下“謝大哥還挺能干啊這都會?”
嫻衣臉色似有動容“他是很能干的。”
時雍回頭,“你咋知道他能干?”
嫻衣看到她臉上的笑,狐疑地蹙眉“夫人的意思是?”
時雍笑了笑,“嫻衣今年多大了?”
“十九。”
“不想嫁人嗎?”
嫻衣沉默。
進入無乩館那一年,她才十三歲。
從那個時候開始,她便知道她和婧衣、嫵衣、婉衣她們一樣,都是屬于趙的人,或者說,是屬于他可要、也可不要的女人。不愿他要不要,她們都得為主子備著,等著。
她們四個人,從來沒有想過嫁人。
只不過,嫻衣和婧衣、嫵衣不同。
她早已清醒地看到,主子不是她的男人。
是奴婢,終生就只是奴婢,不要想飛上枝頭。
沉默著進了房間,時雍坐下來,由著嫻衣為她梳頭換衣服。
“你就沒個喜歡的人嗎?”
嫻衣看著鏡子里女子的臉蛋,垂下眸子不發一言。
“你喜歡趙?”時雍飛了一眼,盯著鏡子看嫻衣的臉色,“不是吧?一群人伺候一個男人,整天為了誰能睡到他勾心斗角,人生豈不凄涼?”
“喜歡。”嫻衣垂下眼皮,“爺是主子,不能不喜歡。”
“唔。”時雍點頭,“很有道理,可喜歡主子和喜歡男人是不一樣的呀。”
嫻衣不吭聲了。
許久,她才輕輕道。
“我只要能一輩子伺候主子就好。別的,不曾想過。”
真是執著。
時雍看她一眼,感慨。
也就是剛才一念起,覺得她和謝放朱九他們,都是成日里呆在趙身邊的人。主子吃不到,英俊的侍衛也是不錯的選擇,為什么她們就沒有退而求其次的想法?找個屬于自己一人的男人,不好嗎?
如今一聽嫻衣的心思,又掐斷了鼓勵她掙破束縛的想法。
人各有志,她自身難保,還是少管閑事為妙。
趙云圳睡到他們快起身時才起來,閉著眼睛讓嫻衣幫她洗臉,梳了頭,換好衣服,又皺著眉頭嫌棄地吃完了早餐,在趙冷冰冰的目光下,乖乖做回他的“小書童”。
春秀卻十分勤快,早早就起來掃地,整理床鋪,又去幫嫻衣照顧趙云圳。
春秀不知道趙云圳身份,只覺得他是個嬌氣的小孩子,便說一些鄉下的野趣給他聽,還勸他要聽主子的話,主子是良善的主子,若是當真惹主子生氣了,把他們發賣了,就會很慘。
她舉了許多例子。
趙云圳極是嫌棄她,又喜歡聽她講那些她小時候的事兒。
這都是深處禁宮的趙云圳不曾接觸到的,聞所未聞。
裴府離青山鎮的正街隔了一座橋,昨夜來時聽到的流水聲便是橋下發出來的。
馬車剛駛過橋面,就看到裴賦的老叔從薄霧中匆匆走過來,手上抱著個什么東西,到了馬車前面,一直點頭說著什么。
“將軍。裴三伯說有事找您。”
今日趙和時雍一道坐車,正端坐著,闔眼假寐。
聞言,撩開了車簾。
裴三伯走了過來,看到他,又張望著尋找時雍,將懷里的東西遞上來。
“二郎呀,昨夜老叔答應了侄媳婦兒的事,怕是辦不到了。我那死貓不知道在哪里吃到了老鼠藥,就那么藥死了……”
頓了頓,他又換上笑臉。
“我便去早市上又買了一只,乖巧的,和那只長得差不多,侄媳婦兒看看,喜不喜歡?”
小奶貓“喵”了兩聲,可憐巴巴。
趙側目看時雍,“喜歡嗎?”
