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端端正正坐到面前,雙手放在膝蓋上,平視趙炔。
“陛下。臣坐好了。”
趙炔哼聲,不免又有些好笑。
“可知你錯在哪里?”
趙道“知道。”
光啟帝眉頭高高揚起,“那為何沒聽到你給朕告歉?”
趙眼皮微垂,“臣有罪,請陛下責罰。”
光啟帝喉嚨一梗,差點提不氣那口氣來。
他是要治趙的罪嗎?
他是生氣。
生氣和治罪是不同的。
可惜,趙好似根本不明白他的情緒,一直執臣君之禮,恭敬卻疏遠。
光啟帝越想越氣,又沒辦法同他計較。
說到底,是父皇欠了他的。
阿年歲小他那么多,長兄如父啊!
光啟帝不停地說服著自己,語氣也一句比一句和緩。
“你啊,這次太不給朕面子了,當著哲布和眾多大臣的面,你讓臣做了昏君……”
“臣有罪。”
“這不是罪,是很氣人。”
“臣知道。”
“知道還這么做?”
“你是想氣死我?”
“臣不敢。”
“我看你什么都敢。”
光啟帝像訓兒子一樣把趙訓了一頓,看他不吭聲了,覺得罵得差不多了,又哼一聲。
“罷了。張普作惡多端,朕遲早也要辦了他。今日時機雖是不對,但也有一個好處——”
他眉頭微微擰起,不知想到什么,一聲嘆息。
“等云幸長大,再得知此事,知道他父皇是被迫的,大抵能少幾分怨恨。”
趙一聽,默默抬頭看著皇帝。
光啟帝斜眼,瞪他。
趙看著他道“臣也是這么想的。”
光啟帝琢磨一下,頓時龍顏大悅“這么說,你是為朕考慮?”
趙嘴皮動了動,尚未回答,就見皇帝又沉下了臉,“即便為朕考慮,你事先也應當同朕商議。而不是擅作決定。”
趙無奈地喟嘆。
雖然并沒有這份為皇帝考慮的功勞,但既然皇帝喜歡,他就領受了吧。
一念至此,他淡淡道“臣以為以陛下之智,應當想得到。”
光啟帝許久沒有吭聲。
這是擅作主張,還怪他愚鈍?
算了算了!
光啟帝吸口氣,和顏悅色地換話題。
“依你看,北狄聯姻,哪家姑娘最為合適?”
趙眼皮一跳,他實在想不到光啟帝連這種問題也來問他。
畢竟在過去的若干年里,他只是一個無情的國家機器,辦案,殺人,鐵血無情,可從來不干月老這一行。
“陛下……”
趙認真仔細片刻,徐徐道“哲布驍勇豪氣,是一員虎將。王妃人選應當謹慎……”
趙炔點點頭,幽幽地道“原本懷寧倒是般配的,只可惜……”
有了趙青莞那些丟人的前情,如何還能許給哲布,不是打人家北狄的臉么?
趙肅然不語。
趙炔頭痛地皺起眉,“朕與定國公屬來交好,國公是朕信得過的人。原本,他家小女紅玉倒也合適,可陳宗昶這人如同頑石,油鹽不進,他不肯讓女兒遠嫁漠北,朕也不好相逼。”
趙坐姿端正,可眼神已經有些游移。
“陛下,臣入宮時,錦衣衛已包圍了張家,這個惡人,還得臣去做……”
換言之,我沒時間陪你在這里拉女配做月老,你愛許誰許誰吧。
趙炔冷冷掃他一眼,抬手擺了擺。
“去吧去吧!”
趙連忙起身,深深一揖“臣,告退!”
