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成!”
“恭喜侯爺,賀喜侯爺喜做新郎!”
鬧洞房是時人難得的樂趣事,但新郎倌是趙,長輩下不得手,平輩則是不太敢下手,因此,雖然個個嘴上都說要“鬧洞房”,洞房門口和窗外也都擠滿了人,但真正敢鬧的人卻沒有。
滿屋子的賀喜聲,將大婚儀式推向了高潮。
窗戶和門板被擠得砰砰作響,仿佛隨時會有人撞過來。
時雍小心的維持著表情,臉都快要笑僵了。
“乏了?”
一道溫熱的氣息從頭頂傳來,不待她出聲,男人的手臂就從腰上纏過來,溫柔地攬住她,另一只手又輕輕理了理她的領子。
“小臉都白了。”
擦那么多粉,當然白了。
時雍不解其意,對上趙的眼睛,剛想搖頭,腰上的手便緊了緊。
她抬頭,趙的臉突然側過來,聲音落在她的耳邊。
“不想被圍觀,就順著我。”
男人的氣息溫熱又冷漠,時雍一怔,瞥他一眼,連忙點點頭。
“回爺的話,是有些乏了。”
趙捉了她的手,湊到唇邊輕輕貼了貼。
“辛苦你了。”
他們的聲音不輕不重,恰好能落入旁邊魏國公夫人的耳朵。
魏國公夫人看了看趙因為愛妻而變得凝重的冷臉,揚起眉笑了,“看看我們的新郎倌,又心疼起新娘子了。”
趙淺淺一笑,站起身來,帶出一身的棗子花生。
“拙荊前不久生了一場大病,身子尚未康復,萬請諸位憐惜。”
他禮數周全,表情帶笑,卻是不容商量的語氣。
眾人一聽,就知道這個洞房鬧不成了。
魏國公夫人道:“鬧騰了一天,新郎新娘都乏了,也該歇著。大家伙兒都散了吧。”
眾人又都笑了起來。
“散了散了,看新郎倌這都急了。”
“大都督守了二十年余年,不差這一時半會的……”
“新娘子身子未愈,是要好生憐惜些才好。”
“哈哈哈哈……”
洞房花燭夜,開玩笑葷素不忌。
聽著這些人調侃的葷話,趙仿佛未察,平靜地笑道:“謝放,還不快請諸位貴客去外面吃酒。”
婚宴的酒席還沒有散場,行酒令和劃拳的聲音吼得震天,喧鬧不止。
眾人打趣著,慢慢走了出去。
趙這才斂住表情,朝時雍看了一眼。
“我去敬酒。你若困了,早些歇著。”
來賓眾多,新郎倌出去陪酒也是禮節,可他是趙,不去陪酒也沒有人會說什么。時雍并不意外他的決定,輕輕點了點頭。
“侯爺早些回。”
“嗯。”
“少喝點——”
時雍話音未落,趙已然轉身。
仿佛沒有聽見一般。
時雍眼睜睜看著他那雙新做的黑色皁靴踩過散落在地的花生、棗子等喜果,就像被什么東西踩在心上一樣,呼吸凝滯,難以動彈。
趙走到門口,身姿微微一頓,返身合上房門。
腳步聲漸行漸遠。
洞房里終于安靜下來。
時雍僵硬地坐了片刻,突然吐了口氣,摘掉頭上的鳳冠往枕頭上一丟,整個人和衣倒了下去,雙眼大睜著,望向大紅的喜帳,許久沒有動彈。
嫁人了。
成婚了。
本是期待許久的事,如今又覺,意難平。
恩怨件件,誤會重重,兩個人的關系明明一團亂麻,卻又成了夫妻。
怎么會是這樣呢?
婚禮上,她和趙都保持著高度的克制,既沒有吵架,也沒有擺臉色,為了配合眾人的觀賞欲,大都督甚至還放下身段狠狠地當眾“寵愛”了她一回,更加坐實了她受其愛重的傳言。
愛的盡頭是恨。
恨的盡頭也是愛?
時雍嘴角微撇,輕笑一聲,將手慢慢放在心窩上。
這里仿佛插了一把刀子,拔不出來,絲絲的痛。
“郡主……”
不知過了多久,春秀的聲音才打破了寂靜。
春秀很是心疼時雍,默默地收拾一下屋子,又同子柔對視一眼,走近喜榻,小聲道:“你餓不餓,要不要吃點東西?”
時雍搖頭,“不餓。”
春秀哦一聲,“那你可要吃點什么?”
