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想不想時雍不知道,但是她很想就是了。
只是,收繳這些毒物后,她雖然也曾嘗試著試驗了幾次,卻一無所得。一是她來自后世,太過依賴后世的現代醫學設備,在這個沒有儀器的時代便有些束手無策,而且,毒物又狠絕,一不小心就要人命,她可不像邪君那個瘋子,可以為了研發毒物奮不顧身,死都不怕。
時雍想了想,道:“大人,要不然,由我和廠督一起去驗?”
她想的是這樣趙就可以放心一些了。
孰不知,這樣趙才不放心呢。
“不可!”趙斷然拒絕,看了白馬扶舟一眼,“收繳的證物不可帶走。大都督若有興趣,只須來錦衣衛便可。有什么需要開口,錦衣衛自會提供便利。”
來錦衣衛,就會處于錦衣衛的監視之中。
哼!好心思。
白馬扶舟眉梢含笑,“莫敢不從。”
白馬扶舟行事很快,當天下午便帶了人來錦衣衛,要守衛開庫房。
同他一起來的,還有慕漓和祁林以及一干侍衛。
宋慕漓背叛白馬扶舟,在詔獄時親口指認是他買通匠人,將毒物混于先皇圣像中毒害光啟帝,后來白馬扶舟帶走了他,人人都以為此人早已死在他手下,哪知竟然還活著?
庫房的大門一開,白馬扶舟便將慕漓叫了進去,望著那些瓶瓶罐罐,冷冷地笑。
“現在可以說了吧。”
慕漓低垂著頭,縮了縮滿是傷疤的雙手,“屬下無話可說。”
屬下?白馬扶舟嘲弄一笑,在一張圈椅上懶洋洋坐下,好整以暇地望著那些毒瓶,“不說也行,我便一個一個讓你試。為我試毒,想來你會感到榮幸?”
慕漓低頭,“是屬下的榮幸。屬下愿意。”
白馬扶舟突然怒了,“放屁!”
他狠狠將慕漓推倒在墻上,手肘死死壓住他的脖子,“本督看錯人,是本督眼瞎。只是你宋慕漓,為取博取本督信任,鞍前馬后、刀山火海,多少次差點丟了小命?你不是怕死的人,更不會輕易服軟。我不信一入詔獄,魏州嚴刑拷打,就能讓你背叛我!”
宋慕漓沉默片刻,“確實是如此,屬下怕死,怕痛,經不過詔獄的酷刑,就交代了。”
“一派胡言。”白馬扶舟掐著宋慕漓的脖子,發泄著怒火,可是無論他多狠,宋慕漓都不言不語,只是靜靜地望著他,就好像早就死去了一般,眼睛里無恨也無怨,更不見半分仇,只有認命的絕望。
他越是如此,白馬扶舟越是發狂。
“那個讓你誓死效忠的人,寧愿死都不愿吐露真相的人,到底是誰?說!”
宋慕漓被他搖得身子直晃,雙眼絕望地閉起來,幽幽一嘆。
“沒有這個人,廠督,沒有這個人。”
白馬扶舟陰沉沉一笑,慢慢瞇起眼睛,“魏州死了,清虛觀也被一把火點了,就連那個清虛老兒也都死了。慕漓,沒有人能夠威脅你了,你還在忌憚什么?”
這樣的逼問已非一日,自從白馬扶舟管趙要走他,從詔獄將他帶走,日復一日,慕漓都處于被逼供的狀態,他身上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已是痛得麻木,痛到最后,他竟然有些心疼白馬扶舟了。
“廠督別逼自己了,根本就沒有別的答案。”
宋慕漓忍著疼痛,看著白馬扶舟的臉,一字一句說得認真,“屬下做這些事情,從一開始便只是為了效忠廠督。這些毒物是我放入府中秘室的沒錯,可是,吩咐我辦這事的人,確實是……廠督你自己。”
說到這里,他看一眼旁邊的祁林,“屬下在詔獄沒有經受住拷打,是屬下沒有骨氣。廠督若是因為我的背叛感到羞辱,大可不必。至少,祁林從來沒有背叛你。廠督,別再為我這樣一個不值得的人浪費心思了。求你,殺了我吧。”
白馬扶舟冷笑,“你想一死了之,一了百了?做夢!”
