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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7章 嫁衣如火

  嫁衣如火,染紅了京師。

  定國公府的世子大婚,嫁妝綿延十里,長公主親臨主婚,盛大而隆重,滿城百姓都被驚動了,一時熱鬧紛紛,更有人早早起身占個好位看禮的人,幾乎擠破了長街。

  禮炮鳴動,震天地響。

  趙不喜熱鬧,派了謝放去定國公府隨禮,一個人帶著大黑步行去了王氏的飯館。

  人都出去瞧熱鬧了,鼓樓街上很是冷清,王氏的飯館只開著一扇門,可供出入。其余的門方半隱著,里頭一個人都沒有。

  趙在門邊站了片刻,一撩袍子,邁過門檻。

  “打烊了。今兒不做營生,客官別家去。”

  王氏的聲音從柜臺后面傳來,有氣無力地樣子。她弓著身子在收拾東西,只聽到腳步,沒有看到人,說完,不見那人動彈,這才抬起頭來。

  一看站在店中的趙和大黑,王氏嘴巴癟了癟,眼淚唰地落下。

  “大都督,可是有我家阿拾的下落了?”

  趙看著她沒說話。

  王氏拿袖子抹了抹眼睛,竟是哭得嗚嗚有聲。

  “我苦命的閨女……好端端地出去,怎生就這樣沒了?她不是為朝廷祈福去的嗎,為何朝廷沒能庇佑她?福沒祈到,她自個兒倒是折了福了……”

  說到折福,王氏的眼淚掉得更厲害了。

  “大清早聽到外面的禮炮響,我這心窩子就像有人在用刀割一樣難受,痛得我,痛得我了呀,我的閨女,我苦命的阿拾……若是她在,今日成婚的,原也有她呀……嗚嗚……我嫁妝都給她備好了,她怎么能丟下老娘就走了呢……嗚嗚……”

  王氏的號啕大哭,引來了后院的宋長貴和宋香、宋鴻姐弟兩個。

  他們原以為王氏一個人在哭,想來安慰,不料看到了趙和大黑。

  一個頎長而立,一個靠著他坐著,一人一狗,孤伶伶的樣子。

  這畫面怎么看怎么讓人覺著心酸。

  宋長貴心里也不好受,可是事已至此,他沒法像王氏那般叫嚷哭訴,有淚也只能往心里淌。

  “大都督過來,可是有公務要辦?”

  趙搖頭,“來看看二老。”

  本該大婚的女兒不見了,今日定國公府又辦喜事,宋長貴夫婦心里確實不好受,兩廂對視,彼此眼里的凄涼便浮了上來,濕透眼眶。

  “大都督有心了。只是外頭人多眼雜,里頭請吧。”

  在店面里坐著說話極為不便,趙默許,低頭看一眼大黑,在宋長貴的引領下,抬步往里。

  王氏這才發現,他走路時腿腳有些不便,一只腳微微有些跛,就連他身邊的大黑,也是一樣,同一只腿,同樣的跛,這么背對著他往里徐徐地走動,讓王氏那顆心揪得生痛。

  “老天爺,這是做的什么孽哦。”

  王氏又是捂臉痛哭,好一會兒才在宋香的攙扶下跟進去。

  宋長貴招待趙坐在客堂,奉了茶水,可是兩人卻是無話。

  王氏進去時,兩個男人安靜地坐著,半點聲音都沒有。

  這是做什么?

  王氏左右看了看,低泣一聲,大著膽子喚了聲“姑爺”,又小心翼翼地問:“當真是半點消息都沒有了嗎?人家都說,活要見人,死要見尸,我家阿拾總不能就這般尸骨全無了吧?”

  趙輕輕搖頭。

  與褚老的約定他不能告訴別人,縱有萬分之一的機會,也要以阿拾能活命為先,若是此事傳揚出去,誰也不知道那個怪人會做出什么事來。

  因此,對于阿拾的去向,趙只能以一個“下落不明”來遮掩,即便是面對宋長貴和王氏,他也只能保守秘密。

  “嗚……我苦命的姑娘啊……”

  宋長貴皺緊眉頭,看了她一眼。這幾日,王氏飯館也不開了,每天以淚洗面,沒事就逼著宋長貴去打聽消息,這個家再無往日的寧靜。

  “唉,別哭了。”宋長貴嘆息一聲,安撫般看了看王氏,“大都督還在呢。”

  王氏咬唇抹淚,“怕什么?自家姑爺,難不成還會笑話我不成?你還沒看明白嗎?只有姑爺跟我們才是一條心的,只有我們才是真心盼著阿拾活著回來。再看看婆母叔伯,誰會惦記她,盼著她好?不全是看我們笑話的么?”

  宋長貴心底嘆息,抬起眼來,又看了一眼不言不語地趙。

  “大都督,是我家阿拾沒有福分,往后……若是仍舊找不著人,大都督也別為她守著,有合適的姑娘,也別耽誤了……”

  宋長貴嘴上說著客套話,心里自然不是這么想的,哪料,趙沒有聽完,便突然起身,看他一眼。

  “宋大人此言,竟不如婦孺。”

  說著,他扭頭走了,幾上的茶水一口沒喝,宋長貴愕然片刻,看著他的背影追出去。

  “大都督——”

  王氏猛地走過來,重重拍他一下。

  “大什么都督,這是咱家姑爺,宋老三,你咋這么不省事呢?今日本是阿拾和姑爺的大婚,姑爺心里得多痛吶,你倒好,阿拾人還沒下落,你就勸姑爺找續弦了?”

