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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1章 大結局(二)

  “姨母……”

  不待他們沖出來,侍衛一抬手將掌刀劈在孩子的腦袋上,年幼的孩兒“啊”的一聲,撲倒在地上,痛得哇聲大哭起來。

  時雍心神俱震,憎惡地盯著扮成白馬扶舟的祁林,咬牙切齒。

  “畜生,你待如何?”

  祁林微微一笑,并不作聲。只是猛地用力將王氏拽了起來,在王氏的尖叫聲中,抬起長劍放在王氏的脖頸之上,輕輕一滑,薄薄的刀刃便劃出了一條血線。

  “為何你總是學不乖呢?這便是你辱罵我的下場。”祁林側過頭,看了看王氏流血的脖子,又看了看缺了一只耳朵的宋長貴,似乎不太滿意似的抿了抿嘴。

  “對不聽話的小畜生,就得讓她嘗嘗痛苦的滋味兒。萬般痛苦,大抵心痛最甚——那便讓你父母同甘共苦,耳朵也對稱一些吧……”

  一柄長劍說動就動,高高舉起帶著無邊的寒氣突地刺向王氏。那輕飄飄的語氣和惡狠狠的姿態,如同一頭玩弄人間視人命如草芥的野獸,將他襯得更為變態和猙獰。

  王氏條件反射地慘叫著將頭歪向一邊,時雍則是悲憤地起身大喝。

  “住手!你要什么條件,我們可以再談。”

  那把劍在王氏的臉頰邊上停下。

  祁林飄忽忽地轉過頭來,看著時雍,語帶調侃和笑意。

  “你還乖不乖了?”

  “惡心!”時雍咬牙。

  祁林作勢又要舉劍,時雍道:“條件你開,我不討價還價,只要你放了我的父母和家人。你也別故作姿態拿喬了,他們的性命對你而言,無足輕重,就當為自己積個功德。”

  “功德?啊哈哈。”

  祁林像聽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朗聲大笑。

  “你在對一個神說,讓他多積功德?你可知世間功德,都由我制定?哈哈哈,無知女子,我對你當真失望之極,到了這步田地,你還在執迷不悟。”

  時雍覺得可笑至極。

  “惡徒!你我不用繞彎子,直接說吧。”

  祁林看著時雍嫌棄而厭惡的模樣,淡淡一笑,讓人拖著王氏慢條斯理地往前走了兩步,背后幾個侍衛徐徐跟隨。

  他們不是朝時雍走過來,而是站到了奉天殿對面的一處石臺上,冷面冷目一身白衣,宛如殺神般站立著。

  “你們這些低等人,就喜歡玩這種劣質的花樣。可惜了,在本督面前,無用。”

  他抬抬眼皮看著宮殿屋頂埋伏的弓箭手,“你們這一招,是我玩剩的。你們的箭,也未必有我的劍快。”

  方才,趁時雍和祁林說話,弓箭手確實已然摸到了屋頂和后方圍墻,準備擊殺。豈料,這人如此小心。他眼下站立的位置,背靠高墻,可遠望三方,但凡有人搞小動作,便可馬上發現——

  趙朝白執遞了個眼神。

  時雍皺了皺眉,直視祁林,“為什么不說你的條件?”

  祁林慢悠悠地瞥了趙一眼,“我的要求,錦城王未必肯答應。”

  時雍道:“你不說,怎知他不應?”

  祁林再笑一聲,緊了緊手上的長劍,對時雍道:“那好。你帶著你的桃木鏡,來換你的家人。”

  鏡子?

  時雍眉頭皺了一下。

  “你不是已經問過我了?我入宮時,鏡子自然不會隨身攜帶。”

  “這個好辦。”祁林道:“你從錦城府偷偷回京,無乩府都沒去,鏡子能藏在哪里?左不過是貼身的丫頭侍衛們手上。本督有的是耐心。你派人去取,我在這等。”

  時雍假裝好奇,“為何你一定要那面鏡子?”

  祁林低低一笑,目光爍爍地盯住她,“等你拿了鏡子來。我便告訴你答案。”

  時雍問:“這么說,你之前和我說的那些話,全是騙我的了?墨家九號那些的事?還有……葫蘆寨里的說的話?全是假的?”

  她想試探這個白馬扶舟和之前的白馬扶舟,以及葫蘆寨的朱宜年,是不是當真一個人。

  畢竟什么都可以假扮,但一個人的經歷,即便有人洗腦也不可能完全了然于胸。

  祁林冷冷看著她,“不要套我話。速去取鏡,我給你兩刻鐘時間。”

  兩刻鐘時間?

