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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8章 情分

  八月秋風肅殺,庭前黃葉凋零。

  誠國公府,剛一入夜,四周便寂靜無聲。

  暗夜里,角門輕輕啟開一條縫,一個小廝探頭出去張望片刻,納悶地念叨一句,復又合上門。

  “沒有人來啊……”

  他咕噥著掉轉過頭,卻見面前突地落下一個黑影,嚇得張嘴就要叫。

  “別出聲!”來人低低沉喝一聲,“自己人。”

  小廝看著他,點點頭,“你是甲,甲老板?”

  甲一嗯聲,“帶我去見誠國公。”

  小廝長長松了一口氣,笑道:“老爺讓我到門口來接您。可是你……老人家為何從天上掉下來?”

  甲一掃他一眼,看他是個老實孩子,嘆了口氣。

  “我會飛。”

  “會飛?”小廝瞪大眼,滿臉崇拜,“甲老板,這邊請,老爺在書房里等您。”

  甲一是偷偷潛入誠國公府的。

  不用猜,如今的榮王府、誠國公府、魏國公府、英國公府肯定布滿了東廠的探子,他哪里敢公然從大門進來?

  誠國公元蠡今年不到五十,正值壯年。世襲罔替的爵位,不論是大晏誰做皇帝,憑著他祖上的功勛,就可以坐享其成,過榮華富貴的日子。實際上,他這輩子也確實是這么過來的,軍政事務少有操心,整日提籠逗鳥,閑散度日,過得好不快活。他的兒子元馳之所以會養成那般紈绔的心性,多少還是沾了一點遺傳。

  可近日來,為白馬扶舟要擁立趙煥為帝的事情,誠國公當真是愁得差點就白了頭。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朝廷安定時,他不去操心,可眼下國家大難臨頭,他再不能縮起頭來假裝太平了。

  “國公爺,甲老板來了。”

  元蠡負著雙,正在書房里走來走去,聽到通傳,立馬露出喜色。

  “快請!”

  甲一進門,拱行禮,“國公爺……”

  元蠡趕緊上前,托住他阻止,“都什么時候了,咱們就不要做那些虛禮,甲老板,你快說說,外面情況如何?”

  甲一抬頭,“京師城被白馬扶舟牢牢把控……”

  “不急不急,坐下說。差點忘了,來,我們坐下來。”元蠡語速很快,說完又回頭叫小廝,“上茶。”

  甲一皺了皺眉,看他一眼,撩袍坐下。

  “白馬扶舟把持軍政,大內禁軍、五城兵馬司皆為其所掌控,百官多有歸順。但城外京畿大營尚有二十余萬將士,是陛下御駕親征前留京戍守的精銳,完全有能力扭轉局面……”

  元蠡大喜,“那還不快去叫人。殺入皇城,弄死白馬扶舟那個狗東西……”

  甲一平靜地看他一眼。

  “虎符何在?”

  “這……”

  “沒有虎符,如何調兵?”

  元蠡躊躇片刻,“柴丘不是兵部尚書嗎?他也不行?”

  甲一內心苦笑,這國公爺當真是安穩日子過久了,把人都過糊涂了。

  “領軍將領出征前,方能由陛下授予虎符,還朝即交。虎符在陛下上。”

  方才甲一一皺眉,元蠡就已經反應過來了。

  聞言,不由唉聲嘆氣。

  “沒有虎符,沒有圣旨,誰也調不動兵啊。”

  甲一沉吟一下,“倒也不完全是……”

  元蠡眼里再次放亮,“此話怎么說?”

  甲一略略皺眉,“朝中之事,要講法度。可法,又不外乎情。只要是人,就有情分可言。皇城變天,京畿大營不會沒有耳聞,將校們雖是令行禁止,其實也在觀望局勢。說到底,你我之輩有虎符也不一定能調得動兵馬,但有的人,不要虎符,也可讓兵馬望風而行……”

  “誰?”元蠡思忖道:“陛下?錦城王?太子殿下?”

  “陛下,錦城王,太子殿下,都可以。只如今——”

  “如今他們下落不明,恐怕自身都難保。”元蠡飛快地接過話來,半握拳頭重重砸在書案上,又抬頭,“甲老板,你快說吧。到底何人可行……”

  “長公主。”甲一聲音還沒有落下,元蠡的眉頭就皺了起來。

  “這不是廢話嗎?長公主若是能來,早就來了。”

  “但長公主是目前我們唯一能找到的人。”甲一說罷,見他不解,又微微瞇起眼,凝視著他道:“國公爺可有聽說過,當年先帝爺靖難時,南軍守將蘭子安將太祖皇帝的畫像掛于城頭,生生逼得先帝爺退兵繞道的典故嗎?”

  元蠡點頭,“聽父親講過。”

  甲一沉聲道:“只要長公主出面,能不能說話不打緊。長公主不能說的,我們來說,長公主不能做的,我們來做。只要長公主點個頭……哪怕她只是眨一個眼,也方便你我行事。”

  元蠡若有所悟,猛地笑開,“妙哉。此計妙矣。”

  轉而,他又惻然道:“只如今長公主的井廬,怕不是那么好進了。”

  他們能想到的事情,白馬扶舟不可能想不到。只要長公主登高一呼,白馬扶舟所有的如意算盤都得落空。因此,井廬的看守定然嚴格,白馬扶舟絕對不會輕易讓人靠近長公主……

  元蠡咬牙,“大不了我這把老骨頭就和他們拼了。”

  看著他自稱“老骨頭”,甲一稍稍霽了面色,略略沉吟道:“此事須從長計議。事關長公主性命,不可出半點差錯。當務之急,國公爺應當早早處理好后事……”

  “后事?”元蠡臉色略略一變。

  甲一平靜地點頭,“魏國公、英國公,早已將家中婦孺幼子送出城去,安置到了妥當的地方。”略微一頓,他又道:“可國公爺您的府上,卻遲遲沒有動靜,實在令人憂心……”

  人人都有妻兒老小,多少朝臣不敢站出來直抒胸臆還不是因為有所顧慮。一家老小都在京中,在東廠的淫威之下,不為自己,還能不為家人著想嗎?所以,事發后,甲一就早早想法子,讓魏國公和英國公將家眷都送走了。

  相比于那兩家,誠國公的境況其實是最糟糕的。

  因為誠國公元蠡的生母,就出自北狄皇室,是北狄前汗王哈薩爾的親妹妹烏仁公主。如今的北狄王烏爾格也得叫他的母親一聲姑姑。

  這層關系十分微妙,北狄和大晏交好,那叫聯姻,親上加親。

  一旦兩國開戰,那他們家就有可能變成通敵逆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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