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時才回到家,時雍沒有精力洗漱,倒頭便睡。這昏天黑地的一覺,一直睡到晌午的飯點。
前面鋪子里的香味從大門飄了進來,陣陣飯菜香極是誘人,時雍悠悠睜眼,想撐著身子起床,這才發現胳膊酸麻脹痛,舉都舉不起來,她又倒了下去。
“小姐,小姐……”
春秀打了簾子進來,對時雍睜大的眼睛對上,嚇了一跳。
“大娘叫我來問,小姐要起身吃飯嗎?”
時雍道:“我不起身吃飯,難道躺著吃飯嗎?”
春秀愣了愣神,噗聲一笑,“我去為小姐端水。”
小丫頭跑得比兔子還快,時雍都來不及問她想什么,閉上眼睛伸個懶腰,她慢吞吞爬了起來。
她其實沒有睡飽,但今日事情多,不能再睡了。
子柔把飯菜端到了廂房里,說是王大娘專門為她準備的,時雍看看這個分量,確實就夠她一個人吃,不由詫異。
“我爹還沒回來?”
春秀道:“老爺方才回來了,又回屋去了。”
時雍喔聲:“他沒吃飯?”
春秀吐了吐舌頭,小聲道:“大娘說不給他吃。”
這王氏還在生宋長貴的氣呀 飯菜都沒有他的份了?
時雍搖頭笑了笑,“你們吃的什么?”
春秀道:“我們都在廚房對付了一口。今兒生意好,從早上忙在現在,腳都沒歇一下。”
子柔道:“我看王大娘對小姐是最好的,這么忙,也沒忘了為小姐做吃的。”
時雍抿了抿嘴唇,不知道為什么,聽到王氏對她的好,內心隱隱有些澀意。
從四夷館出來,宋長貴就去順天府衙門了。四夷館白骨堆的發現以及他們的猜測,他需得和府尹通個氣,看如何向朝廷呈報。
時雍想,若是這案子大白于天下,那傻娘的事情,就必然難以再隱瞞。若傻娘確實是通寧公主陳嵐,到時候,王氏如何自處?女兒是別人的女兒,丈夫喜歡了多年的女人是當朝公主……他們這個家,還能像以前一樣嗎?
這個真相就像一個潘多拉魔盒,就擺在時雍的面前,揭開盒子將會帶來什么后果,誰也不知道。
時雍吃完飯,去找宋長貴。站在房門口,看著緊閉的門扉,她輕輕敲了敲。
“爹!”
房間里沒有動靜。
時雍安靜地等了片刻,終于傳來宋長貴的腳步聲。接著,門被拉開了,宋長貴披衣走了出來,雙眼通紅,一副疲憊的模樣。
“阿拾來了。何事?”
時雍看他這樣,低聲道:“你要不要吃點東西再睡?”
宋長貴眉頭皺成一團,搖頭說道:“在衙門里吃過了。”
時雍道:“那爹再睡一會兒?等你醒了,我再來同你說話。”
宋長貴嘆口氣,在正堂的椅子上坐下來,“睡不著啊。你幫我倒口茶來。我口干得很。”
時雍應了聲,眼風瞄著他,倒了茶水端到他面前。宋長貴很少在她面前端父親的架子,更是很少命令她做事。
今兒他很反常。
時雍見他一邊喝茶一邊出神,輕聲道:“爹,府尹大人怎么說?”
宋長貴端著茶盞的手微微僵硬,沉吟片刻,放在茶幾上,又是重重一嘆。
“馬大人不肯相信我的話。”
宋長貴的模樣很是糾結。
實際上,要不要上報朝廷,這些白骨疑似二十年前失蹤的大晏醫官及隨從一行,宋長貴也是猶豫過的。
而馬興旺不是不肯相信,而是不愿牽扯這件事,怕影響自己頭上的烏紗帽。
今兒晌午,馬興旺難得地請了宋長貴在家里用膳,席間還親自為宋長貴倒了酒,勸宋長貴不要給自己找不自在。
馬興旺說,二十年前可以有一個懸案,如今為什么就不行?他們完全可以懷疑白骨堆是當年北伐之戰時留下的士兵遺骸。
既然宋長貴是順天府最厲害的仵作,那還不是他說了算?他說這些人死了多少年,那就是多少年。他說白骨堆是何時留下的,那就是何時留下的。
白骨又不會說話,更不會出來自證,橫豎就宋長貴一句話的事。
時雍聽了,微露疑惑,“馬大人如此做官,倒真是輕松呢?爹,你就沒有問他,若是朝廷查到你撒謊,這個責任誰來承擔?”
宋長貴垂下的眼皮微微抬起,看著她的眼睛,躊躇了一下,說道:“其實,馬大人說得沒錯。”
“什么?”時雍驚異地問:“這貪生怕死的縮頭烏龜,你居然維護他?”
宋長貴搖了搖頭:“話不能這么說。馬大人不是讓我撒謊欺騙朝廷,而是我確實也沒有令人信服的證據。”
頓了頓,他神色肅穆地看著時雍,
“試問,為父要如何證據,這些人就是二十年前失蹤的大晏醫官及隨從?就憑一個兀良汗信物嗎?這樣的信物,兀良汗先汗王當年派發了不少,并無特別之處。白骨又不會說話,單是你我懷疑,并無憑據。如何令人信服?說不服人,那就是信口開河,除了把事情鬧大,惹來麻煩,對你我確實沒有半點好處。”
時雍聽著他辯解,聲音越來越大,一雙眼睛慢慢瞇了起來,似闔非闔,唇角也漸漸浮上了一絲笑。
“爹,你怕了。”
宋長貴噎住。
時雍道:“你做了二十多年仵作,你很清楚,仵作的責職,就是讓尸體說話。我們有辦法讓尸體說話的,不是嗎?除非你也怕受牽連。”
宋長貴仰頭看著她,沉默了許久,幽幽一嘆。
“阿拾,你年紀還小,不知當年這案子株連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因了這事丟了官職,甚至沒了性命,家破人亡。馬大人的擔心不無道理啊!”
正是飯點,王大娘的店座無虛席,人手不夠,王氏又請了兩個堂倌跑堂,幾個人在食堂中間川流不息,忙成一團。
宋香坐在柜前后面,將新收的銀錢鎖入柜子里,猛一抬頭,就看到門前幾個修長的人影,他們一來,仿佛就將門口的亮光擋住,幽涼一片。
宋香愣了愣,面上露出喜色,從柜臺后面走了出來。
“姐夫來了?”
“娘!我姐夫來了。”
小姑娘有把好嗓子,這一吆喝,整個大堂上的食客都被驚動了,紛紛朝門口看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