堂叔的話,時雍都聽見了。
聞言,她側過身子,從車窗邊往外望,看了看堂叔懷里那只小小的奶貓,微微一笑。
“多謝堂叔美意,可這養貓呢也講究個緣分。既是那只貓不見了,便是我和它沒有緣分了。這只貓太小,我怕養不活,平白作賤了性命。堂叔還是送回去,讓貓娘再奶些日子吧。”
堂叔一臉失望,“那,這,這,成,我給送回去。”
時雍笑了笑坐回來,不再搭腔。
裴三伯還想寒暄幾句,可趙不怎么說話,他便悻悻然抱著貓走了。
馬車重新啟程。
駛過青山橋,時雍道:“大人為何不問我,為什么要那貓?”
今日春秀留在了裴府,只有趙云圳死活要跟來,趙也怕他在青山鎮出事,便帶上了。這會兒,車上除了趴在時雍腿上睡覺的小屁孩兒,再沒有旁人,時雍說話也便沒有忌憚。
趙輕輕揚了揚眉。
“你要,便給你。為何要問?”
這話就讓人很難接了。
時雍想了想,也不再賣關子。
“裴三伯家的條件你也看到了,一家老小幾十口人。便是裴賦和他大哥年年有銀子來看護宅院,也是不夠。但那只貓,我見毛色光亮,綢緞一般的光澤,眼睛清亮有神,一看便知得到了主人很好的照顧。”
趙看她:“有愛貓之人,自己不吃,用來養貓,也不無可能。”
“當然,有這個可能。貓長得漂亮說明不了什么,我只是試他一試罷了。”時雍似笑非笑,“可是欣然答應送人,隨即又直接弄死,就很有問題。”
“嗯。”
突然就藥死了,確實巧合。
“你有什么看法?”
時雍皺眉,“一、貓的出現是個意外。二、他心里有鬼。三、這只貓有蹊蹺。”
盧龍縣衙的殮房在城西東陰村,一條官道直通,四周沒有民宅,很是荒涼。
昨日在青山鎮見過的縣太爺錢名貴,仵作鄭叢等人都在等候。除此,殮房門口的還有一張生面孔,做師爺打扮,跟在錢縣令身邊,滿臉帶笑,眼神極是銳利。
稍做寒暄,趙便要進殮房。
鄭忤作拱了拱手,讓殮房的主事去開門。
錢名貴看時雍緊跟趙進去,不免有些狐疑。
“裴夫人還是外間等候為妙。殮房穢氣重,怕是……”
“無妨。”趙抓住時雍的手,輕輕一捏,淡然道:“內子昨夜驚了魂,寸步都不敢離我。”
“那真是為難夫人了。”錢名貴嘆口氣,“下官的過錯,若早日把那吃人的野獸找出來打死,便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
他還在那里說客套話。
趙已面無表情地走入殮房。
殮房里好似置了香料,還點了幾盞香熏燈,一股子古怪的香味兒從陰冷冷的房間里撲面而來,時雍打了個噴嚏。
殮房熏香?
大可不必吧。
不僅如此,時雍發現這個殮房被打掃得干干凈凈,桌椅擺放整齊,摸上去一點灰塵都沒有。而且,殮房里除了和親使者的十幾具棺木,居然看不到別的尸體。
這盧龍縣不死人嗎?
不知為何,時雍突然就想到上上輩子念書的時候,為了迎接上級檢查,學生們早早灑掃,把藏的污、納的垢都早早清理好的樣子。
這簡直就是脫胎換骨的古代版迎接檢查啊。
就連那些死人,都擺放得整整齊齊,
這樣子還能查出什么?
時雍看一眼縣太爺眼角下的青黑,又看了看神情疲憊的鄭仵作。
“二位真是辛苦了。”
錢縣令尷尬地笑了笑,“不苦不苦。和親使節不比普通的死尸,我們衙門早早就選了上好的棺木……”
“早是多早?沒事之前嗎?”
