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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1章 來者不善

  陳香莧后來的情況,是時雍次日去良醫堂才知曉的,因為廣武侯府過來找了孫正業要祛癢的藥,說這姑娘又哭又鬧了整整一夜,也止不了癢,什么法子都想了,湯藥不行,膏藥也不行,愣是沒有招了。

  不巧的是,這個藥的配方來自先帝的懿初皇后,它確實沒有辦法可解,孫正業只能遺憾地告訴廣武侯的夫人。

  “等癢得麻木了,就差不多好了。多泡泡澡,最多十二個時辰。”

  時雍笑不可止,看著老爺子雪白的頭發,矍鑠的精神,滿臉紅光,就像個壽星佬似的越看越可愛,于是便坦白了這事的由頭。

  孫正業一聽,兩排稀疏的白眉便蹙了起來,拐杖一拄,重重哼聲。

  “竟是如此。我就說嘛,旁人哪里來的癢藥。我若是知道他們欺負我的徒兒,非得讓她再撓十二個時辰不可。”

  相處時日長了,孫正業待時雍較最初的時候更為信任和親近,俏麗聽話又懂事的孩子,誰不愛呢?他氣咻咻地坐下來,又道:

  “這廣武侯家的姑娘沒有家教,廣武侯脫不了干系,這家子當真有付先帝的恩德,更是配不上廣武侯的一世英勇。”

  說到雙雙殉國的陳景夫婦和他們唯一的女兒陳嵐,孫正業長吁短嘆,時雍對廣武侯一家不太熟悉,被迫灌了一耳朵,也沒往心里去。

  此時的她更是不知,自己與廣武侯府還會有扯不清的糾葛。

  師徒兩個說了會話,又同去看光啟帝,在病床前討論皇帝的病情。這個時辰還早,太醫尚未過來,時雍看著躺在床上蒼白著臉的皇帝,突然問了一句。

  “師父,你說陛下這般躺著,無聲無息的,能聽到我們講話嗎?”

  孫正業手扶著拐杖,皺眉思忖片刻,“無識無感,當是不知。唉,待師父快要過去時,定想辦法告訴你是什么體會。”

  時雍側頭嗔他:“這是在瞎說什么?我師父長生不老……”

  孫正業捋著胡子,笑出一臉的褶子,但眼神看著是不那么幾分快活的,“人老了,就會死,這是天命,半點不由人呀。先帝那般雄主,也勝不過天,何況老兒也?”

  他瞇起眼打量時雍,又道:“原以為我老孫家那幾個孽障學點了皮毛,我這一生所學只能帶到棺材里去,不曾想終老了,收了個好徒弟。”

  時雍忙道:“能得師父教導,是徒弟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徒弟定會潛心修學,將師父的獨門醫術發揚光大。”

  孫正業樂呵呵地搖頭,“此言差矣。能收到滿意的徒弟,其實是師父的福氣。有傳承,便不死。至于獨門之說……”

  他頓了頓,突然嘆氣一聲,“先皇后曾有言,醫術應由世人同享,不當藏私。能惠澤世人的醫術,才是好醫術。師父還是狹隘之人啦。”

  時雍覺得能說出這種話的女子,絕非平常人,怪不能得先帝寵愛,尊寵一生。只可惜,師父嘴里常常提及的這對帝后夫婦都歸了塵土。

  時雍有些唏噓,扶孫正業坐下,倒了溫水讓他潤潤喉。

  “師父仁心仁術,醫德流芳,徒弟往后若得機會,定會將師父的醫術發揚光大,讓師父的醫術淵源流長,澤被萬世。”

  孫正業看著她,微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又不經意落在光啟帝的臉上。

  他很安靜,安靜得像一個木頭人。

  李明昌正在為他按捏小腿,一臉郁色,瞧著這畫面,時雍沉默,孫正業卻是重重一嘆。

  “無論如何,我這把老骨頭也要撐到陛下醒來,方能踏實去見先帝和懿初皇后啊!否則到了地下,老兒如何交代。”

  李明昌被他說得悲嗆,吸了吸鼻子,嗚咽起來,“陛下,您都睡了這么久了,快些醒來吧。”

  時雍走過去,摸了摸光啟帝的脈象,沉默片刻,又不解地回頭問孫正業。

  “陛下脈象有些虛浮,但不是短命之象,為何就是遲遲不醒呢?”

  孫正業搖頭,嘆氣不止,“為師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近日我查閱典籍,也沒有找到更好的法子,眼下只能如此,盡人事,聽天命了。想來陛下真龍之身,有神佛護體,定有蘇醒那一日的。”

  聽到這里,時雍突然想起一事,冷不丁道:“常聽師父說懿初皇后醫術無雙,那先皇后親手調教出來的徒兒,豈非也是好本事?”

