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面面相覷片刻,趙目光才慢慢落到時雍的臉上,仿佛有一層碎光散落在他的眼里,這一刻,他那雙清冷淡薄的眼,仿佛糅合了細膩的溫柔。
“你先進去休息。”
被雙方長輩逮個正著,這事怎么看怎么丟人,不過。時雍其實目前的感覺就……還好。
但是這個時候,端莊是沒有了,適當保持一點女子的羞澀可能會好些。她深深低下頭,一副無臉見人的樣子,飛快地朝甲一和宋氏夫婦福了福身,掩著臉飛也似地跑入了屋子。
大黑屁顛顛跟著她進了屋,吐著舌頭,歪著腦袋,兩條前腿躍起去扒拉她,時雍心臟怦怦跳,從慌亂中回神,這才驚覺大黑剛才沒有出聲提醒。
院子里來了人,他和趙或許太過投入沒注意,大黑多精啦,怎能瞞得過它?
時雍看著這雙晶亮的狗眼,蹲身揪起它的兩邊臉,硬生生給它扯出一個微笑臉。
“大黑!”
時雍惡狠狠地道:
“給你個辯解的機會。”
大黑狗脖子被卡著,臉被扯著,只剩眼睛能轉。
時雍陰惻惻地笑:“好的,你沒有辯解,那你就是默認了。看來你最近有點飄,欠收拾。”
王氏很講究禮數,雖是找上門來討說法的,可她還是在馬車上裝了不少禮品,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但看予安拎下來,也很是盡心。
不巧甲一在皇陵得聞宮中巨變,連夜策馬歸來,就在門口看到了宋氏夫婦。
在甲一和宋氏夫婦的眼里,阿拾的身份可不是趙的奴婢。她是順天府女差役,地位低賤,可是良家女。
再是什么侯爵公卿,也不能霸占了良家女不給任何說法。更何況,宋長貴眼前大大小小也算個朝廷官員,這事兒說不出去就不好聽。
王氏嘴巴利索,得知眼前這個嚴肅得不帶半點笑容的老頭子就是趙的父親,當時就來了精神,徑直走上去,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說了他們家姑娘的不容易。
她告訴甲一,阿拾長得水靈,又能干,有本事,家里門坎都快被提親的媒婆踏破了,可這孩子就是不肯點頭。
她是個后娘,不能逼姑娘強嫁,只能眼睜睜看著,阿拾歲數漸大,還沒出閣。開始不知是為何,后來看她和大都督走得近,又屢次同行辦差,還同榻而眠,近日更是讓她發現,她家姑娘肚子揣上了,這可怎么了得?
再是貧民,那也是良家女,沒名沒分不是要人家的命嗎?
王氏說著說著就開哭,把個宋長貴看得頭皮發麻,而甲一冷不丁聽到這事,先是怔愣,覺得不可能,再后王氏不帶半點虛假的臉,漸漸產生動搖。
無乩再是清心寡欲,那也是個成年男子,犯下這等錯誤也不是沒有可能。
于是,甲一就準備幾個人坐下來談談。若是去大堂里談這個事,怕仆役們不小心聽個墻角,傳出去不好,而趙獨居的小院很是安靜,平常也不許外間雜掃仆役靠近,甲一就把人帶到無乩院。
哪料,就這么撞上了。
宋氏夫婦覺得丟人的是,他們家姑娘不僅不知羞,還主動攀著男人脖子往上撲。
而甲一比他們更為震驚。
趙會在院子里做這種事,若非親眼所見,便是天王老子告訴他,他也絕不肯信。
趙的為人他比誰都清楚。
固守規矩,絕不逾越,行事作風慣來保持著某種他內心執著的平衡,不會為任何人破例,又怎會抱著個姑娘在院子里……
甲一更覺丟人。
他可不信阿拾主動,他的兒子無法抵抗。
若是趙無乩不肯,別說一個宋阿拾,便是十個宋阿拾撲上來,也近不了他的身。
“你過來!”
甲一黑著臉,怒氣沖沖地負著手,率先走向無乩館的正房。
那里有個小花廳,是平常趙看書養鸚鵡的所在,待客也行。
從趙出生到現在,都不曾見過甲一發這么大的火。因為趙原就很少像別的孩子那般挑戰父親的威儀,他總是沉默,即使反抗也是默默的。
宋氏夫婦看甲一發那么大的火,他本身又極有威儀,天生讓人懼怕,嚇得二人對視一眼,心里又慌又亂,身子都僵硬了,覺得今夜之事恐怕沒那么容易解決。
在他們看來,這個親家肯定是做不成的了。
趙反倒淡然。
他平靜地看一眼父親的背影,走上前向宋長貴和王氏行個子侄輩的禮。
“宋大人,宋夫人,里面請。”
小花廳就坐,甲一端坐主動上,雙手落在扶手,滿臉冷意,瞧得宋長貴夫妻束手束腳,大氣都不敢出。
趙叫了謝放來上茶,等安置好了客人,淡淡看甲一。
“說吧。”
甲一瞪了眼趙,氣得抓扶手的指頭都痛了,“我說什么?你來說。你準備把人姑娘怎么辦?”
