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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8章 聲聲喋血

  外祖?風骨?

  這句話讓烏日蘇唇角微微泯了一下,似乎聽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慢條斯理地端起茶壺飲一口,輕笑道:

  “何謂風骨?無非勝利者的俾睨,得了便宜再賣乖罷了。既然要提起風骨,那我們就說說風骨。”

  淡淡瞥了陳嵐一眼,烏日蘇語氣冷下幾分。

  “外祖本食南晏朝廷的俸祿,卻隨趙樽謀逆,背叛朝廷,不尊君上,以清君側之名,擁反賊登基,這是不是母親所謂的風骨?一朝江山換主,外祖領兵四處清剿建章帝舊部,從北打到南,直至戰死通寧遠,一路殺戮無數,兵燹連天,可曾講過仁義道德,可曾想過那些舊臣逃將,也曾與他同朝為官?”

  句句肅冷,聲聲如雷。

  聽到陳景夫婦戰死通寧遠,陳嵐身子微微戰栗,臉色蒼白地看著他,心如刀絞,渾身的血肉都好似被人扒開再煎熬了一番。

  烏日蘇仿若未察,唇角揚起,又是一笑。

  “兒敢問母親,外祖這般行徑,算不算有風骨?若算,那么,兒子今日只不過做了與永祿帝同樣的事,怎么就小人行徑,大逆不道了?”

  陳嵐脊背又是一麻。

  “原來你的目標是永祿爺……”

  “是。”烏日蘇淡淡一笑,“永祿爺身為皇子,卻因生母身份,不受親爹喜愛,遭兄弟排擠,朝中無人,六親無靠。可他韜光養晦,暗藏鋒芒,厚積薄發……直至起兵,一舉奪位,這是何等英雄氣概,這才是我輩的楷模”

  說到這里,他掀了掀唇,目光幽幽地盯著陳嵐。

  “母親可知在我長大的這些年,在那些豬狗不如的日子里,正是靠這個鞭策自己,才能咬緊牙關活下來嗎?”

  豬狗不如幾個字,刀子似的揪痛了陳嵐的心。

  “不是這樣。”

  她微微一頓,潤了潤唇,“永祿爺從未暗藏鋒芒,你外祖也并非助紂為虐。若不是逼得走投無路,他們不會起兵……”

  “我和他們又有何不同?”烏日蘇突然聲色俱厲地打斷了陳嵐,整個人站了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臉色冷落異樣,顯然是耐心已經用到極致。

  “若不是巴圖和阿如娜逼我至此,我又怎會臥薪嘗膽,只待一朝翻身。若不是你們逼我,我又何必和南晏撕破臉,領兵圍攻陰山?”

  “不”陳嵐仰著臉,清澈的眼里倒映著烏日蘇的盛怒,她卻說得坦然,“你會。”

  烏日蘇怔了怔,與她對視。

  慢慢的,似乎沒有力氣似的坐了回去,冷笑。

  “你想說什么?”

  陳嵐平靜地道:“你知道我為什么不肯見你,認你嗎?”

  烏日蘇扭頭,目光流露出一絲疑惑,卻沒有開口。

  陳嵐道:“就算阿如娜待你如同親生,你也不會放棄與來桑爭位。就算我見了你,與你相認,你也會與南晏翻臉,只在……早晚而已。”

  她說得鏗鏘有力,目光直逼烏日蘇不太自在的臉。

  “你原本想先助南晏之力,坐穩汗位,再借機殺掉來桑,煽風點火,挑撥南晏與北狄的關系,讓二者斗個魚死網破,你再來坐收漁利……所以,你確實沒想這么快與南晏翻臉,你還想利用我,利用與南晏的姻親,慢慢坐大,等一舉滅掉北狄,你一統草原,再與南晏分庭抗禮……”

  烏日蘇笑了起來。

  一聲,又一聲,清清冷冷。

  陳嵐盯住他,眼皮微顫。

  “可惜,事態并沒有按你的計劃發展。趙深謀遠慮,對你多有忌憚。他借由舊情,帶走來桑和褚道子,粉碎了你的陰謀。來桑人在吉達,雙生鼓便在吉達現世,事關皇陵寶藏,也是來桑往后起兵的倚仗,你開始慌亂了。恰在此時,北狄李太后生辰,南晏不僅備上厚禮,長公主甚至還要親自前往哈拉和林,面見姨母。這一系列事情的背后,無不表明南晏并不準備與北狄翻臉。甚至,你認為這是南晏一石二鳥,要將你拿捏掌心,節制北狄的計劃。至此,你開始坐立不安,怕成為南晏的棄子,更不愿意受人掣肘,剛剛坐上的汗位,搖搖欲墜……”

  一口氣說到此處,陳嵐仿佛耗盡了力氣,微微有些氣喘,再看烏日蘇時,那雙原本涼淡的眼眸也添了幾分濃重的陰暗。

  “這才是你馬不停蹄,微服貢康小城,要與我相認的真正目的。”