  時雍沉眉:“出宮入宮,來不及……”

  祁林道:“那是你的事,兩刻鐘不來。我就割掉你娘的一只耳朵。三刻鐘不來,就割掉她的鼻子,以此類推,只要你受得了,可以慢慢地來,我不急……”

  “無恥。”時雍氣得思緒浮動,手都抖了起來,只覺得情緒在腹中不斷上涌,那股子郁氣幾乎快要壓抑不住了。

  這種感覺很奇怪。

  她向來不是這樣的性子,為何會如此?

  是焚情的緣故,還是別的原因?

  時雍心里忐忑,朝趙看了一眼。

  “王爺。”

  趙知她心意,本也想拖延時間,好準備救人,于是溫聲道:“我派人去取……”

  時雍搖了搖頭,突然撩開裙裾,將用布帶纏繞在大腿上的鏡子抽了出來。

  “在這里。”

  那天時雍入宮,鏡子是隨身帶在身上的,當時沒有想到這一層,入宮后才想起來。幸虧邪君沒有馬上審她,而是晾著她,這才給了她機會,將鏡子藏在身上。

  趙見狀,目光微冷,

  “王爺。”時雍握住他的手,緊了緊,“我知道你要說什么。可那邊是我的父母。這份情義,讓我不得不去……你能理解我的,是不是?”

  “阿拾!”趙語氣重了些。

  那邊廂,祁林壓在王氏脖子上的劍更沉了些。

  “怎么,還要給你們時間依依話別?”

  時雍猛地扭頭,“你急什么?方才不是說有兩刻鐘?”

  祁林哼聲,“方才你也沒說鏡子在身上。你這個騙子,我就不當信你的話。果然嘴里沒一句真的。”

  “彼此彼此。”

  時雍不再與他斗嘴,轉過頭來面對趙,眼睛瞇了瞇,低低道:

  “據我判斷,他有用得著我的地方。不會輕易要我的命。但是我父母親人不同……他手上人質太多,又有孩子,我們即便動武營救,也難以萬全。”

  稍不小心,就會血濺當場。

  宋家一家子血濃于水,少了誰都是萬般悲痛。

  “王爺。以我一人之身,換一家人。值得。”

  趙捏住她的胳膊,“那你可知,你一人在我心中,有多重?”

  時雍微微一笑,“王爺,這輩子能與你相遇相知,已是千福分福,我怎會不知感恩?你放心,為了你,為了我們的臨川和萇言,我一定會讓自己平安……”

  “阿拾。”趙仍是阻止。

  “王爺。”時雍甩了甩他的胳膊,突然踮起腳尖,湊到他的臉頰,輕輕地一吻,然后手扳過他的頭,嘴唇落在他的耳邊,輾轉不停,纏綿之極,吐氣如蘭地低低細語。

  外人看著這畫面,只覺得心酸又溫情。

  而趙凝視著她的臉,面色變了又變,突地一把將人摟過來,擁入懷里,低頭在她發梢親吻。

  “傻丫頭……”

  瑤華殿里里外外有許多人。

  趙的人馬,邪君的人馬,兩派人安靜地看著他倆在人群中間纏綿,卻聽不見時雍到底和趙說了什么。

  只不過,如此境況,想是話別之意吧。

  眾人安安靜靜地等待,除了那些受傷的“喪尸”在呻丨吟哀嚎,聽不到一點聲音。

  畫面出奇的矛盾、違合,卻又如此統一。

  溫暖的情義洗不掉鮮血和戰火的罪惡,呻吟哀嚎也抹不去這一分獨有的夫妻溫情。

  “王爺。我過去了。”

  時雍用力抱了抱趙的腰,仰起頭。

  “我會沒事的。”

  趙看著她,慢慢抬起一只手來,不知是想要緊緊摟住她,不讓她走,還是想干脆打暈她算了。僵滯片刻,他的手終是落下,無奈地喟嘆。

  “去吧。”

  時雍心弦一松。

  “趙大驢,我就知道。你是最懂我的人。”

  趙閉了閉眼睛,無言。

  時雍慢慢撒手,看著趙后退著走了幾步,突然一個轉身,直面祁林,仰起頭道:“我過來了。你放人。”

  祁林嗤聲,“你人來了,我自然會放。”

  “狗屁。”時雍不客氣地斥道:“你說話何時可信了?等我落入你手,你不放人,我又能奈你何?”

  祁林道:“那你說怎么做?”

  時雍朗聲道:“我的家人和我同時走……”

  “那不行。”

  “我走十步,他們走五步。”

  “不行。”祁林冷嗖嗖道:“他們若跑了,你怎肯好好聽話?”

  “那我走十步,他們走三步,總可以吧?”

  “也不行。”

  時雍惱了,作勢舉起鏡子就要砸。

  “那便拉倒好了。我砸了鏡子,你也別想得到——”

  “你在要挾我?”祁林瞇起眼。

  “算是吧。”時雍冷笑:“看樣子,你很吃這個要挾?如此說來,我手上鏡子,也算是一個人質了?”

