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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2章 多情自古傷離別

  外面馬蹄聲嘚嘚地逼近,大黑嗖地一下躥了出去,低低咆哮。

  時雍看了看趙平靜的面孔,撩開簾子打眼往外望去。

  長街的孤燈照著趙云圳稚氣的臉,肉眼可見的執拗。

  趙云圳是騎馬來的,身著便裝,馬背上馱著行李,只帶了小丙和小太監椿子。方才喊話的人,就是小椿子,小丙隨在趙云圳身邊,手執韁繩,弱弱地看著車轆轤,不敢抬頭直視趙。

  眾將士齊齊跪地,朝太子請安。

  趙云圳卻是不予理會,直接騎馬到了馬車跟前,雙眼冷冷地怒視著簾子里頭的趙和時雍。

  “錦城王和王妃,似乎落下了什么東西。”

  趙看著他,“落下了什么?”

  趙云圳緊緊握著馬鞭,眼圈通紅又滿帶氣恨,“人。”

  趙問:“何人?”

  趙云圳咬緊牙槽:“我。”

  完了!

  怪不得把行李都帶上了。

  時雍聽得頭都脹大了一圈。

  這小家伙居然敢存這樣的心,是要皇帝老兒氣白了胡子不成?

  趙盯住趙云圳兇巴巴的小臉,無聲地一笑。

  “太子殿下,不可任性……”

  “我不做太子了。”趙云圳打斷他的話,看了看身側的兩個少年,“我和小丙,還有小椿子,都跟你走。”

  四周鴉雀無聲。

  一眾將士都以為自己聽岔了。

  太子爺這是在說什么?

  他要跟著錦城王去西南?

  太子不要做了?

  儲君不要了?

  天下不要了?

  這不是笑話是什么?

  時雍不覺得這是個笑話,只是覺得心痛。她心里都泛酸了,手指死死摳著掌心,才能讓自己平靜地笑著,說一些寬慰趙云圳的話。

  “殿下,不要耍小孩子脾氣了。讓人聽去,朝野駭然不說,我和你皇叔,只怕……背不起拐帶太子的罪責呀。”

  “你閉嘴!”趙云圳側目瞪她一眼,沒好氣地道:“男人說話,你一個女人插什么嘴?”

  時雍:……

  趙低笑,抬起眼看著趙云圳,又看了看他馬背上的東西,眉梢微微一抬。

  “一件行李,兩個人,跟著我們,私奔?”

  趙云圳氣得小臉兒通紅,聲音更橫了幾分。

  “這不是私奔,是就藩。我已經想好了,反正父皇現在也不止我一個兒子,將來也還會在有。云幸一歲了,長得眉清目秀,我看他面相,純厚端方,掐指一算,可堪大任,絕對不會如我一般玩劣,更不會惹父皇煩心。我出宮前,已經給父皇留了書信,自請去錦城府就藩,我要做藩王,不做太子。”

  四周再次傳來吸氣聲。

  時雍嗓子憋得那口氣,差點都吐不出來。

  趙卻又是一笑。

  “你去錦城府就藩,你做藩王,那我做什么?難不成太子殿下要與微臣搶位置不成?”

  趙云圳氣恨地瞪著他,咬牙切齒地道:

  “我可以等。等你老了,死了,我再做藩王不遲。”

  趙:……

  眾人:……

  普天下,也就趙云圳敢說這樣的話了。

  時雍有點哭笑不得,“太子殿下……”

  “說了叫你閉嘴。”

  趙云圳扭頭瞪來,那雙眼睛紅得像小兔子似的,只是看了時雍一眼,又忍不住軟下聲音,露出那種略帶稚氣的小可憐樣子來,“不喜歡你們這么叫我。”

  說罷他又看向趙,“無論如此,今日我都要跟你走。你不帶我走,我也不會回去了。”

  趙皺眉,“殿下可知,你是如何輕易出得宮的?”