宋慕漓低頭,“這一切,祁林都可以作證。我們除了聽命于你,不曾見過任何人,我甚至都不知道誰是清虛道長——”
白馬扶舟咬緊牙,冷颼颼地望向祁林。
祁林在詔獄咬舌后便說不出話來,但他會聽,在白馬扶舟的目光逼視下,他一如往常地垂下了眼皮。
默認。
白馬扶舟哼聲坐下,冷冷盯著宋慕漓和祁林。
良久,他蒼白的面孔恢復了血色,自言自語般說了一句。
“那個人同我,真有那么像嗎?世上的易容術,當真有這么精妙?相像得讓宋阿拾誤會我也就罷了,連你們都分辨不出真假?”
突然的,他陰陰一笑,將掌心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抹著那里的傷疤。
“以后,不要再認錯了!”
宋慕漓微微一驚,猛地抬頭看著他。
“廠督?”
白馬扶舟慢慢起身,理一下袍袖,漫不經心地道:“跟本督過來!”
他走向那排木架,也沒有讓宋慕漓來為他試毒,就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這是原諒他了?還留他在身邊?
宋慕漓呆若木雞,祁林看他一眼,默默走向白馬扶舟。
時雍已經有好幾日沒有回家了,這兩天局勢漸漸明朗,京城也平靜了許多,至少目前不會有更壞的變化。
不會更壞,就是向好,就是穩定。
許是經了這些日子的動蕩不安,時雍覺得安穩平靜便是最好的日子。
初五這天,她帶著大黑回家,隨便買了些吃的,用的,還買了些胭脂水粉一并拎回去。王氏見她忽然回家,還帶了這么多東西,開心得眉飛色舞,春秀、子柔和宋鴻也圍著她繞來繞去,小麻雀一般嘰嘰喳喳地笑,便是宋香也別別扭扭地走過來,拖著她的手叫了聲“大姐”。
一家子過年沒有團聚,今兒才算是湊齊了,王氏像哄祖宗似的把她拉到堂屋坐下。
“阿香,給你大姐倒水。”
“春秀啊,小姐回來了,你還愣著干什么?拿吃的啊。”
“小姐愛吃的果脯,柿餅,都拿些來。”
幾個小姑娘嘴上高興地應著,忙得團團轉,宋長貴剛好當值回來,看得直捋胡子。
以前王氏說起阿拾就恨得咬牙切齒,現在又稀罕得像寶貝一樣,宋長貴嘴上不說,心里自然是歡喜的。
王氏安排完,就去了灶房。
時雍在心里默默數著,果然,還沒有數到十,就傳來她震耳欲聾的吼聲。
“阿香,還不來燒火?老娘白養了你是不是,吃閑飯的小蹄子!”
宋香以前是要頂嘴的,可被綁架了一回學乖巧了,癟癟嘴,沒吭聲就去了灶房。春秀也比以前活潑了許多,拿了果脯和杮餅過來放在時雍面前的茶幾上,就跑去灶房幫忙了,只有子柔留在身邊,乖乖巧巧地為時雍倒水。
“我自己來。”時雍不習慣被人伺候,尤其子柔。
這可是飛天道人唯一的小孫女,她答應要好好照顧的,不是讓人家來做丫頭的。
子柔人如其名,小小年紀便有柔順之姿,朝她抿唇一笑,“我愿意照顧小姐。”
時雍有點擔不起,不過小丫頭有自己的想法,什么都不要她做,她心里估計也不好受,便就由著她去了。
宋長貴在主位坐下來,瞥了時雍一眼,“買房開鋪子的事,是你攛掇你娘的?”
時雍道:“攛掇什么呀,她喜歡就讓她去做唄。”
宋長貴皺眉道:“一個婦道人家,拋頭露面引人閑話。此事不妥!一會你同爹一起,勸勸你娘。她是一根筋的人,你沒回來,我看她一天天地張羅,也開不了口……”
時雍正在咬柿餅,聞聲一愣,抬頭看著宋長貴,“宋大人,你說認真的?”