  祁林勾了勾嘴唇,低低一笑。

  “好。就按你說的辦。”

  時雍淡淡一笑,不再說話,舉著鏡子朝祁林的方向走,嘴里數到“十”,然后站定,“該你了。”

  “阿拾!”宋長貴喉頭哽咽,似乎想說什么,可是看了看王氏,又說不出口。

  他不忍心阿拾犯險,也不忍心老妻受此屠虐。他不怕死,可這里還有妻女和外孫,讓他如何抉擇……

  “阿拾別過來!”王氏搖著頭,掙扎一下,說出了宋長貴沒有出口的話。

  “你別過來,就讓這畜生殺了我好了。老娘一把歲數了,該過的日子都過了,該享的福都享了,知足了。”

  時雍沉下聲音,“娘,你別說這樣的話……”

  王氏眼眶一陣陣發紅,瞥了瞥宋香和兩個孫兒,忍不住淚如雨下。

  “娘這輩子,知足了,不怕死。阿香,手心手背都是肉……娘舍不得你和盼兒環兒,更不能眼睜睜看你們姐妹受苦……娘……先走一步了!”

  大聲吼完最后一句,王氏突然朝祁林的劍上撞了過去。

  “阿拾,你別過來,幫老娘殺光這幫畜生——”

  “老虔婆!”

  祁林早有防備,拎著王氏的領口就是一耳光,長劍卻已然撤開。另一個侍衛連忙補上,將劍指著王氏的背心。

  “哼!”祁林冷笑,“想死,沒那么容易。”

  說罷,他將王氏往前一推,“三步。你們都盯著,她不好好走,或是不識數,就把她小孫兒拎過來宰了,晚上做下酒菜……”

  時雍聽得一陣陣惡心。

  但看宋家人猶豫,不肯讓她來換自己,又強作鎮定。

  “你們按他說的做。我走十步,你們就走三步。不可多,不可少。記住了?”

  王氏又要說話。

  “聽話!”時雍虎下臉來,掃她一眼,王氏立馬噤聲。宋長貴嘆息一聲,對眾人道:“走吧。”

  宋家人齊齊往前走了三步。

  大抵是擺脫魔爪的愿望強烈,他們步子邁得極大。

  時雍再次出發,又數了十步,她步子邁得很小,看得祁林挑了挑眉,卻未出聲。

  宋家人又往前走了長長的三步。

  時雍再走兩個十步,雙方的距離已經越來越近了。

  祁林眼里的笑意越發濃郁,而趙一動不動地站在時雍背后不遠處,衣襟迎風獵獵,巍然不動。

  “三!”

  “二!”

  “一!停。”

  宋家人就停在時雍面前不遠。時雍按捺下心里的激動,平靜地看著他們,“爹,娘,女兒不孝,六年了才回來看你們……”

  說著,她又往前走去。

  眾人被這緊張的氣氛懸著心,默默地數數。

  “阿拾!”

  宋家人哽咽著喚她。

  而時雍數到第三步時,已然越過他們,朝祁林的方向走了過去……

  “阿拾啊。”王氏瘋狂地扭動身子,“你這殺千刀的小蹄子,為甚不肯聽話呢?你回來,回來呀。”

  “娘,你保重。”

  時雍再次朝祁林走去,待走完這十步,離祁林更近了。等宋家人再往前走三步,她回頭看了一眼,又扭頭淡淡看著祁林。

  “但愿你言而有信……”

  “好說。”祁林朝時雍伸出手,“過來。”

  “急什么?”時雍微微一笑,慢慢邁開小步朝他走去,祁林笑了一聲,“你這是比蝸牛還慢?”

  時雍莞爾一笑,卻不言語,愣生生又讓他湊了十步。等背后的宋家人再往前走了三步,時雍估摸一下自己和祁林的距離,笑道:

  “好了,鏡子到了,你現在可以說了。”

  祁林看著她的笑容,仿佛見到什么極有趣的事情,臉上浮現出一抹古怪的笑。

  “你所經歷的都不是真相,你所看到的都不是事實。如果我這么告訴你,你信嗎?”

  你所經歷的都不是真相,你所看到的都不是事實。

  時雍品了品這句話的意思,臉色微微一沉。

  “什么意思?邪君,在我面前,你不必拐彎抹角。”

  “假的。”祁林陰涼涼一笑,低低說道:“這里的一切,全是假的。江山、社稷、皇帝、宮城,哦,還有你的趙,他們全都不是真的。只是你的一場夢而已——”

  “夢?”時雍沒聽過這么荒謬的說法。

  祁林沉吟一下,“現在的你,不是你。這個你不能否認吧?不論是女魔頭時雍,還是仵作的女兒宋阿拾,都不是真正的你。”