  孫正業聞言怔了怔,遂雙搖頭。

  “懿初皇后沒有徒弟。”

  “那是可惜了。”時雍要說的本不是這個事,隨口敷衍一句,瞅著病榻上的光啟帝,對孫正業道:

  “上次在天壽山井廬,徒兒聽長公主說起一樁舊事,徒弟有些疑惑,不知當講不當講……”

  孫正業蹙眉,看了看李明昌,“凡是醫治陛下之事,都是要事,自然當講。”

  時雍抿了抿唇,用懷疑的態度道:

  “長公主殿下有言,通寧公主陳嵐,也就是老廣武侯陳景的獨生女兒,她是跟在懿初皇后身邊長大的,通寧公主有天分,會醫理,經常得懿初皇后夸贊。既然如此,那陛下都已經病得這樣嚴重了,為何不請這位通寧公主出面?即使不成,也總歸是個法子吧?”

  既然陳嵐是懿初皇后養大的孩子,出來為趙炔把個脈,出謀劃策也是本分,怎會這么久了,避世不出,眼睜睜看著趙炔傷重不起?

  不符合常理呀!

  時雍自忖這想法和邏輯沒有問題,哪料他說完,孫正業和李明昌雙雙變臉,神態動作明顯變了形,一看便知有隱情。

  時雍看看李明昌,又問孫正業。

  “師父,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孫正業重重嘆氣,將拐杖拖到身上,雙手撐了上去,無奈地道:

  “通寧公主自父母雙亡后,便被懿初皇后養在身邊,破格封了公主,確實深得懿初皇后喜愛。為師方才說懿初皇后沒有徒弟,這話不完全恰當。通寧公主便是懿初皇后的半個徒弟了。她三歲入宮,五歲學醫,熟知醫理,少有所成,尤善針灸,只可惜年紀輕輕便……”

  孫正業眼皮耷拉著思考片刻,慢慢抬起頭望向時雍,搖了搖頭。

  時雍見狀,怔忡一下,“去世了?我怎得沒有聽說過?”

  孫正業愣了愣神,知她誤解,又是嘆氣。

  “活著。卻與死無異。”

  孫正業這番話雖然沒有明言,但時雍是個聰明人,已經從中了解到了大概。陳嵐不是不愿意治,是不能治。她能察覺到孫正業的猶豫,知道這可能又涉及到皇室秘聞,不方便說。

  于是,她也就不問了。

  “那我們再想想別的法子。上次長公主贈予我幾本通寧公主用過的醫書,我還沒有吃透。回去再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尋到法術。”

  孫正業老懷安慰地看著她。

  “如此甚好。”

  王氏今日約了劉家人過地契和房契。昨夜她便叮囑了時雍和宋長貴,讓他們今兒早些回去,陪她一起去里長家。

  王氏是個謹慎的人,但她不識字,怕在簽訂契約的時候吃虧,定要讓時雍和宋長貴相陪。因此,時雍在良醫堂待了一個多時辰,便告辭往家里去。

  她比宋長貴早到一刻,同王氏一起清點了兩遍銀兩,全部放在一個四角包著鐵邊的木匣子,里,王氏不放心,照常上了鎖,又用一塊邊角花布包了起來,擁在懷里,像抱著什么心肝寶貝似的,極是不舍地嘆息。

  “過了今日,就不屬于老娘了。想想就像挖了心肝似的痛,攢了這么久,又要一個一個地掏給別人……”

  聽她叨叨,時雍不停點頭。

  “你可以再想想,很快我們就能住大房子了,你還有鋪子,飯館老板娘,是不是就又值得了?”

  王氏噗嗤一聲,拿手指戳她腦門。

  “死丫頭,學會哄人了!”

  時雍淡淡一笑,“哪里是哄。放心吧,都能賺回來。”

  王氏又開心了不少,那只手一遍一遍撫摸木匣子,直到宋長貴回來,換下官服,這才去叫予安套車。

  家里只有幾個小的,時雍沒帶大黑,叮囑它守家,便帶著宋長貴和王氏上了車,浩浩蕩蕩往里長家去。

  豈料,剛出宋家胡同就發現前面的道路被人堵住了,吹吹打打,聲音震耳,好不熱鬧。

  予安道:“老爺,夫人,有人辦喜事,正顛轎呢。要等會子才能走了。”

  王氏心急,撩開簾子看一眼,抱著她的木匣子,讓予安抄近路過去。宋長貴和時雍都不說話,由了她去。

  予安將馬車掉頭,換個方向,選擇了那條小道。小道狹窄,路面有雨天被車輪壓出的深溝,這輛車堪堪通過,走得是搖搖晃晃。

  宋長貴埋怨了王氏兩句,兩人便開始磨嘴皮子,時雍懶得聽這夫妻二人說些酸得磕牙的話,撩開簾子往外望去,突然看到小巷盡頭的拐彎處,又走出來一群辦喜事的隊伍。

  她皺了皺眉,視線與隊伍中間的一個男人偶然對上,那人長了張尖臉,三角眼,戾氣幾乎要從眼神里鉆出來,如刀子般殺向她。

  不好!來者不善。

  “予安!退后。”時雍陡然低喝,“爹,娘,坐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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