一聲宋大人,喊得宋長貴臉上有點發燒。
他瞪了時雍一眼,“你這丫頭,好好說話。”
時雍放下吃的,擦了擦手,一本正經地道:“宋大人此言差矣。我很認真在說話。你說你一個在家吃閑飯的人,會不會管得太寬了?”
吃閑飯?宋長貴愣住。
雖說是王氏管家,可他一直認為自己是家長,是一家之主,怎會就成了吃閑飯的了?
時雍淡淡地看他一眼,“你除了一個月交幾個錢回來,在這個家做什么了?你身上穿的,嘴里嚼的,哪一樣不是我娘幫你折騰的?你嫌她拋頭露面開鋪子不體面,你怎么不嫌她做的飯,不嫌她洗的衣,不嫌她給你端的洗腳水燙腳啊?”
這丫頭的質問一句比一句厲害,宋長貴被問得啞口無言。
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可一時半會又反駁不了。
時雍知道以時下男子的觀念,很難來理解她的話,只能淺顯地告訴他。
“您別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有一個婦人肯為你生兒育女,張羅家務,管你溫飽,你就好好珍惜吧。別整天嫌東嫌西,你要當真那么在乎別人嘴里的閑話,那你就去跟別人過!”
哪有閨女這么訓父親的?
宋長貴沉下臉來,“你這丫頭,沒大沒小……”
“娘!你來了?”
時雍故意轉頭,驚訝地叫了一聲,宋長貴連忙住嘴,懨懨地垂下眼皮,假意去喝茶,“我也沒有說什么。”
時雍快被他給整樂了。
怕媳婦就怕媳婦唄,自己都不敢開口的話,竟然想讓閨女去擋刀,想得美!
周明生來宋家的時候,一家人正圍在桌邊吃飯,有說有笑。這一副其樂融融的樣子,瞧得周明生有些眼熱,王氏叫春秀去添碗筷,周明生看著桌子上的菜,咽了咽唾沫,沒好意思應承,只是把時雍叫到門外院子里,小聲問她。
“大都督同意了沒有啊?”
時雍揚眉,“什么同意沒有?”
周明生著急得很,“我說的那事啊?”
時雍假意不知,“什么事?”
“你——”周明生氣到了,微微低頭,只用兩只眼睛瞪著她,“阿拾,你不仗義。你不是沖我擠眉弄眼來著嗎?我以為你能說服大都督。”
時雍道:“回去等著吧。”
周明生微微一怔,“等是何意?”
時雍望天,“等就是等的意思。周大頭,你這么傻,你讓呂姑娘如何能安心嫁你?真是的。”
一提呂雪凝,周明生表情便不好了。
他嘆息道:“我娘本就不愿意我跟她在一起。出了這事,更是……”他又抬起眼,目光里露出希冀,“阿拾,你幫幫我,只要我去錦衣衛當差,事情肯定能解決了。”
時雍平靜地看著他,“你當真覺得你成了錦衣衛,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周明生重重點頭,“那是自然,誰敢惹錦衣衛?沒有人嚼舌根,我娘就不會阻止我了。”
癡兒!時雍淡淡瞥他一眼,“周大頭,你傻就傻在沒想明白。你不能娶呂小姐的最大阻礙從來不在你娘,也與你在哪里當差無關,真正的阻礙是你自己的心。”
“我?”
“你不堅定。”時雍漫不經心地瞥他,“若非你意志不堅,如何會受你娘左右?若非你意志不堅,周大娘又怎會逼你?你還不明白嗎?你娘能逼你,是因為你沒有壯士斷腕的決心。實際上,無論你是誰,都阻止不了別人說你的是非,你好好想想吧。”
“啊?”
周明生一知半解,時雍卻不想再說了,沖他擺擺手,轉身就要回屋。
這時,院外傳出一陣馬蹄的聲音,兩人一齊望出去,只聽得“馭”的一聲,一個人影很快便沖了進來。
“阿拾。大都督叫你和宋大人過去。”
來人是朱九。
他臉上有些興奮,看了周明生一眼,走到時雍身邊,抱拳拱手行了個禮。屋里的宋長貴等人聽到聲音,也跟著出來,朱九又一一向他們行禮問安。
“宋大人,請吧,大都督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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