  “……”時雍想這個人大概真的是個瘋子,有妄想癥的瘋子。

  “我們都來自同一個地方。你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就如同一場夢境,或是一個游戲。等你醒過來,這里的世界觀,你所經歷的一切,都將煙消云散……當然,這也可能會成為你美好的回憶,一個回不去的夢。而我,依舊是一個偉大的科學家,借由可空間轉移的暗物質介質,成為宇宙之神,換一個空間,換一個地方。他們全成夢中泡影,而我依舊永生,不死不滅,再去創造新的世界……舉個例子,就像你玩游戲,這個號玩廢了,再換一個罷了。我不會對此間的任何人或事物產生留戀和情感。不像你,為一場夢而入戲,愚不可及。”

  時雍不可思議地看著他,冷聲嘲弄。

  “那天,你告訴我,人家當你是瘋子的時候,我還不信。現在我必須要嚴肅地告訴你,你確實是個瘋子。簡直異想天開!”

  “哈哈哈哈,信不信由你,總而言之,即便你和趙阻止了我的危闌計劃,也沒有關系。他們很快就要毀滅了,連同你的趙一起。不過,你也別怕,因為你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他們的毀滅,不影響我們的永生。”

  時雍瞇起眼看著面前說話顛三倒四且狂妄自大的男人,總覺得他腦子多多少少都沾點不正常,也不怪他的家人會把他當成瘋子送到精神病院去。

  “這么說,邪君自始至終都是你?祁林?”

  祁林想了想,“你也可以這么說。正如時雍是你,宋阿拾是你,但說到底她們都不等同于你,祁林只是我的一個宿體。我們的靈魂,不屬于這里。我只是我,一個接近于神的男人。”

  神?神經病吧。

  時雍瞄他一眼,冷笑一聲。

  “那你說說,你是如何控制白馬扶舟?控制符二,控制朱宜年的?如何讓他們擁有你的記憶?”

  “那不是擁有,是植入。”

  祁林平靜地看著她,并沒有因為她的懷疑而改變丨態度,仍是那副高維生物看低等空間人的輕謾,“藥。不,你們喜歡說這是毒。在我們的那個時代,其實科技已經發達到接近神的水平。只要你愿意,你可以選擇保留記憶獲得永生。只要我想,就可以改寫另一個人的記憶。因為我是科技之神。”

  “為什么要砍掉他們的指頭?”

  “看過一支梅嗎?一支梅作案后,總喜歡留一朵梅花。當然,你可能看過不少這樣的案例。斷指,是宿體標記,也是我的個人愛好。”

  “為什么白馬扶舟的手指,你卻沒有動?”

  “他的指節修長漂亮、骨骼勻稱,美學標本,砍掉了可惜。”

  “信口開河的騙子!簡直是滿口謊言。”

  “真話總是讓人難以接受。不過,你可以這么想,因為你怎么想并不重要。你對我來說,只是比他們稍微高級一點點的……玩物。如果說他們是螻蟻,一腳就可以踩死,殺你,大概需要……跳起來踩?”

  “神經病。”

  “我最討厭人家這么罵我。”

  “好的,神經病。”

  “你真是不可愛。不過,如果你叫我瘋狂的科學家,我可能會開心。好吧,我現在來幫忙你回憶一下,理順你的邏輯,讓你明白真實與假相的區別。你沒有發現,白馬扶舟這個邪君,比我這個邪君會斯文很多嗎?”

  “行了,我沒空陪你做科技暢想,說正事。”

  “唉!我只想好心提醒你,我的實驗因為你和你的趙拉后腿,大概率要失敗了。很快,這座皇城,還有這些螻蟻……都將要被我的天神之火所毀滅。而我眼下想要的,只有你而已。”

  “為什么?”

  “不為什么,你是個好玩的人。我想帶你走,去往更高維的空間,再創大同之世。”

  “滾!一派胡言。你以為我會信你的鬼話?”時雍冷笑,逼視著他的眼睛。

  “邪君,你編造這些謊言,無非是想攪亂我的思維,想要讓我——好好保護這面桃木鏡罷了。因為這面鏡子,干系著你的生命,你真正怕的是鏡子的毀滅……”

  “哈哈哈,很有趣。那你不如試試,摔碎它,看看會發生什么?”

  “好,一言為定。我現在便試,鏡子給你……接好!”

  時雍不待話音落下,已然將手里的鏡子朝祁林扔了過去,而她自己,一個掉頭就跑。

  與此同時,早已準備好的十天干和趙的侍衛們從四面八方沖了過來,“殺!”

  祁林冷笑一聲,扭頭撲上去接鏡子,嘴里大喊。

  “狡猾的小狐貍。別讓她跑了。追!”

