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眼神一轉,朝時雍看過來,看她不動聲色,這才云淡風輕地“嗯”一聲,示意謝放繼續說。
他二人眼神交流不多,謝放卻清楚地感覺到趙對時雍的在意,還有兩人眉目間的情緒似與之前有些不同。
謝放沉吟片刻,話說得更為謹慎了一些。
“宋香姑娘從柳家出來,沒有回宋家胡同,而是去了米市口,有人看到她往劉家米行去了。可是,劉家人矢口否認見過她,劉清池本人更是賭咒發誓沒有見過宋姑娘……”
時雍和趙交換個眼神,問謝放:“他可有人證?”
謝放點頭,“探子說,宋姑娘出現在米市口的時候,劉清池剛剛離開,也沒人看到宋姑娘去劉家米行。”
“也就是說,她是在米市街失蹤的。”
錦衣衛有許多探子和眼線,分布在各行各業,只是,米市口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來往商販極多,一個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很難查實去處。
時雍問:“謝大哥,還有別的線索嗎?”
謝放看了趙一眼,沉聲道:“有人看到宋姑娘進入米市口,但無人看到她出來,劉家又不見人,要么她藏在米市口的某個地方,要么就是被運糧車轉移了出去。”
時雍:“若是藏在某個地方,那就是她自己躲起來,若是被人轉移…………那就證明她出事了。”
“后一種可能性極大。”
謝放沉下眉頭,再次朝趙拱手,“爺,秦洛請示,要不要搜查米市街?”
一旦動用錦衣衛搜查,事情必定會鬧大。
派去調查的秦洛做不了這個主,謝放也不能。
趙遲疑一下,目光淡淡看向時雍,征求她的意思。畢竟失蹤的人是她的妹妹。一個大姑娘失蹤,不論結果如何,都會引起一些不太好的流言和風波。
有損名聲。
時雍沉吟片刻。
“大人,可以暗訪和明察相結合。”
趙平靜地看她:“如何結合?”
時雍突然弓下腰去,輕輕摸了摸大黑的腦袋。
“乖娃,又要你幫忙了。”
時雍說的讓大黑幫忙,除了讓大黑去幫忙找人外,還有故伎重施——對外聲稱錦衣衛大都督的愛犬走丟,派人去米市口尋找,然后暗地里再探查宋香下落。
“就是這樣一來,大人的名聲只怕又要受累。”
趙看見她眸中狡黠,淡淡道:“準了。”
時雍抿了抿嘴,臉上揚著清淺的笑容,朝他福身:“多謝大人。”
大黑:“汪汪汪!”
趙端坐著,直到謝放領命下去,他方才朝大黑招了招手。大黑舔了舔嘴巴朝他慢吞吞走過去,將腦袋挨著他的膝蓋,趙低下頭,目光溫和地看著它,輕撫他的背毛,語重心長地一嘆。
“你我兩個,同病相憐。”
大黑低低出聲:“嗷嗷……”
時雍挑眉,“大人這是說的什么話?好像我欺負你似的。”
趙淡淡看她,“我在同大黑說話。”
大黑腦袋挨過去,在他袍子上蹭了蹭,看上去極是親密和溫馴,還真像是兩個受了委屈的人湊在一起訴苦。
時雍按了下腦門,哭笑不得。
“這狗東西!你是誰的狗,搞清楚了嗎?”
趙低下頭,把大黑的脖子扳過去對著時雍,又推推它,“你娘生氣了。去找你娘。”
娘?時雍嘴角一抿,瞪他。
大黑搖著尾巴,噠噠噠地走回來了,抬起前蹄要親近時雍。時雍哼一聲“已經生氣啦”,故意不理狗子,走到趙的面前,狐疑地問:“大人傷口是不是又痛了?”