時雍:“……”
她頓了頓,坐起來看著小姑娘無辜的小臉,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倆做什么這樣看我?”她捋了捋頭發,眼兒微斜,“大婚之夜,別拉著個臉,晦氣。”
春秀快要哭出來了,“可是侯爺他為何這樣待你……”
子柔趕緊拉了拉她的袖子,笑道:“不要胡說八道。侯爺最心疼郡主了,你沒見那些人想鬧洞房都被侯爺嚇走了嗎?”
春秀嘴巴一撇,“我瞧著不好……”
“你個小丫頭知道什么?”時雍懶洋洋瞥她一眼,打個呵欠,“我當真有些困了,你倆休息去吧。”
“不行的。姑爺還沒回來,我們怎么能走。”春秀頻頻搖頭,不知想到什么,小臉又突然紅了起來,“走前大娘都交代我們了,要我們好好照顧郡主。”
時雍狐疑地看著她的表情,不知王氏都交代什么了,才讓小丫頭這一副害羞的模樣。
不過,她也懶得問。
“那隨你們。”
她不是困了,而是疲憊。
如何被人抽走了力氣一般,從身到心的疲乏,就那么慵懶的躺下去。
今天晚上的趙,她不敢惹。
之前的警告言猶在耳,她更不敢不聽。
因此,她沒有脫鞋,也不敢脫喜服,就那么安靜地躺著,不知道即將迎接她的為是什么。
有那么一刻,她竟希望趙喝多一些酒,他醉了,今晚或可相安無事。不過他醉了的樣子,又有些可怕……萬一又暈倒呢?
時雍腦子里天人交戰,胡思亂想著,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再次傳來腳步聲。
她乍然驚醒,豎起耳朵,聽到守在外面的恩和低低喚了一聲“侯爺”,接著婚房的大門便被人推了開。
酒氣盈面,但站在門口的男人身姿筆直,巍然而立,英挺的臉上不見半分醉態,而且,散發著濃烈的肅冷之氣。
時雍慢慢坐起來,與他對視片刻,笑了笑,起身走過來相扶。
“喝得多么?好大的酒味。”
她是無話找話,趙聽了卻是淡淡側目,視線斜下來掃向她。喜服迤邐于地,大紅的顏色襯著她白皙的肌膚,酡紅的小臉,秋瞳翦水,海棠春色。平時的她打扮得太素了,偶爾添幾分顏色,竟有著令人心動的美艷。
她長得不像時雍,可眉間眼底有其風采。
趙眉目微動,聲音輕啞。
“沒醉。”
“哦。”
“失望了?”
時雍一怔,笑道:“怎會?”
趙面無表情站在屋中,看了一眼兩側侍立的小丫頭,眉頭微沉,“出去。”
春秀和子柔交換個眼神,又可憐巴巴地看著時雍。
今天晚上的侯爺,怎會如此嚇人?
她們替時雍擔心起來,很是躊躇。
趙看他們磨磨蹭蹭不肯走,臉色陰沉,語氣也生硬,“出門前,沒人教過你們嗎?”
時雍生怕他遷怒丫頭,趕緊朝春秀和子柔使眼色,笑道:“你們出去吧。沒得命令,切不可進來,知道沒有?”
兩個小丫頭齊齊福身。
“是。”
房門再次合上。
時雍硬著頭皮將趙扶坐到喜榻上,站在他面前低頭道:“侯爺,我為你更衣。”
這是出門前老娘教的規矩,既然趙這么看重規矩,那她就照著他的想法去做好了。
時雍說著就去解他的喜服,不料,趙抬手便擋了回去。
“不必。”
他親自動手脫去繁重的外袍,動作慢條斯理,慢得令人忍不住屏緊呼吸。
時雍一動不動,聲音低了低,“侯爺,還是我來幫你吧。”
趙皺眉朝她看來,“沒人教過你規矩么?”
時雍一怔,不解地看他。
要幫他更衣又不讓?她該怎么做?
趙冷冷道:“雖為夫妻,仍有尊卑。在夫君面前,當如何自稱?”
時雍心里微微一窒。
從來,她在他面前都是稱“我”,如今是要讓她怎樣?
時雍想到之前“坐福”時,趙壓在身上的衣襟,突然失笑。
這是下馬威還是振夫綱?是要讓她遵守內宅婦人的三從四德?還是要讓她徹底清醒地看到,這是一個以夫為天的時代,讓她搞清楚自己的地位,永不可凌駕于男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