  雙方人馬一窩蜂擁上去,在吶喊聲中廝殺起來。祁林接住鏡子,翻身上馬,手臂一揮,將插在馬鞭的鐵笛拿起,一邊上馬掉頭奔出廢殿,一邊挽笛吹奏,發出一道蒼涼而幽遠的笛音,若百鬼夜行,又若寒風呼嘯……

  原本木納的禁軍,聽聞笛聲,像打了激素一般,突然就支楞了起來,勇猛更甚。

  與此同時,天空突然傳來砰的一聲巨響。

  響聲尚未落下,包括廢殿在內的幾座宮殿突然傳來接二連三的爆炸聲,不肖片刻,便火光沖天。

  邪君這些日子皇城里,沒有閑著,他早已在宮中各處布局了火藥,就是抱著玉石俱焚的打算。此刻眼看局面失控,他不惜引爆掩埋的火藥,引發火情,焚毀宮殿,當真是瘋狂之舉。

  “皇城很快就會被燒成一片焦土,你們所有人都得死……只有我,只有我可以活下來,哈哈哈哈。”

  邪君瘋狂的朗笑聲仿佛從天際傳來。

  “你們這些螻蟻,都去死吧!”

  “不好!”時雍看到潮水般涌過來的禁軍,大聲呼喊,“你們的主子都跑路了。你們還要負隅頑抗嗎?”

  她喊破嗓子。奈何,那一群禁軍仿佛根本就聽不見她的話,盯著他們的模樣,如同看到了殺父仇人,只知道一個勁兒地往前沖。

  刀戈相撞的聲音,人的慘叫聲,呼救聲嘈雜地從人群里傳出來,京畿士兵原本有序的隊形,也在一群不要命的“喪尸禁軍”胡亂地沖擊中亂了套,馬蜂窩似的,混亂不堪。

  中毒后的“喪尸禁軍”好像對血腥味分外敏感,看到敵人或是同伴的殘尸和血液,他們異常興奮,受傷后也仿佛感覺不到疼痛,反而在邪君的笛聲催動下,更為瘋狂地朝他們猛烈地攻擊過來。

  不過轉瞬,他們就與追捕的京畿士兵混雜一起,堵住了通往別宮的甬道,嚴嚴實實,如人丨肉堆積的一道防護墻,將縱馬而去的邪君隔絕在另一端。

  “殺出去!”

  “別讓他跑了。”

  “完犢子。”時雍心急如焚,生怕祁林這廝逃出去,到時候,又不知要做多少妖了。

  她把心一橫,提起劍沖上去就要追人。

  “阿拾。”

  趙一把扼住時雍的手腕,“你別動,我去。”

  “王爺……”

  趙沒有回答,回頭令人牽過馬匹,松開時雍的手,翻身上馬,便朝“喪尸禁軍”圍堵的人群沖了過去。

  “讓開!”

  京畿士兵和晏建新帶的錦衣郎正在與他們廝殺,聞聲迅速分到兩側,趙從中打馬而過——

  “咡——”

  一聲馬嘯,但見烏黑的大馬高高翹起前蹄,然后沖“喪尸禁軍”俯沖過去,一躍而上,踩著人背借力,躍過人墻。

  “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

  那些被馬蹄所傷的人還在哀號,趙已絕塵而去。

  笛聲幽揚,祁林一邊跑一邊吹奏,聽到馬蹄聲追來,回頭看一眼,眼底閃過一絲冷色,收起笛子勒緊馬韁繩。

  “駕——”

  馬匹揚蹄奔出。

  祁林回頭,邪笑一聲。

  “錦城王,你當真以為已經大局在握了?”

  趙眉目冷冽,半聲未發,雙眼死死盯住他,冷不丁站上馬背,在馬匹瘋狂前奔的時候,一個起躍,身子騰空飛出,直直落在祁林的馬匹上,速度快得如同鬼魅。

  此舉大出祁林意外,他驚懼一下,在馬上與趙搏弈起來。馬兒受到驚嚇,驚叫著往前奔跑。

  空間里充斥著火焚后的煙味,兩側宮殿火星未滅,祁林見狀冷笑一聲,猛地一提馬韁,雙腿夾住馬背,朝正在燃燒的烈焰中直沖過去——

  馬頭高昂,發出一聲慘烈的長嘶,踏著焦黑的地面上蹄印點點,眼看就要沖入火圈。

  “來,同歸于盡。看今日是你死,還是我死。哈哈哈哈哈……”

  邪君的笑聲,放肆而猖狂。

  不死不滅,靈魂永在。這是趙從時雍那里聽來的。

  邪君如今和他搏的,就是這個。趙微瞇起眼,一把勒住邪君的脖子,一股陰沉的氣息從頭頂罩上去,如同地獄來的殺神,邪君瞇起眼卻沒有懼意,臉上那邪魅與憐憫的笑,仿佛在挑戰趙的威儀。

  “不怕死?”趙勒住他脖子的手,稍稍用力,再將人往后一帶,便要將人擄下馬去……

  “啊!”