  趙云圳抬了抬下巴,“自然是本宮聰慧,騙過了守衛。”

  趙輕輕哼聲,“是陛下恩準,由得你來同我道別。”

  “不可能——”

  趙云圳話只說了半句,想了想自己那個絲毫不比阿叔少算計的父皇,眉頭又蹙了起來,“當真?是我父皇告訴你的?”

  “陛下沒有告訴微臣。”趙平靜地看著他道:“陛下知道太子殿下一定會來,也知道微臣一定會說服太子殿下回去。”

  一聽這話,趙云圳不服氣了。

  他肩膀繃了起來,瞇起眼睛看著趙。

  “我不!我、絕、不、回去。”

  趙聽了唇邊露出一絲笑痕,看著趙云圳,那雙眼如同慈父。

  “可是,你有更緊要的事情做,不回去怎么成?”

  趙云圳犟著脖子,“我沒有事。”

  “你有。”趙朝他點頭,“你上馬車來,我同你說。”

  趙云圳看著他,“老狐貍,你莫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在想法子哄騙我。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三歲小兒,不受你哄了!”

  趙平靜地一笑,“看來你不敢。”

  “誰說我不敢?”趙云圳將馬鞭交到小丙手上,說一句“等著”,自己便跳上了馬車,然后大剌剌地坐在趙的面前,雙眼機警地盯著他。

  “說吧,我聽著,看你要玩什么花樣。橫豎我是不會再下車了。”

  趙看著趙云圳那一幅警惕的模樣,點了點頭,突然將馬車里小幾下方的抽屜拉開,從里頭抽出一個荷包來,遞到趙云圳的手上。

  “這個就是你必須留下的理由。”

  趙云圳翻來覆去地看著這個荷包,陳舊的,花色都褪敗了的,看不出有什么特別之處,不由發出一聲冷哼。

  “就憑這個就想哄我?這是什么東西?為何是我留下的理由?”

  趙坐到趙云圳的身邊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重重拍了拍,壓低嗓音,“阿叔此番離京,只是障眼之法,很快就會回來。”

  趙云圳臉上有明顯的吃驚,看著趙平靜的樣子,顯然已經有些相信了。

  趙低頭看著他的手,“這...

  手,“這個荷包,是重要物件。為此,需要云圳在京師為我辦一件事。”

  趙云圳來了興趣,“何事?”

  趙正色道:“荷包是我從魏州房里搜出來的,與他的身世有關。”

  魏州的身世?

  怎么就扯到魏州的身世了?

  不僅趙云圳,連時雍聽了這話都吃驚不已。要不是趙的表情實在嚴肅,她一定會以為這是趙用來哄小孩的把戲。

  趙云圳果然被趙的話帶歪了。

  “阿叔要我做什么?”

  趙盯住他的小臉,“幫阿叔找到魏州的生父,他與當年魏州謀逆的案子有關……”

  趙云圳眉頭揪了起來,“當真?找到這個人,你就會回來了?”

  趙點頭,“千真萬確。云圳長大了,阿叔相信你,可以為我和你父皇分憂了。你不做太子,大晏江山何人來守護?云圳,你是大人,是男人。”

  趙云圳看了看荷包,頗有幾分躊躇。

  “我可以告訴父皇嗎?”

  稍頓,又有些不自在地道:“父皇將我看得緊,我在宮中行事不便,無人可用,倘若不經過父皇,只怕會擔誤阿叔的事情。”

  趙嗯一聲,“任務交給你,自然由你定奪。”

  趙云圳想了想,再抬頭,大眼睛里精亮一片。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一刻鐘后,錦城王車隊徐徐出城,巍峨的城門和那一眾送行的錦衣衛將校,終是被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阿叔,記得時常給我來信——”

  聽著風傳來的聲音,時雍嘆了一口氣。

  “你是哄他的,對嗎?那就是個普通的荷包。”

  趙慵懶地斜倚在車櫞上,將時雍拉入懷里,眸中冷波浮動,聲音清淺,“一半一半,有真,有假。”

  可憐的小云圳,又被你阿叔耍了。

  時雍笑嘆,“此事,陛下知情嗎?”

