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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切收拾妥當,兩個人鉆入被窩,趙發現面對他的是一副美背。
時雍動也不動地背對著他,半點聲音都沒有。
趙喟嘆一聲,伸手去攬好她,“阿拾……”
時雍沒有回頭看他,甕聲甕氣地道:“睡吧。我困了。”
“你……”趙語遲,停頓下又道:“你心里頭不舒服,就沖我發火。就是別憋著,悶壞自己。”
“沒有。”時雍硬邦邦地回應,“你早點睡,別管我。”
為免日上三竿趕路太熱,明兒他們天不見亮就要動身前往巴縣,而方才趙已然得報,官船停靠在碼頭,就等他了。
趙默默起身熄滅了燈火,拉上薄被蓋在時雍的腰腹,又將胳膊輕輕搭在時雍的腰上,闔上雙眼,一動也不動。
漆黑的夜,安靜得呼吸可聞。
“阿拾。”
時雍沒有回答。
趙嘆息,將她攬緊一點。
“我也舍不得你。”
男人很少說動情的話,這一聲委婉的嘆息,幽幽沉沉,在黑夜里染盡了情緒。
可是,時雍仍然沒有說話。趙很是無奈,突然傳來她濃重的吸氣聲,一聽就不對勁兒。趙伸手去撫她的臉,卻是一手的濕濡。
“怎么哭了?”趙稍稍用力將她翻轉過來,要她面對自己,時雍卻是不肯,拉過薄被便裹起來,翻身轉過去。
這般女子心性,在她身上倒也常見,趙笑嘆一聲,連人帶被子一起抱入懷里,看女子仍在掙扎,索性將她強行抱在自己身上,禁錮住雙臂,不讓她動彈。
“再哭,就要吃軍棍了。”
時雍本就難受,聽他這樣唬人,眼眶又是一熱,抽抽噎噎地說道:
“果然在你心里,我就是同你的兵一樣。高興了就賞,不高興就罰。趙大驢,你憑什么罰我?憑什么?”
趙最瞧不得時雍哭鼻子,比看萇言哭還要鬧心。
“好了好了,開個玩笑……”
“有你這么開玩笑的么?”時雍手一得空,便用力捶他,雙手在他身上胡作非為,“你就是欺負人。欺負我。”
趙慌不住地抓住她的兩只手,一個翻人將人壓在榻上,“我說的也不是那個的軍棍。”
時雍意識到什么,“好哇,你個趙大驢……”
她又踢又打,趙無奈地拿腿壓住她,“好了,咱們不鬧了。阿拾。阿拾。是我錯。是爺錯了,饒這一回,成不成?”
時雍又好笑又好氣,吸著鼻子推他。
“聽你這語氣,還有下一回,是不是?”
“沒有了。”趙見她仍在抽泣,拿了絹子來為她拭眼淚,“等這次事了,我便好生陪在你和孩子身邊,我們還像過去這幾年一樣。寄情山水,深關府門,不問那塵世恩怨。”
哪有那么容易?
他有他身上肩負的責任,哪能當真做一個凡夫俗子?
“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輕易許愿。”
趙苦笑,“家有猛虎,做不到也得做啊。”
時雍不滿地哼唧兩聲,縮入他的懷里,“你這是轉彎抹角地罵我是潑婦呢。”
趙低聲吼道:“我喜歡還來不及,怎會罵你?阿拾信我一回——用不了多久,天下大局便可定下。”
天下大局定下?
時雍略微思考了一下這句話的意思。
對外,兀良汗、北狄一直在北邊蠢蠢欲動,對大晏來說如同懸在頭上的劍。以前上一代還在,彼此能維持一個平穩。可眼下第二代當政,所謂的姻親聯盟能維持多少年?其實他們都很清楚,撕破臉只是早晚而已。對內,土司借著刀戎一案在各地響應,有犯上作亂的隱憂,這也是一顆不定時的炸彈。
就算光啟帝這一代帝王能暫時穩住局面,到了趙云圳上位,是不是還能延續祖父和父親的政策,繼續穩定下去?一切都是未知數。
而如今,趙卻告訴她,天下大局可定?
時雍止住那些小兒女的情感,認真思考后抬頭問他。
“王爺是不是起了什么心思?還是有什么計劃了?”