趙看她目光不善,搖頭,“不痛。”
“我看你狀態不好,還是檢查檢查吧。”
時雍嚴肅地走過去,在他錯愕的目光中,一本正經地扯他外袍和腰帶。
“嗚嗚嗚……”大黑在二人身邊繞來繞去,嘴里嗚嗚有聲,聽不出是委屈,還是在看笑話。
時雍拿了宋香的隨身之物讓大黑去找人,結果大黑帶她去了米市口,在里頭轉了幾圈,神情便焦躁起來。
每次它出現這種狀態,就是它找不到目標了。
不過,這也從側面佐證了宋香最后出現的地方確實是米市口,錦衣衛的調查沒有錯。可是,他們在米市街搜查了一夜,一無所獲。
宋香平常除了和幾個小姐妹玩耍,很少外出,便有些尖酸刻薄,但也鮮少結仇,不至于引來殺身之禍,隨著宋香失蹤的時長增加,時雍心里的不確定性越來越大。
天亮時分,她才回到宋家胡同。
宋長貴和王氏一夜未眠,兩個人都頂著一臉憔悴,雙眼通紅。
看到她,王氏就像看到了救星似的,上來抓住她的手,就緊張地問:“怎么樣,有沒有阿香的消息?”
時雍搖頭,“還在找。”
王氏臉上的神采瞬間褪去,手也漸漸松開,頹然地坐在椅子上。
“都怪我。都怪我這張破嘴。是我害了阿香。”
宋長貴嘆氣,“你也別說喪氣話,興許只是跟你賭氣,找個地方藏起來了。”
王氏低頭,默默掉眼淚,“不可能,我生的閨女我了解,她脾氣是不好,但膽子也小,絕不敢一個人躲去外面。一夜不歸家,她不敢的。”
宋長貴在屋子里焦灼地走來走去,“你也真是,明知她那性子,為何要逼她呀。唉!不愿讓她嫁去劉家,咱們可以慢慢開導,給她臺階,讓她慢慢地下來,而不是當著那么多親朋的面斥責,不給劉清池面子,不也是下她的面子嗎?”
王氏本就心煩意亂,聽到丈夫責怪,憋在心里的委屈就炸了。
“出了事你就會埋怨我,不出事的時候,你在哪里?我為孩子操碎了心,你這個做爹的,可有管過半分?除了衙門里的事,這個家,你什么時候關心過?”
宋長貴:“我說話你肯聽嗎?你固執己見,豈會聽我的話?我說也是無用,不如不說。”
王氏噌地站起來,“好哇我算是看出來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宋老三,你心里早就嫌棄我了吧?平常不說,藏心里頭,借著這事就翻舊賬……”
兩個人你一嘴我一嘴,眼看就要吵起來。
大家都在氣頭上,又都擔心女兒安危,情緒沒處發泄,再說下去,便什么難聽的都出來了。
時雍聽不下去了。
“你們少說兩句。”
宋長貴看她一眼,王氏將臉扭邊上,哼了一聲。
時雍安慰:“阿香不是沒出什么事嗎?你們就開始窩里斗,像什么樣子?誰對誰錯,等找到人再來理論,可好?”
“阿拾說得極是。”宋長貴看了看默默垂淚的王氏,也知道她為這個家的付出,察覺自己語氣不好,軟下了聲音。可是,王氏的火氣卻被他這句話徹底點炸了。
“宋長貴你有沒有良心?阿香一夜未歸,這還叫沒什么事?誰生的閨女誰心疼,阿拾不關心也就罷了,你這個親爹也成了別人的爹不成?”
她是一時氣憤,口不擇言。
宋長貴聽了,瞄了時雍一眼,尷尬道:“你這張嘴怎就不把門?阿拾為找阿香忙碌一夜,怎叫不關心?我又怎成了別人的爹?”
王氏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合時宜,掉頭看時雍。
不料,她卻是朝宋長貴一笑。
“她說得沒錯,宋香死活,我本不關心。”
說完,她帶著大黑出門了。
宋阿拾和宋香的關系如何,時雍并不十分清楚。可是她一直以來和宋香關系就很淡,宋香沒有給過她好臉色,她也懶得搭理宋香,兩個人同在一個屋檐下,并沒有尋常姐妹的親近。
她操這份心,純粹是為了王氏和宋長貴。
因此,王氏那么說,她并不很生氣。
只是心里有一種怪異的不舒服。
在那一刻,她感覺自己是個外人,不屬于那個家。
臘八那天,京師飄起了雪花。
街面上掛起了喜慶的燈籠,酒樓茶肆,行人穿梭。
時雍坐在城門邊的茶館臨窗的地方,默默喝茶望著外面。
她的對面,是淡然而坐的陳紅玉。
兩個人坐了有一會兒了,誰也沒有說話。
陳紅玉是個沉默的人,適合做茶友,彼此在一起相當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