  趙側目看她,勾起唇,“等云圳告訴他,不就知情了?”

  好吧!

  凡事都在他的謀算中,不必她操心了。

  接下來,她不如好生想想,此去錦城府,一路要如何游玩才好。

  京師城中。一匹馬疾速地馳過大街,驚起長夜的寂靜,最后在東輯事廠停下。來人從側門而入,身影拐過墻角,與守衛小聲說了一句,便徑直入了后宅。

  院中濃霧未散,宋慕漓站在門口。

  看到來人,他表情不變地轉頭,在木門上輕叩兩下。

  “督主,探子來報。”

  屋子里許久沒有聲音,就好像屋中人已經睡下了一般。

  好一會兒,才傳來白馬扶舟的聲音。

  “讓他進來。”

  宋慕漓小心翼翼推開門,探子跟在他的身后,大氣都不敢出。

  令人意外的是,房里的人不僅沒有睡下,反而興致正濃。

  白馬扶舟懶洋洋地倚在羅漢榻上,一襲白衣松緩垂落,幾上擺著美酒佳肴,兩個舞娘妖嬈萬分地侍候在他的左右,旁邊還站著個不會吭聲的祁林,當真是艷色生香,美人嫵媚,他比美人更為明艷。

  “說吧!”

  他撩了探子一眼,端著酒盞慢飲,唇角有笑。

  不待探子說完,又自言自語般輕哼。

  “走了?”

  探子低著頭,不敢看他,“回稟督主,錦城王夫婦四更出發,沒有入宮辭別,卻有錦衣衛一叢在城門等候,還有……”他看了白馬扶舟一眼,“太子殿下追了過去,吵著鬧著要隨行,不知為何,又被錦城王說服,停了下來。”

  白馬扶舟不以為意地笑。

  “對付個小毛孩子,趙自然有的是法子。”

  探子道:“是。”

  白馬扶舟掃他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眸中突有一抹波光微蕩。

  “王妃可有什么不舍?”

  不舍?不舍什么?

  探子愣了下,“王妃確有不舍。”

  白馬扶舟抬了抬眉,“不舍什么?”

  探子道:“那條大黑狗硬是要跟著馬車跑,王妃不舍得它受累,抱到了馬車上。”

  白馬扶舟的臉猛地沉了下來。

  “滾!”

  探子苦著臉,也不知自己說錯了什么,巴巴地轉身出去了。

  “回來!”白馬扶舟突然發怒。

  探子嚇得差點拌到自己的腳摔倒,連忙停下,一臉困惑。

  “督主……”

  白馬扶舟目光涼涼地掃過身側的兩個女子,像是想發笑一般,臉上做了個笑的表情,可笑了一半,又好似笑不出來了,終是沉下臉來,猛一把將酒盞往地上擲去。

  “本督是讓你們滾!”

  兩個舞娘受驚不小,連滾帶爬地跪地求饒,瑟瑟著下去了。

  白馬扶舟安靜了片刻,眼睛輕彎,突然看著探子,表情又恢復如初。

  “再探,再報。”

  他的聲音很是低沉,無端帶了些悵然,不合時宜。

  畢竟趙離京,錦衣衛職權變更,對東廠而言也是一樁大好事,不用廠督親自動手,就扳倒了趙,一夜未眠飲酒作樂才是對的,這無端的傷感,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探子看不懂,領命下去了。

  宋慕漓看了祁林一眼,正要去收拾地上的殘盞,見祁林朝自己搖頭,又縮回手,默默地退了下去。

  門輕輕合上。

  白馬扶舟慢慢地倚回到榻上,手覆蓋在小腹那處已然痊愈的傷口上,想了許久許久,才在令人窒息的空寂里,慢條斯理地扯出一個笑。

  “去,把本督的藥拿來。”

  祁林皺眉。

  廠督已許久不吃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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