看著時雍笑吟吟的臉,錢縣令突然額頭滲汗。
“夫人玩笑了。下官膽小,經不住嚇啊。從案發到今日,下官就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
“這里真是沒有半分像殮房的樣子。”時雍皺眉對趙道:“將軍,妾身一點都不怕呢?”
趙回頭,看向錢縣令。
“不知大人可否開棺一看?”
錢縣令又抬袖子拭額頭,“這尸首慘遭野獸啃噬,慘不忍睹。怕污了將軍和夫人的眼睛。”
趙冷下臉,“開棺。”
冷冷的兩個字,分明就是不容商量的意思。
官大一級壓死人,何況是京官?
錢縣令嘴里“誒誒”不止,又偏偏頭,示意鄭仵作。
很快,棺材板被掀開,即使殮房有濃濃香料香熏,那掩不住的尸臭味兒還是飄了出來……
中秋后的盧龍,氣溫很低。
尸體還沒有完全腐敗,可是尸身受到啃噬,與昨夜在裴府灶房看到的死狀相似,一具具慘不忍睹,乍一看去,面部已不成人形,嘴巴成了一個大大的血窟窿,看得人頭皮發麻,很是驚悚。
“什么野獸喜歡吃人舌?”
錢縣令答得吭吭哧哧。
“目前,目前下官還沒有抓到那畜生,不知是個何等樣的東西……”
趙和時雍對視一眼。
時雍故作緊張地捂著口鼻,“將軍,我們快走吧,這里好瘆人。”
“嗯。”
兩人都知道,
殮房已不必再看了。
在他們到來之前,尸體已經被處理過,不會有除了仵作的勘驗文書以外的線索了。
“這一切都太過完美。”
從殮房回去的路上,時雍如此對趙說。
“大人有沒有發現,從我們到達青山開始,我們能看到得,能聽到的,都是人家想讓我們看,想讓我們聽的。”
趙瞇了瞇眼,“不。”
時雍看他,“難道不是?”
趙:“從平梁就已開始。”
時雍微微一驚,與他對視許久,沒有說話。
這時,車外突然傳來一道拔高的聲音。
“兄臺,請問車上可是從京師回鄉省親的裴將軍?”
謝放:“正是。”
那人又道:“我家使君想邀大裴將軍過府一敘。”
時雍撩開簾子,看到那人身上的異族裝扮,驚了下放回簾子,對趙說:“兀良汗人。”
哪里去了?
院子里秋意濃濃,中秋剛過,雨后的竹林芭蕉很是凄寒。
哪怕嫻衣這個一早跟著趙,又知曉他們關系的丫頭,都開始心生懷疑這到底是作真還是作假?
“將軍可有說幾時出發?”
時雍牽牽唇角,“院子這么寬敞,干嘛去外面?”
初到異地,又住了個兇宅,時雍睡得不熟。
時雍站在院子里,再看這個小院,比昨天夜里看到的樣子,更顯得破敗孤寂,當年大火燒過,有一些外墻還沒有來得及修葺,漆黑的墻片剝落,露出夯實的墻體,青磚地面到處坑洼,腳踏上去,便濺出水來。
這么大個宅子沒有了人氣,顯得破敗不堪,滿是詭異蒼涼。
時雍打個呵欠,“將軍呢?”
“怕吵著夫人。將軍說,夫人這兩日沒睡好讓不要吵著你。”
嫻衣說到這里,看她的眼神格外深邃。
前晚在平梁,他們房里的床搖了足有一個時辰在并不隔音的客棧許多人都有聽到那古怪而曖昧的聲音只是誰也不敢開口詢問。
嫻衣從里屋出來,看她穿得單薄,又為她披了件衣。
“你怎么起了?”
嫻衣知曉她的想法嘴角不經意扯了扯。
“鎮上的早餐鋪送過來的謝放特地在鎮上找了兩個廚娘晌午就會過來。然后,他一大清早就又帶了人在那邊砌了幾個灶臺。省親這些日子,先湊合著吃。”
嫻衣道:“剛出院子,去練劍了。”
裴賦有晨起練劍的習慣,沒想到趙這么注意細節。
“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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