  邪君牙齒咬得咯咯作聲,卻敵不住趙力大,他喉頭發出一道長嘯,身子不受控制地后仰,手上的笛子和桃木鏡隨即脫離掌心,飛上半空,直直地落入焚燃的火中。

  落地時,發出一道清脆的碎裂聲。

  但很快被烈火卷入其間,看不清楚。

  “鏡子,鏡子——鏡——子——”邪君這時才變了臉色,瞪大雙眼看著火焰,身子失控地掙扎著,不要命地往烈火里撲去。趙死死鎖住他的咽喉,可邪君突然爆發的情緒仿佛帶著毀天滅地般的力量,掙扎中,為免被他一起拉入火中玉石俱毀,趙只能放手——

  一襲白衣墜入熊熊烈火,發出激烈的叫聲。

  不知他身上帶了什么東西,在火中發出砰的一聲巨響,突然的爆炸將烈焰卷起足有三丈……

  火焰撲面而來,趙拉著馬迅速后退。避讓不及的馬鬃著了火,慌亂地揚蹄亂踢,趙堪堪避過,后退數丈,再抬頭,卻見那著火的馬慘烈地嘶叫著,撒開蹄子沖往甬道往前殿奔去……

  “嗥!”

  天空出現短促而清亮的叫聲。

  時雍抬頭,幾只漆黑的鷹隼盤旋在被火光映紅的半空,一會俯沖下來,一會急掠而走,始終在宮殿上方撲棱棱的盤旋、鳴叫,飛得很低,好似在尋找食物,聲音如同慟哭。

  時雍心里微微一沉。

  “趙——”

  事發突然。

  時雍聽到爆炸聲,看到沖天的火光,卻不知道趙出了什么事,看到士兵們往那邊跑,顧不得身上的邪毒所帶來的痛苦,一咬牙便提起長劍追過去。

  世界突然安靜下來。

  此時的時雍,耳朵里聽不到任何的聲音,眼前一幕幕流光似的掠過。

  宮中各處,沒有了笛聲指揮的“喪尸禁軍”,像是突然被人卸去了斗志,嘴里發出幾聲嗚咽一般類同于動物的哀呼,很快便停止了下來,呆呆地站在原地,像是被人抽走了精氣神的傀儡一般,由著京營大軍將他們俘虜,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抵抗。

  時雍提著長劍往火光處狂奔過去,在路上看到了趙的坐騎,孤零零停在甬道上,卻沒有看到他的人。

  時雍眼睛一熱,淚水一下就不爭氣地濕了眼眶。

  “趙!!”

  “趙——”

  時雍凄厲而高亢的聲音響徹夜空。

  她完全忘了身上的邪毒,也看不見周遭所處的環境,不管不顧地翻身上馬,踏過尸身血水,朝前面奔跑過去——

  在火光沖天的宮殿前,時雍看到了遺留在地上的一個腰飾玉佩,慢慢彎腰撿起,再看著爆炸后的殿中火光,一遍遍叫著趙的名字,蹲下身來掩面痛哭。

  “阿拾?”

  背后傳來趙的聲音,分明充滿了疑惑。

  時雍后背一麻,好像突然被人點穴了似的,身子有剎那動彈不得,直到趙慢慢朝她走過來,她才突然醒神一般,站起來,滿面淚水地朝他飛奔過去。

  “嚇死我了你……”

  “哭什么?以為我被燒死了?”趙將她摟入懷里,輕拍后背,唇角露出一抹笑。

  時雍將玉佩緊緊攥在掌心,又哭又笑,不解恨,又抬頭去捶他胸口。

  趙低笑,捉住她的拳頭,“你竟擔心本王不是屑小之輩的對手?氣煞為夫也。”

  這臭屁男人。

  時雍身子偎入他身前,雙手緊緊環住趙的腰身,臉頰在他胸膛蹭一下,又猛地抬頭。

  “王爺,你身子怎的這樣冷?可有哪里不舒服?”

  他身子冷?

  趙方才去追那匹著火狂奔的馬,跑出了一身的汗。這會脊背仍在發熱,怎么會冷?趙看著時雍懷疑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額頭,再摸一摸時雍的臉。

  分明是她身子滾燙,這才會覺得他身上涼寒……

  趙囁嚅一下,不忍直說傷她的心,搖搖頭,牽住她的手道:“我沒事。倒是阿拾須得找個太醫,瞧瞧那焚情,到底是何毒物……”

  太醫?找太醫也沒有用的。

  對自己的身體狀態,時雍心里最是清楚,看趙的神態,她已然明白趙的擔心。

  “好。找太醫。”

  時雍應和著趙的話,目光掠過趙胳膊上的傷,望向仍在燃燒的大火,狐疑地問:“祁林呢?你可追上他了?”

  “嗯。”趙表情平靜。

  “在哪里?”

