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癥底下,人心惶惶。
當夜,覺遠大師徹夜難寐,忽受道常師尊感召,于子時三刻登霄南山云臺夜觀天象,占卜排盤。下山的時候,覺遠大師跌了一跤,崴了腳,傷了筋,走路都一瘸一拐,卻得出了個“女魔重生,大禍將至”的征兆,震驚世人。
女魔指的是誰,時雍唄!
之前對于時雍的身份,覺遠還遮遮掩掩,現在他也不回避了,直說三生崖上的傳聞一應是真,女魔頭時雍確實已經“借尸還魂”,要來找世人討債了。
以前時雍就是街頭巷尾惡罵的對象,此番一出,她更是成了眾矢之的,人們提到這個名字都覺得晦氣,恨不能吐她兩口唾沫。不過,因此而帶來的恐懼也是巨大的,一個能借尸還魂的女魔頭,得是多么強大而恐怖的存在?
時雍覺得,如果不能讓人喜歡自己,讓人怕她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
但是,消息傳到錦衣衛衙門,趙當即便摔了茶盞。
“這個覺遠,好大的膽子。”
不按他書信中的去辦,倒是自作主張同意了時雍的建議。
謝放看著主子盛怒的模樣,小心翼翼地蹲身,將碎裂的茶盞撿起來,又低低道了一句。
“郡主這么做,是何用意?”
趙冷冷道:“還能是什么?想把禍水引向她一人身上……這個女人,當真是,當真是……”他咬牙切齒地重復說了兩遍,謝放的耳朵也豎了半天,愣是沒有聽到當真是什么可恨的存在。
最后,反倒聽到趙一聲喟嘆。
“罷了。謝放聽令!”
“屬下在。”謝放當即站直了身子,拱手垂目,靜待吩咐。
趙扭頭看他,冷眸如霜,一字一字仿若利刃出鞘,極是森寒,“加派人手護衛夫人安全。”
話音未落,他眉頭擰了一下,仿佛仍是不放心似的,突然抬手阻止了謝放,思忖片刻,突然伸手入懷,取出那一枚從時雍手里得來的玉令,沉聲說道:
“十天干乙字令,交由你。”
謝放一怔,復雜的目光中有驚喜,又有困惑。
他沒有說話,難掩激動地看著趙,但聽趙冷聲吩咐。
“傳令,十天干乙字衛,十天干丙字衛,十天干丁字衛,起用一級防務,加強對順天府暗哨人員控制,確保夫人安全,但有越界冒犯者,輕則苔杖入刑,重則斬首示眾。”
謝放嚇了一跳。
雖然說時雍這“女魔頭”的名號一現世,恨她怨她的人很多,但眼下朝廷對疫情管控極嚴,青樓酒肆,茶館飯莊,悉數關閉,但凡有人員聚集,馬上就會被錦衣衛追查抓捕,可以說,大晏有史以來都沒有管控這么嚴苛過,百姓根本就不得自由,便是有人想要刺殺時雍,她身邊還有朱九白執嫻衣等護衛,到處都是官兵設卡巡邏,可以說是風雨不透,哪有那么容易?
而就在這種情況下,趙居然起用十天干三大衛保護一個女子,還一級護衛,這是他預計有人會對時雍不利,還是關心太切?
謝放心里覺得主子有點過于緊張了,但他沒有反駁命令的習慣,接了任務自是聽令行事。
他前腳一走,趙后腳又叫來了盛章,讓他在鼓樓宋家加派人手,暗樁布控,以免因謠言而失控的民眾在有心人的搧動下沖擊宋家,對他們造成傷害。
安排好防務,趙坐下來翻看各坊呈上的疫癥數據,翻著翻著,手指一頓,好像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又抬起頭來。
“謝放!”
謝放還沒有回來。
進來的是許煜,他小心翼翼地走近。
“爺,有何吩咐?”
趙看他一眼,“慶壽寺的消息是何人傳回來的?”
許煜道:“是辛二爺。”
趙抬起緊蹙的眉,盯關他問:“辛二沒說旁的?郡主何時回京?此刻又在作甚?”