他走得又快又急,那疾步離去的樣子看得光啟帝哭笑不得。
一個人端坐了片刻,光啟帝拍了拍膝蓋。
“李明昌,給朕傳定國公來。”
朝堂之上,從不缺爭斗與傾軋,自開國皇帝洪泰爺到光啟帝,張家世代勛貴,第一代皇后出在張家,乃是洪泰帝的發妻,又得永祿爺愛戴,年年歲歲與洪泰帝同受祭拜,直到光啟朝,張家再出一個皇后,這等尊貴,放眼朝野,也難出幾家可以抗衡。
權臣登頂,勢必膨脹,張家人這些年來沒少作惡禍害良善。
于是,大樹一倒,猢猻便散了。
自柴丘開始,告發張普的人,比比皆是。
皇帝的御案前與張普相關的奏折,堆積如山。
此消彼長,氣焰滔天的張氏一族,終是走到了窮途末路,闔府抄家,族中男丁一百余口悉數入獄,婦孺投入教坊司為奴,除了軟禁宮中早已失去圣寵的皇后張氏,整個張家被連根拔起。
案件牽連甚廣,錦衣衛尚在核查。
張普多達十幾個罪名,最終要如何決斷,也沒有結論。
當然,宮中的張皇后究竟與張普有沒有勾連,協同作惡,也待進一步查實。
一個失寵的皇后,掀不起風浪。
單單只看,皇帝念不念夫妻之情,顧不顧小皇子感受了。
史書記載,這風起云涌的一幕幕,全都發生在光啟二十三年的臘月。
一轉眼,年關就要到了。
京師城張燈結彩,家家戶戶掛上燈籠,都在置辦年貨。
外無戰事,內得安寧,這是一個詳和的年。
無乩館里也在準備過年的事宜。
不過,時雍都沒有沾手,府中事務,一并交給了嫻衣。
依她的說法,她生來便是干大事的,干男人干的那種大事,這些家務瑣事,實在不能動用她的“牛刀”。
最緊要的是,這些日子京師降溫,下了入冬來的第一場雪,白雪茫茫的日子,時雍閑得很是犯懶,嗜睡貪吃,不樂意外出,不樂意張羅,對什么都懶洋洋提不起勁來。
趙把她那日的話聽入了心里,雖無法滿足她尋一個沒有紛爭的世界,“看花種菜”,去過悠閑人生的想法,但在無乩館這一方小天地里,他愿意給她最大的舒服和自由,便是能縱著就縱著,凡事無不以她的需求為先。
無乩院里無人不知,侯爺寵妻入骨,簡直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
對時雍,也就更加敬畏。
甲一常年住在天壽山皇陵,少有回府,趙也有公務在身,忙碌不停,整個無乩館就時雍一個女主人,上上下下就差把她捧到天上去了。
還有比大冬天地窩在自家宅子里烤著地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看畫本聽小曲有美男伺候等著過年更為舒心的日子嗎?時雍覺得沒有了。
她喜歡上這種米蟲生活,成日里吃吃喝喝,偶爾招待烏嬋和娘家人,覺得人生幾乎完滿。
陳紅玉便是在臘月二十八這天找上門來的。
一件斗篷,迎著風雪而入,帶來一室的涼意。
上次含光殿一別,時雍聽說光啟帝找過定國公相商,似乎有意賜婚的意思,最后如何她雖不得知,但沒有得到陳紅玉傳來的信兒,以為她已經打消了“離家出走”的想法,這冷不丁看到身子圓潤了許多的許小姐找上門,還是有些怔愣。
“你怎么今日來了?”
陳紅玉任由丫頭解開她肩上斗篷。
“我有事與你說。”
她眼風一掃,時雍明白她要說什么。
左右看看,她示意幾個侍女。
“你們都下去吧。”
“是!”眾丫頭福了福身,魚貫而出。
陳紅玉走到時雍面前坐下,握緊她的手。
“阿拾,你可為我準備好了?”
時雍看著她蹙眉的模樣,“你想好了,真的要走?”
陳紅玉點點頭,目光垂下,“我父親不知怎的突然轉變了心意,要讓我與北狄聯姻。這些天,父親一直試圖說服我……”
時雍挑眉,“那你怎么想?我說過,哲布為人仗義豪氣,且不耽女色,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歸宿……”
陳紅玉苦笑著垂下眸子,喉頭有些哽咽,“我能怎么想?我這樣的人,如何配得上哲布親王?我原本是想陪父親和兄嫂過了這個年再走,可是……我聽父親說,陛下準備在大宴上,將我賜婚給哲布。”
時雍唔一聲,倒不算意外。
“我不能再等了。阿拾,我最遲明日就要離開。”陳紅玉紅了眼圈,握住時雍的手,又緊了緊。
“我十分明白被人毀婚的感覺,我不想哲布親王因我而受嘲笑,因此,我不能陪父兄過年了,我得趕在陛下賜婚前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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