  “那里——”趙的視線落在火中,將剛才的情形簡要敘述一下,“方才那一聲爆炸,便是因他而起。”

  對邪君,趙原是想留下活口的,奈何方才兩個人身上都帶有武器,且邪君慣于用毒,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狀態,趙絲毫不敢大意。最后,祁林還想拉他一同赴死,趙不得不放手。

  “鏡子呢?”時雍稍稍松開趙的手,臉上露出一絲莫名的憂色,“鏡子在哪里?”

  趙尚不知白馬扶舟毒發時對時雍說的話,更不知“鏡子可喚陰陽,要毀滅邪君,只能毀滅鏡子,但時雍也會一同毀滅”的說法。

  他見時雍神色惶惶不安,語調微微一滯。

  “方才同邪君搏斗,鏡子從他手上飛出去,掉入了火里……”

  時雍心下一跳,“火里?”

  趙嗯一聲,看時雍面色發紅,嘴唇卻越發烏紫,不由擔憂地扶住她。

  “怎么了?鏡子有何問題?”

  從見到趙開始便一直是兵荒馬亂的狀態,時雍沒有來得及告訴趙這些詳情,雖說她對“鏡子捆綁靈魂”的說法半信半疑,但看到鏡子被焚,心下仍是恐懼到了極點,不由脫口驚呼。

  “王爺。快,快讓人救火,找鏡子——”

  宮中那場恐怖的大火,后來留在了許多人的記憶里。

  時雍在火場被趙抱回無乩館的時候,腦子已然恍惚。

  這些天,經歷了太多的事情,令她心緒不寧,難以安睡。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那一夜,她身子忽冷忽熱,手足冰涼,時不時驚懼顫抖,半夢半醒間,全是一些光怪陸離的景象。

  太醫來看過,只說“熱病者,恐是邪濕入體”,開了方子煎熬服下,不見起色,趙便整夜將她抱在懷里,聽她說著一些自己聽不懂的胡話,這般輾轉到天明,時雍才漸漸恢復起清明,身子火烤一樣的溫度,也慢慢回復。

  在趙擔憂地問起時,她笑了笑,以一句話總結了生不如死的一夜。

  “如踏過烈焰,在陰曹地府里走了一遭,幸好,又撿回一條命來。”

  只是,這一夜熬過去了,不知以后,又會如何?

  趙將她摟入懷里,緊緊地抱住,一言不發,也不放手,就好像只要他放開手,時雍就會從他指尖流走一般,讓時雍好一番笑話。

  “王爺何時也這么膽小了?”

  趙黑眸深深看入她的眼睛,情緒全化在眸底。

  “從認識你之后。”

  一個人的時候,縱是九死他也從無畏懼。可能讓一個男人改變的,無非是心里有了放不下的人,于是,便有了軟肋,有了懼意。

  窗外寒風陣陣,又一個冬天來臨。

  時雍偎有趙的懷里,看著他眉梢眼底的情緒,很想對她笑一笑,可是嘴角揚起來,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個笑容,有些苦澀,迷茫又無奈。

  后來的后來,關于大晏朝這一段宦官弄權導致的皇城記憶,也僅見于民間野史,而大晏官方史冊上難尋軌跡。即使后來的人們翻遍史書,與此有關的也不過寥寥幾句。

  史載:東緝事廠都督白馬楫擅專弄權,私植黨羽,勾結外族作亂,趁光啟帝北征之際,篡改帝訓、獨霸朝綱、屠戮宗室、利欲熏心、廢太子而立楚王、禍國殃民。數日后被太子討伐,死于宮中大火。

  幾句話總結了這一場政丨變,也總結白馬扶舟的一生。

  但后世修訂大晏史書的官員發現,在下一任晏帝趙云圳主持修訂的史冊上,給予了錦城王趙極為正面的評價。說他不遠千里自錦城返京,助光啟帝北伐,討蠻匪,誅逆賊,戰功赫赫,是為國之柱石,其功勛之卓絕,光啟朝無人能出其右——

  史書是為記當時事,供后人評。

  后來的史學家們研究《晏史》,除了或善意或惋惜地調侃錦城王趙“娶悍婦、懼內矣”,對他的個人功勞大多也是正面評價。

  甚至有專門研究《晏史》的史學家認為,若非有趙這樣的帝師,沒有趙為大晏整頓吏治、懲治貪腐、革除弊政、在錦城創后來讓大晏效仿的稅收、田地等新政,整肅了制度,為大晏中興墊定了基礎,就不會有后來的晏宣宗趙云圳的“宣光之治”,不可能造就趙云圳橫掃四合,中興晏室,實現大統一的興盛局面,更不可能有大晏往后一百多年的繁華和安居樂業。