許煜搖頭,“這個屬下不知。”
接信的人是謝放,十天干密函,他也沒有接觸的機會。
趙唔了聲,仿佛才想起來似的,抬手按了按太陽穴,“下去吧。”
謠言堪比瘟疫,傳播速度極快,不到半天工夫,定國公府里的烏嬋就知曉了。
她同時得知的還有另外一樁事情,這是烏家班的慕蒼生托人傳信來的——班子里的嚴武師在霄南鎮死于非命。
烏嬋是個炮仗的性子,得了這些消息,心急如焚。雖說眼下防疫為要,陳蕭離家時也三令五申不許她出府,但她屁股上就像長了火癤子似的,半刻都坐不住了。
“彩云!”
喚來丫頭,烏嬋與她耳語幾句,同彩云換了一身衣服,戴上口罩便匆匆離了府。
慶壽寺。
天亮時分,霧氣籠罩著層層廟宇。
寺中剛開早膳,沙彌和志愿者們穿棱其間,醫官滿臉焦灼地查探病情,在眾人的忙碌中,時雍和嫻衣身著男裝,戴著帷帽和口罩,乘一輛馬車悄悄的離開了慶壽寺,沒有驚動任何人。
朱九和白執騎著馬,遠遠地跟在后面。
山林靜謐,車轱轆發出有節奏的吱呀聲,與林中鳥雀互為呼應。
時雍沉默著,雙手搭在膝蓋上,坐得十分端正,腦子里想的卻是覺遠那雙洞悉世事的眼睛,以及覺遠對她的說那番話。
“郡主,今日機緣巧合,老衲就直言不諱了。你身上背負業障,與大都督確非良配。大都督命硬,你亦如此,強強相碰,天翻地覆是也。若郡主能聽老衲一言,與大都督留下情分,保持距離,方是最好。”
何謂留下情分,保持距離?
柏拉圖么?
老和尚沒有說,卻在時雍敲下了重重一擊。
她以前從不信什么天命,可穿越再重生,對這些事情便多了一些敬畏。都說科學的盡頭是神學,誰知道會不會有神在天,俯瞰而視?
一念至此,她突然低笑一聲,拉開簾子,望向了天際。
灰蒙蒙的天空,就像要下雨了似的,霧氣極重。
看不到九天,連云朵都看不到,天神又在哪里?
“嫻衣。”
時雍放下簾子,掌心復又放在膝上。
“我自問行事端浄,不害人不茍且無不良嗜好還時常行俠仗義,與人相幫,無愧天地,怎生我就是魔頭,要受天譴呢?”
嫻衣動了動嘴皮,不知道怎么寬慰,只伸手去挽住她的胳膊。
“你不必多慮,老天若是有眼,定能為你洗刷冤屈……”
“我有什么冤屈呢?哼!”時雍想到上輩子,再上輩子,都特么死得莫名其妙,結果重生還是死性不改,看到不平不公就忍不住出手,可偏生她是個平凡人,如覺遠所說,還帶了業障而生,怎生一個矛盾了得?
“我想明白了。”
時雍突然望住嫻衣,說道:
“我原是女魔頭的命數,可我卻偏生要做好人。這才違了天道。蒼生大地,三界五行,有黑有白,方能長久,我竟想打破這秩序?屬實邪惡之極。”
嫻衣:……
這么說,或許還真是有點道理。
“駕”
“駕”
前方有馬蹄聲,很是匆忙。
時雍瞥了嫻衣一眼,示意她去看個究竟。
然而,不待嫻衣開口,那人就大聲吆喝了起來。
“郡主……”
此時來霄南鎮,時雍行事隱秘,知道是她車駕的人,只有同行。
她一驚,打開簾子,見來人是個官差,轉頭叫嫻衣:“停車。”
他們這次下山,是與霄南鎮上的宋長貴會合去的,不論如何,嚴武師的案子還得有個說法。
一樁案子,一個觀音顯靈的詭事,是時雍眼下必須要解決的事……讓這兩件事情反轉,然后再是疫情與安定。
“馭!”
馬車徐徐停下。
時雍問:“何事?”
那官差躍下馬來,拱了拱手,氣喘吁吁地說道:“宋大人差小的上山請郡主,恰好遇上了。郡主,快些去吧,宋大人等在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