  烏日蘇一直在笑。

  審視著陳嵐寧靜清和的優雅面孔,還有她鬢角那幾根搖搖飄動的銀發。

  “兒今日算是重新認識了母親。”

  對于陳嵐的指責,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不疾不徐地笑著,眼睛里掠過一抹淡淡的諷刺。

  “這些話,你從來沒有對長公主說起過吧?想來也沒有任何人知道,一向深居簡出不通世事的通寧公主,其實聰慧絕倫。這才是真正的藏拙啊母親。你怕什么?怕趙家人忌憚你,疏遠你?你寄人籬下,不露鋒芒,謹小慎微,只修醫術學琴棋書畫,不看兵書不習武,活得比宮女都卑微,為的是什么?”

  烏日蘇盯緊著他,目光比言辭更為毒辣。

  “難不成就為了得人幾句好話?還是為了趙家人施舍給你的幾塊骨頭?”

  陳嵐胸口起伏,怒極攻心。

  “你閉嘴!”

  “兒還沒有說話。既然要當孽子,不如一次讓母親寒了心才好。”烏日蘇語速極快地頂撞回去,“母親為了討長公主歡心,寒冬臘月遠赴漠北,為阿木古郎看診。遭受如此厄運,人鬼不如,數載沉淪,那個時候,趙家人在哪里?他們穩坐江山,享天倫之樂,早已忘了外祖功勛,忘了你是外祖孤女,他們沒有尋找你,任由你癡傻瘋魔,被人一再拐賣,如娼如妓……”

  烏日蘇情緒激動,說到此,重重拍著心窩。

  “你可知,當兒打探到這些事是,是何等心痛,是何等難過?是多么想將這些惡魔全下地獄,為母復仇?”

  陳嵐重重閉眼,淚如雨下。

  烏日蘇深深吸一口氣。

  “而你,都到這個時候了,不為自己的兒子謀劃,還在為趙家人僵死的江山守靈!你是何等的孝賢烈女?大義滅親?”

  說到最后,烏日蘇簡直是用吼的,那只手撐著茶幾因為太過用力,導致幾上的茶碗被震得砰砰作響,而他的雙眼也仿佛嵌入了刀片……

  一刀又一刀,單單是眼神,也幾乎要把陳嵐凌遲。

  所有的痛,

  不堪,失敗,孤寂,痛苦……

  在烏日蘇面前無所遁形。

  來自親生兒子的刀子,比外人更厲,更狠。

  許久許久,陳嵐說不出話,開不了口,喉頭仿佛塞了棉團。

  她明知不是這樣,不是烏日蘇說的那樣,卻不知該怎么反駁。

  先帝和先皇后破格敕封她為通寧公主,是降貴迂貴,是皇寵恩惠,從她入宮那一刻起,享受的就是公主榮華,所有一切與寶音并無二樣,便是大她幾歲性子大大咧咧的寶音也十分照顧她。可以說,她享盡了世間繁華,不該有任何抱怨……

  但是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從她被封通寧公主,身上冠以“通寧”二字的時候,骨子里便滲入了父母慘死通寧遠的悲痛。她沒有一刻忘記過,自己是個孤女,她所有的榮華富貴都是父母用鮮血用性命換來的。

  她越是享福,越是不能忘記父母,便越是悲痛。

  越是悲痛,她越是不敢輕易逾矩。

  這個包袱深深地壓在心底,背了一輩子。

  世人只知道通寧公主命好,又怎知她行走在榮華富貴中的難堪與疼痛……

  烏日蘇這些話,像刀子,像利齒,把她整個劈開,將她凄凄慘慘的一生從光鮮亮麗的華麗牢籠里剝離出來,暴曬在日光下,幾乎奪去了她最后的呼吸……

  “母親。”

  烏日蘇伸手過來,緊緊握住她,身姿挺拔而修長。

  “都說父母之愛子,為之計深遠,兒對母親亦是如此。從今天起,烏日蘇發誓,不讓母親再受半分委屈,我要讓你堂堂正正地站在廟堂之顛,做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不需要再看人臉色,更不需要再謹小慎微……”

  陳嵐手指哆嗦一下,猛地抬頭。

  “你要做什么?”

  烏日蘇默然片刻,舔了舔牙槽,笑得有些陰冷。

  “聽說大晏皇帝對長姊深情似海。你說我有長公主在手,趙炔敢不敢派兵?還有北狄,李太后年事已高,但寶刀未老,滿朝文武和汗王烏爾格無不忌憚她三分。若是她最心愛的小兒子在我手中,她敢不聽話?更何況,還有陰山皇陵的寶藏,我大軍在此,何愁求之不得?”

  有錢,有兵,有人質,確實什么都不缺了。

  烏日蘇黑亮的眼睛仿佛燃燒了起來。

  眸底,是烽火連天,戰馬奔騰,皇圖霸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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