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嬌嬌沒有想到自己這一趟東定侯府之行,會以如此狼狽的姿態收場。
離府前,有個叫塔娜的丫頭過來,帶來了一套衣裳,說是明光郡主的恩賜。阮嬌嬌這才得以換下穿了三天的臟衣服,然后,被塔娜從角門送了出去。
“這位姐姐……”
阮嬌嬌看著塔娜,遲疑著小聲問:
“我可否當面去向侯爺和夫人辭行?”
塔娜面無表情,“不必。侯爺因你之故,已被夫人狠狠數落了一番,眼下不方便見你。夫人么,更不想見你。”
阮嬌嬌一怔,不僅沒有生氣,心里甚至有些暗喜。
“唉,都是我的過錯。”她突然拉著塔娜的手,將一個玉質通透的鐲子褪下來,飛快地塞到塔娜的手上,壓著嗓子軟軟地道:“姐姐與我都是女子,還望能體恤一二,替我在夫人面前美言幾句。這世道,女子命如草芥,嬌嬌自幼多難,知道夫人是好人,從無與夫人爭寵的打算,只想有個棲身之地,有個避難之處,也盼著,事成后,夫人能容我。”
塔娜低頭看著手上的鐲子,本能地想推回去,可是想想時雍的交代,又忍住了,悄悄塞入袖中。
“放心吧。咱們家夫人最好說話,只要你乖乖替侯爺辦事,少在侯爺面前賣弄風騷,夫人豈會舍不得給你一口飯吃?”
阮嬌嬌喉頭微梗。
她說的“盼夫人能容她”,是指的允許她伺候趙,做趙的女人,而塔娜接的話,分明就是把她當成下人和奴婢看待的意思。
“多謝姐姐!”
阮嬌嬌咽下未盡的話,施施然行個禮,乘一頂小轎自去了。
塔娜看著她越去越遠的轎子,回頭關上角門,就把鐲子送到了時雍的面前,將阮嬌嬌的話一五一十地稟報了上去。
時雍沒去接她的鐲子,微笑著道:“留下吧,不用上交。你憑自個兒本事賺來的鐲子,就該你得。”
趙眉梢微動,轉頭看她一眼。
在無乩館,是從來沒有這種規矩的。
但時雍行事,素來率性,何曾講過規矩?
趙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壓下想要教訓的話,只淡淡道:“阮嬌嬌說的那些,阿拾竟是相信?”
時雍挽唇側目,看著他輕輕一笑,“信一半吧。”
趙嗯一聲,“何解?”
時雍道:“阮嬌嬌想要取信于侯爺的心思很是迫切,也能看出幾分真心。只是,她這種從小混跡風塵的女子,又經歷這幾番波折,肯定會比旁人多留幾個心眼。因此,她告訴侯爺的話,十之八九是真的,但對那個邪君的執事,又不知會做什么說什么來討好,給自己留后路就是了。”
說到底就是兩方討好,雙面間諜。
趙微微點頭,贊許地看著她。
“這便是阿拾留下她的原由?”
時雍一笑:“沒錯。阮嬌嬌這樣的人,非常有必要留下,由她來周旋與我們與邪君之間,不必完全相信,但一定能從她身上看到我們想了解的事情。我相信,邪君留下她的想法同我們一樣。大家斗智斗勇罷了。”
趙涼涼瞥她一眼。
“那爺的名聲,就不要了么?”
“壞的是我的名聲好不好?爺的名聲有什么損毀的?”
趙沉思一下,“娶個悍婦,家門不幸。”
悍婦?時雍似笑非笑地瞄他一眼,道:“侯爺說得對。那便這么決定了!坊間傳聞:阮娘子大鬧東定候府,明光郡主呷醋生怒,閉門三日不出。其后,將東定侯暴打一頓……”
說著,她作勢便舉起手要去打人。
“來,我們先坐實了這一樁。”
趙將她拳頭牢牢握住,一本正經地道:
“非也。坊間傳聞:明光郡主呷醋生怒,罰東定侯三日不許下床,定要教娘子開懷了才好。實在是,人間慘劇……”
“三日不許下床?那可太便宜你了。”
時雍眉眼飛笑,懶洋洋地瞥著他,慢慢抽回手。
“罰睡一個月書房,不許進主屋便可。”
趙抬眉:“方才的話,爺可否改口?”
時雍笑著看他,“說說看,能不能讓本郡主高興。”
趙捏她的臉頰,眸底仿佛跳躍著兩簇耀眼的火花,“此生得遇明光郡主,吾之大幸。”
時雍原本想笑,可聽到最后,大抵是趙的語氣太過真誠正經,她笑不出來了,與他眼對眼看了片刻,心窩里如同被人塞了一團棉花,軟綿綿的十分慰貼。
“侯爺何時也學會花言巧語了?哼!逗人開心。”
趙低低一笑,抓住她的手,“爺在你面前,何曾有過半句虛言?”
時雍看著他眉間眼底散發出的溫情,心里莫名發澀,靠過去便圈緊了他的胳膊。
“趙大驢……”
這個稱呼!趙眉頭微皺,側頭看她。
“想說什么?”
時雍垂下眼眸,將臉貼在他的肩膀上,慢聲低語:“從前我常以為老天不公才會如此待我……得遇你,我方才醒悟,老天這是厚眷與我,才會給我嘗盡苦頭,讓我在歷經艱辛,懂得了人世種種后,在合適的時間遇見你,所以,才能成為彼此最適合的人。”
人生的每個階段,所思所想皆大為不同。
多年前的時雍,如果遇見多年前的趙,未必是一樁良緣。
有些事,確實要在恰到好處的時機,才能有最好的結果。
趙輕捋她的頭發,點點頭,攬她入懷,“人生際遇,妙不可言。”
時雍順勢偎在他胸前,懶懶地笑道:“那侯爺會有遺憾嗎?沒有在我最美的時候,得到最美的我。”
趙低頭,尋著她的眼睛看來。
男人的雙眼極黑、極亮,目光銳利。
時雍眼神微閃,別了開去。
“說話呀,看我做甚?”
趙失笑,手臂稍稍用力,將她攬緊,語氣嚴肅了幾分。
“眼下的你,便是最好的你。”
“哼,男人的嘴,騙人的鬼。眼下的我,哪有當初的時雍……如今的阮嬌嬌那么明艷丨照人?”時雍聲音微軟,說得膩膩歪歪,她自己也覺得肉麻,卻身不由己,就是愿意在趙面前撒嬌扮嫩,享受他的寵愛。
說著,她仰起頭,手指頭撫著趙的下巴,在他唇上輕啄。
“侯爺口是心非對不對?”
趙微挑眉梢,盯住她看了半晌,突然將她攔腰一抱,站了起來,“看來爺得身體力行,方可向阿拾證實,所言非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