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馬扶舟手中握盞,里面裝的不知是酒還是水,可他嘴角掛著笑意,那細微的表情仿佛是喝醉之人在胡言亂語,又像話里藏了深意,雙眼淺瞇著盯住慧明和尚,慵懶又冷漠,直叫慧明和尚好半晌沒有動彈。
“廠督大人……?”
慧明聲音有幾分遲疑。
“貧僧不知你此言何意?”
白馬扶舟懶洋洋抬手,將垂落的發絲輕輕一拂,臉上優雅的笑意在斜向慧明時突然一收,狹長的眼眸里露出一絲狠毒的戾氣來。
“認不出本君?你這雙眼留下也是無用。來人吶,給本君把這假和尚眼珠子挖下來,扔河里去。”
慧明錯愕地看著他,左右一看,兩個黑衣人已然走近,不由分說架起他就要動手,眼看那寒光閃閃的薄薄刀片直沖面門而來,慧明眼睛一閉,雙腿軟在地上。
“廠督大人饒命!!貧僧錯了。”
白馬扶舟抬手,示意黑衣人停手,張開嘴,讓美人喂了顆甜棗,慢慢嚼動著,那雙陰邪的眼淺淺淡淡地剜向慧明。
“說說看,哪里錯了?”
慧明看著鋒利的刀刃,額頭浮上虛汗,說話結結巴巴。
“貧僧實是不知,哪里開罪了廠督,還請廠督明示,貧僧一定向廠督賠罪……”
白馬扶舟臉色一冷,涼颼颼看他一眼,哼笑。
“看來不僅眼珠子沒用,你這人也沒什么用了。給本君剜了他的雙眼,砍斷他的雙手雙腳,再丟河里喂魚。”
“是。”兩個黑衣人齊齊應聲。
刀子劈頭落下,慧明慘叫一聲,當即暈了過去。
鋒利的刀尖就停在他臉上半寸處,黑衣人望著白馬扶舟。白馬扶舟哼了一聲,擺了擺手,“不經嚇,慫貨。”
說罷他換上一張風流的笑臉,望向身側女子。
“都下去吧。”
姑娘們福身退下,兩個黑衣人走上前來。
“此人如何處置?”
白馬扶舟想了想,道:“把他和嚴文澤關在一起。”
歌舞罷,畫舫離岸而去,飄在煙波水霧的湖心,沉浸在一片寂靜之中。
白馬扶舟屏退眾人,慢慢走入內室,無力地癱在椅子上,冷哼一聲。
“出來吧。”
一高一矮兩個黑衣人從屏風后走了出來,高的那個黑衣人沒有取下蒙面巾,徑直坐在白馬扶舟身側的圈椅上,矮的那個黑衣人則是站在了他的身后,一動不動。
白馬扶舟冷笑,“你都看到了。這人不像假和尚,也不認識我。”
頓了頓,他半瞇起眼:“也許,他認識的邪君不長我這個樣子,因此,我這么試探毫無用處。如此是不是足可證明,本督是清白的?”
黑衣人平靜地道:“只能證明,廠督藏得很深。”
白馬扶舟臉色一變,牙齒氣得咬緊,那臉上偽裝的親近瞬間被撕裂,惡狠狠地盯住黑衣人,“趙,你別欺人太甚。”
黑衣人正是趙和時雍,看到白馬扶舟憤怒的樣子,趙面不改色地抬了抬眉,一言不發。
見狀,白馬扶舟更是氣恨,捂著受傷的胸口,每一個字都似乎咬牙切齒。
“你不顧我身受重傷,將我丟到詔獄,又利用我一個重傷之人來布局誘敵。趙,你有沒有良心?”
“沒有。”趙淡淡道:“你須得明白一點,你不是在幫我,而是幫你自己。”
若是白馬扶舟洗不脫嫌疑,哪怕有天大的本事也難逃一劫。
趙說的是事實。
一句話,把白馬扶舟的怨氣堵了個嚴嚴實實。
他深吸口氣,幽幽道:“我什么時候可以做回自己?”
趙冷冷掃他一眼,“真正的邪君現身。或是,一切水落石出。”
白馬扶舟氣恨地咬牙:“到那時,我焉有命在?到那時,誰又來為我澄清,我并非邪君?若你有意陷我于不義,我可有回頭路?”