趙沉默片刻,“我會負責。”
負責?
怎么負責?
甲一心里咯噔悶響,掀起的是滔天巨浪。
他和宋氏夫婦的擔憂可完全不一樣。他也不是不喜歡宋阿拾,而是根本就不允許趙娶妻,不論這個人是宋阿拾還是宋阿九。
而趙會生出“負責”的念頭,更是讓他驚懼,甚至聯想到宮中突生的變故,而且還是這個宋阿拾領兵入宮,這般女子可不就符合了道常的預言嗎?
千防萬防,還是擺脫不了宿命嗎?
甲一身子驟冷,仿佛又在冥冥中進入了一次輪回。
他死死盯住趙。
“你可知曉自己在說什么?”
趙:“我知道。我會對阿拾負責。”
甲一突然握緊拳心,直盯盯看定他。
“你是忘了自己的命數嗎?”
趙默默垂眼,“人定勝天。”
父子二人的對話,宋長貴和王氏只聽得懂字面意義——趙爹不愿意兒子娶他們家阿拾。
王氏看了悶葫蘆般的宋長貴,視線從趙臉上掃過,來無乩館前的擔心反而少了些。
她是婦人,心里最清楚,什么身份都不如男人的看重來得緊要。只要大都督對阿拾好,往后生下兒子,還能少得了他們的好處么?
“二位大人,民婦能不能插句嘴?”
別看王氏是個市井婦人,在這里的殺傷力,可比宋長貴強上許多,因為無論是甲一還是趙,都是身居高位的男人,不論她說了什么,也不會去計較。
甲一稍稍緩和神色。
“夫人請講。”
王氏笑吟吟地道:“二位大人也不必為難。我們也不是不懂事的人家。民婦知道,像大都督這樣的男兒,定是要世家小姐方可配為正妻的。”
甲一聽她這么說,眉頭再次蹙起。
“那依夫人之見?”
王氏嘆道:“我們家阿拾命苦,哪里敢肖想都督夫人之位?我們要的,無非是給肚子里的孩子,一個清清白白的出身,大人也不愿意自家親孫子被人叫野種吧?”
說到阿拾肚子里的孩子,甲一的臉更沉了幾分,惡狠狠地瞪趙。
他想不明白,素來循規蹈矩的人,為什么會干這么荒唐的事?
不知是僥幸,還是求證,王氏話音剛落,他便冷聲詢問。
“那孩子,當真是你的?”
趙抬了抬頭,目光悠悠從宋家夫婦二人身上掠過,望向黑漆漆的窗外,鸚鵡咕咕有聲,更遠處是看不清的空茫與夜色。
“是。”
甲一手上稍稍用力,茶盞差點捏碎。
“你怎能做出這種混賬事?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你給毀了,眼下你可怎么交代?”
甲一腦仁脹痛。
他是絕對要遵從道常和先帝遺言的,可他又不是那種諢不講理的人,若是趙當真把人家姑娘給糟蹋了,肚子里有了孩子,也不能不給個說法。
略略思考片刻,他把話拋給了王氏。
“宋夫人,依你之言,如何是好?”
王氏看那父子二人僵持,臉上始終擺著笑,一副低姿態的樣子,可是話卻是很硬。
“民婦上次和大都督懇談過了。我家姑娘能做都督良妾,也是福分,就是孩子……盼大人憐惜,等孩子出生,能視若嫡子。”
良妾?
甲一想到宋阿拾大青山燒營和引兵入宮這些事情,脊背隱隱發麻。
如若宋阿拾當真就是趙命理注定的那個女子,那眼下亂局便是道常預言的序章了。再讓他們好下去,趙怕就要引火燒身,遭天道之罰,乃至傾大廈,覆江山,讓大晏社稷毀于一旦了。
甲一腦仁隱痛,看了趙一眼,暗自咬了咬牙。
“宋大人,宋夫人,你們也別怪我狠心。屬實是這事有不得己的苦衷,你們看如此可好,阿拾腹中孩兒,我們趙家認下,可是阿拾這姑娘,我兒不能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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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見呀,小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