  “我哪是這個意思,我這不是,這不是……”

  “不是個東西,老糊涂。”王氏順手拎起幾上一袋油紙包著的果餅追了出去。

  “姑爺留步。”

  他將果餅塞到趙的手上,又抹著淚說。

  “這原是我為阿拾準備的,她最喜歡吃的零嘴,如今她也吃不上,姑爺帶去嘗嘗吧,也是個念想。”

  趙從不吃這些東西,但他確實經常看到阿拾吃這個吃那個,很是喜歡,于是低頭看一眼,沒有拒絕。

  “多謝岳母大人。”

  這一聲岳母,讓王氏的心稍感慰藉,吸了吸鼻子,又寬慰趙道:

  “我上回找人給阿拾算過了,這丫頭屬貓的,九條命。她還有老長老長的福分沒享呢,不會就這么走的。我這兩日就尋思,這丫頭肯定能回來,咱們都不能灰心,不能胡思亂想……你是,我也是。不行!不行!我得趕緊把鋪子支起來,把灶頭的火升起來,這姑娘好吃,說不定她嗅到香味,就回來了……”

  王氏說著便真的去灶間生火了,好像都忘了還有一個趙。

  “汪!”

  大黑的叫聲,叫回了趙的魂兒。

  他低下頭,看看端端正正坐在身側的狗子。

  “你呢,信嗎?”

  大黑搖了搖尾巴,看著他,滿眼無辜。

  趙彎腰,微微屈膝,摸了摸大黑的狗頭,“我不信。”平視著狗子那雙漆黑的雙眼,他慢聲道:“你主子生氣呢,三生崖上說得多狠啦。她便是好好活著,也不肯好好回來了。”

  大黑坐下來,如他那般望著他。

  四周安靜了片刻,趙慢慢站起來,輕聲道:“得找。不回來,也要找回來。”

  大黑猛地抬起兩只前蹄,趴在他的腿上,十分親熱地蹭著他,仿佛是贊同,又仿佛是歡喜,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像孩子在哭。

  “別哭。”

  趙手扶在繡春刀上,淡淡喟嘆。

  “她憎恨我,卻最疼你。舍不得你哭。”

  這一日,定國公府世子陳蕭大婚,引來全城矚目,錦衣衛一行數騎,悄然出京,遠走漠北。

  定國公府。

  大紅的喜服,厚得過分的脂粉,沉重得仿佛會壓斷脖子的頭冠,此刻坐在洞房里的烏嬋并不好受。

  那日從霄南山分別,她與陳蕭就沒有再見過面,更沒有說過話,仔細想來,二人其實仍是陌生男女,可今日一過,就要做成夫妻,成為世間最親密的兩個人,說來有些可笑。

  拜堂的時候,烏嬋看到了陳蕭的腳。

  他個子高,走路邁得很大,她身上服飾繁復,本就不便,他卻似乎沒有什么耐心等她,總須喜娘在旁小聲提醒,兩人才能步調一致。

  這樁婚姻本該是如此,彼此將就而已,烏嬋心里有數。

  然則,事情真是臨頭了,她卻有些壓抑不住的難過,一為自己,一為時雍。

  只是,眼眶熱得發燙,她卻哭不出來。

  老天爺真是開了個天大的玩笑!

  最該在今日大婚成為新娘的人,不見了。

  她這種濫竽充數的人,卻可以安安穩穩地坐在喜房。

  今兒國公府里賓客盈門,私底下有許多話說。徐侍郎倒了,定國公還愿結親,難免惹來些說法,加上嫡小姐陳紅玉婚事不順,更是有人說些長短。

  不過,陳宗昶并不在乎。用他的話說,就陳蕭這臭小子,有姑娘愿意嫁他,那就是人家行善積德。兒媳婦是早就定好了親的,那就是他老陳家的人,徐侍郎再有什么錯處,也與他兒媳婦無關,往后陳蕭對兒媳婦好就罷了,要是不好,那就留兒媳和孫子,把兒子攆出去,讓他自立門戶,少在面前礙眼。

  這是陳宗昶幾杯酒下肚后,大大咧咧吼出來的話,足以證明陳家對這樁婚事的重視,也算是為烏嬋撐了腰。

  若不然,一個罪臣之女在夫家,也是會有氣受的。

  如此,倒多了些小姐們羨慕起了烏嬋。沒有正經婆母管束,老公公又看重,陳蕭本人又氣宇軒昂,一表人才,往后得個一男半女,就坐穩了定國公府主母的位置,當真是天大的福分。

  眾人都明白這個道理,再不好假意為少將軍不平了,也沒有人說烏嬋配不配得上了,滿堂的慶賀。

  黑夜籠罩著大地,夜深了。

  外間喧囂漸止,陳蕭仍未回房。烏嬋坐在婚床前,喜帕下的臉慢慢變形。

  “彩云!”

  她喊著就要去撩喜帕,卻被彩云阻止。

  “姑娘,萬萬不可——”

  話音未落,外面便傳來一陣腳步聲,不是一個人,是好幾個人,緊接著,婚房的門便被人推開了,架著陳蕭進來的是元馳和晏靳新,還有兩個嬉皮笑臉的年輕男子。

  “嫂子!不好意思,方才哥幾個實在高興,不小心多灌了我哥幾杯,差一點耽誤洞房,嫂子不會怪罪吧?”

  烏嬋雙手舉著喜帕,半張臉露在外面。

  大婚之夜,新娘子不合適掀蓋頭,她行為很是大膽,這僵持的畫面也極為詭異。

  烏嬋淡定地看向那個“喝多了”的男人,卻無意撞見了一雙復雜深邃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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