趙不回復他的問題,側目望了時雍一眼。
時雍則上前,將來時帶的藥包丟到白馬扶舟面前,又打開銀針袋,示意他躺好。
“卑鄙無恥!”白馬扶舟躺下去讓時雍診脈時冷冷剜了趙一眼。
趙無視。
時雍沒忍住嘲了一句,“廠督別忘了,你現在是心狠手辣的邪君大人。人人得而誅之的惡魔。你這么正義凜然指責別人卑劣,不合身份。”
白馬扶舟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女子,莫名覺得傷口更疼痛了幾分。
可是,如今的他已然被趙架到了火刑架上,不被烤死,就得掉入火中燒死,橫豎都得扒一層皮,沒有更好的路可走。
室內安靜了許久。
白馬扶舟突然抬起眼,懶懶望著趙。
“這次我姑且信你。別讓我失望。”
趙冷冷一挑眉,不緊不慢地理了理袖口,看著時雍在他身上麻利地施針,唇角若有似無地上揚,“你別無選擇。”
“趙,想必你心里很清楚。我肯配合你,我根本就不是邪君。行,為了洗刷罪名,我忍,我配合你。可你若敢玩我,哪怕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
他一字一句說得狠毒異常。
不知不覺中,他已然進入了趙的布局之中。
若趙有意陷害他,經了“劫獄出逃”這事,他哪怕不是邪君,也是百口莫辯,再無翻身余地。
這信任,盡管也是為他自己洗刷罪名的無奈之舉,可他也算是賭上了身家性命和前途聲名。
哪料,聽他說完,趙不僅沒有半分觸動,甚至沒有一句他想聽到的承諾和表示。
“嚴文澤如何?”
白馬扶舟那個恨呀。
“我把他帶出詔獄時,口口聲聲說是跟我們一伙的,可是出來后,一問三不知,他連邪君的名諱都沒有聽說過,遑論其他。我把人關起來了,看他老不老實。”
趙皺起眉頭。
時雍轉過去看他一眼。
“慧明一無所知,嚴文澤也是如此。難道我們找錯了方向?”
趙淡淡看她一眼,目光再轉向白馬扶舟時,變得銳利異常。
“是狐貍,總會露出尾巴。”
白馬扶舟嘶一聲,對上趙的眼神,無端覺得胸口怒氣上涌,恨不得當場殺人泄憤,“你說狐貍,你盯著我干什么?難不成我還能露出一條尾巴來?”
趙皺眉:“多慮了。白馬公公。”
白馬扶舟神色剛剛一松,突然悟出,叫他“白馬公公”,就是罵他是閹人呢。閹人,怎會有尾巴……
“趙,本督和你勢不兩立。”
趙看時雍已經收拾好,慢吞吞站起來,不看白馬扶舟的慘狀,只對時雍道。
“走了。”
從畫舫出來,二人與守候在外面的謝放和朱九會合,等馬車駛入街道,時雍這才不解地問趙。
“大人,我有個疑問。”
趙嗯聲,眼中波光微蕩,“講。”
時雍輕咳一聲,“你說那慧明和尚,若是當真與邪君沒有關系,為何白馬扶舟傳信,他就馬從呂家出來相見?若說有關系,為什么白馬扶舟那樣逼迫,他都不肯吐口?”
趙詫異地揚了揚眉梢,望向她,“阿拾如此聰慧,怎會猜不到?”
時雍抿了抿嘴,“我想聽大人說嘛。”
趙沉吟道:“第一種可能。慧明原以為是邪君召見,在看到白馬扶舟之時,卻發現他不是邪君本人,故而寧死不招。”
時雍點頭,順著他的話往下說,“第二種可能,白馬扶舟就是邪君本人。慧明接到消息匆匆趕到,可是,在與白馬扶舟相見之時,白馬扶舟用我們不知道的某種方法,向他傳達了信息?”
“阿拾以為,哪一個可能大?”
“第一個。”時雍嚴肅地道:“劉榮發死的時候,白馬扶舟還在良醫堂,被錦衣衛嚴密看守,他絕無可能作惡。除非,他手下還有別的得力干將。”
說到此,她突然抱住頭,揉了揉太陽穴,“這個案子已經把我搞糊涂了。有時候,我覺得白馬扶舟就是邪君,畢竟我在天神殿和他打過照面,我忘不掉他的臉和眼神。有時候,我冷靜下來分析,又覺得他不可能是邪君……”
說罷,她目光落在趙平靜的面孔上,微微扁嘴。
“大人。我腦子亂了。”
趙喟嘆,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眼眸里平靜無波。
“較量已現輸贏,亂什么?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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