趙沉默片刻,淡淡一嘆,“阿拾常說,計劃不如變化快。未到京師前,一切尚不敢確定。”他低頭,輕撫時雍的臉,“你安心在錦城等我,我把白執和庚六等人都留在你身邊了。一旦京中有變,你定能第一個知曉……”
談起正事,時雍整個人便鎮定了許多。
她忘了方才還在鬧情緒說一定要跟趙去京師,轉而就松開了抓住趙衣襟的手。
“明白。不過我有一些不成熟的想法,有必要提前和王爺說清楚……”
趙嘆了口氣,“想說什么,派人來傳就行。你何苦親自跑一趟?”
時雍在他看不見的黑暗里,偷偷撇了一下嘴,又狠狠瞪他一眼,這才摸索著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低低地道:“你走時,我要親自送你去巴縣,看著你上船。你回來時,我要到巴縣迎接,看著你下船。”
趙心里一窒,抱緊她,低頭在她額頭輕輕一啄。
“我不該丟下你,讓你受累追趕。”
“曉得就好。”時雍回親他一下,收斂心情,“我們說正經事吧。”
趙拉過她的手,十指相纏一起,忽而一笑。
“本想說些不正經的。既如此,那……阿拾說吧。”
巴山蜀水天氣炎熱,京城也似火爐一般,熱得人透不過氣來,到了夜間才能稍稍退涼。
趙一行人日夜兼程,從巴縣上船,再轉道進入運河上京,以最快的行程到達了順天府。
這一天,是光啟三十年的五月十八,而他們的速度,遠比從通寧遠出發的敖田兄妹快了整整五天。到達京師城的時候,已是子夜,這座守護著皇城帝王和滿城百姓的城府緊閉著,只有幽幽幾盞微弱的火光從城樓的垛墻上傳出來,卻照不透這個寂靜的深夜。
趙抬頭看一眼城防,沉聲道:“叫門。”
謝放驅馬上前,“是。”
他應一聲,人已速度沖向了城門,重重地敲擊了幾下。
“錦城王殿下奉旨進京,請速開開門。”
靜夜下,謝放的聲音很大,傳得老遠。
按說守城的兵卒不該聽不清楚才是,然而,他的叫喊喚來的不是大門的開啟,而是一句酒醉般含糊的聲音,不客氣地罵人。
“他娘的,哪個不要命的大半夜地叫魂?”
謝放冷下臉。
不過想想大晚上的,守衛沒聽清有情緒也是有的,于是又耐著性子,用更大的聲音吼一嗓。
“將軍,錦城王殿下奉旨進京,請速開城門。”
娘的!里頭的人又不悅地罵咧了一句。
“懂不懂規矩?城門一關,六親不認。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開門。什么人啦?在外面候著吧,明兒天一亮,城門自然就開了。”
謝放徹底變了臉色。
離京時,也是這座城門,一眾將校漏夜跪送,悲從中來。
六年過去,同一個城門,換了人,門都進不去了?
到底是守城將士狐假虎威,還是有人誠心要給錦城王一個下馬威?
謝放回頭,見趙坐在馬背上,面色如水,平靜如常,突地一聲冷笑,揚起鞭子重重拍打在城門上。
“里頭的人聽著,錦城王奉旨回京,爾等再不開門,以抗旨論。”
重重幾聲敲擊下,一簇火把出現在城樓上。
一個聲音冷冷從夜風中傳來。
“城下何人,報上名來。”
謝放氣極了,“混帳!錦城王都識不得,要你狗眼何用?”
說著他拿過馬背上的彎弓,就要搭箭,卻見趙慢慢揚起手,“謝放!”
謝放是個極為沉穩冷靜的人,很少有失控的時候。只是在錦城六年,除了王妃,從來沒有人敢給錦城王半個冷眼,他也有六年之久沒有感受過皇權下的威壓,因此看見這些人明知故問,為難趙,一時氣極就想給他們一點教訓。
當然,他也未必當真要如何,只是嚇嚇這些瞎眼的東西罷了。
聞言他便調轉馬頭退回來,低聲道:“爺。這些狗東西,故意為難……”
趙嗯聲,平靜地抬頭,“錦城王趙,奉旨回京。勞煩開門。”
“錦城王?錦城王不是還要幾天才到京城嗎?”城垛上的火把又亮堂了一些,那個守城的將校是一張生面孔,他伸出火把探出頭,瞧了趙好半天,好像這才反應過來一般,哎呀一聲,猛拍腦門,急急忙忙地跑下來。
“快!速速給錦城王打開 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