  不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與趙相關的記載不多,如此,也就造就了一個充滿了傳奇和神秘色彩的歷史人物,趙從錦衣衛到封王拜相這波瀾壯闊的一生,評者從,褒者多,從而成為了后世的文學愛好者們競相杜撰的人物,也因趙終生只得一妻,也為女性創作者提供了一個古代男神的藍本。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史書中每一個沒有溫度的名字背后,都是一個有血有肉會吃喝拉撒的人,短短幾句話,著實難以概括,最終都付了笑談。

  歲月的長河可以沖刷一切的痕跡。

  任是山河震動,大火焚宮,民心恐懼,到了后世都只剩下幾行冰冷的文字。數百年后再翻開史冊的人們,即便能尋找到當年的痕跡,也再感受不到當時人所經歷的喜、怒、哀、樂、悲和苦……

  實際上,那場宮中大火趙用了整整三日才滅盡,火魔席卷了這座興建不過幾十年的宮城,無數宮殿被焚殆盡,金碧輝煌的琉璃瓦、重檐頂被付之一炬。

  后來統計,受災最嚴重的是白馬扶舟在皇城里的居處。

  火藥也是從那里開始炸響燃燒,不僅毀了宮殿,還將邪君的罪惡燒得一干二凈,那些由他煉制出來的邪藥,在烈火焚燒下面目全非,再分辨不出原有模樣。

  然而,白馬扶舟自那日在地下密室受傷暈厥,便一直未醒。

  太醫說,白馬扶舟的身體其實已然接近死亡的狀態,脈搏漸無。可不知是什么緣故,他的身體始終溫軟不僵,假同活死之人。

  太醫們一致認為,便是趙的九轉還魂丹,也只能暫時延續,沒有這般功效。

  時雍猜測,可能是邪君曾在白馬扶舟身上大量用藥所導致,但她也無法做出定論。

  這么不死不活的白馬扶舟,自然是不可能出來為自己申辯的,更沒有辦法幫他們在廢墟里辨別解藥。

  為免邪君再復出作怪,趙派了“十天干丁字衛”對他進行秘密看守和治療。

  一個活死人,動用了最強大的武裝力量。

  至于宮中白馬扶舟的住處,在清理的時候,因為事涉毒物,趙也不便隨便派人查勘,而是從太醫院調了十個太醫清理查找。

  所謂焚情之毒,究竟要如何解,不得而知。

  時雍是醫者,毒在自身,她卻無能為力。

  在邪君焚宮的次日,她身上的熱度便漸漸退了下去,除了身子稍感不適,與尋常人沒有什么區別。而這,卻讓她更為憂心。

  果然,又三天以后,在一個吃完晚膳的黃昏,焚情之火再次炙烤了她,那種火燒火燎的感覺,令她生不如死。

  反復三次后,這惡疾再沒退去,只是時強時弱。

  時雍自己開了方子,趙又請太醫商量看診,然而吃了許多的藥,都沒有半分起色。

  再往后的兩天,病情加重,她才漸漸感悟出來——

  原來焚情的作用不是讓她忘記七情六欲,而是讓她失去五感。

  一個五感盡失之人,自然不會再有七情六欲。

  她的感覺是慢慢消失的,逐漸的,一點一點消失。起先是有一天起床,她突然覺得飯菜不香了,味道變淡了,放再多鹽都沒用,王氏下廚給她做了一個百寶宴,她都品不出半點滋味。再后來,她的鼻子仿佛失靈,嗅不出什么味道,香的臭的酸的,一概淺淡不識,視線也開始變得模糊,視物不清……

  時雍成了一個病人。

  大半的時間都需要躺在臥床休息的廢人。

  她不知隨著病程的加重,她會不會成為一個五感盡失的人,更不知道焚情到了晚期,最終她要失去的是什么,只知道,她的心仿佛被掏了一個大洞,整天空茫而恍惚。

  不是痛,是那種流失的感覺。

  她甚至害怕,有一天從這張床上醒來的人,不再是她……

  可是,在心愛的人面前,時雍又不愿意表現得太過脆弱和痛苦……

  病在己身,趙除了替她擔憂,又能如何?

  她的焦慮與害怕,只會徒增趙的痛苦罷了。

  這一日,天氣晴朗,到了晚間,天上亦是繁星點點,月色皎潔如銀,天空高遠無垢,一抬頭,仿佛可見銀河。

  時雍燒得有些犯糊涂,做了許多的夢——

  夢中的世界,黑暗而荒涼,卻無一不恐怖。

  迷迷糊糊中她睜開眼,寢殿里燈火昏暗,床間一抹修長的影子被火光拉得很長,趙在那里部著她,坐得筆直,如若青松,雍容而挺拔,側臉英挺俊朗,微風的拂動,袍袖飛揚……

  時雍目光朦朦朧朧地看著他,不知是夢是真,仿若入魔般久久不動。

  趙不知在想什么,看著跳躍不停的燈火,許久才發現時雍的注視,轉過頭來時,看著她,唇角又揚起一抹笑。

  “醒了?”

  “嗯。”

  “為什么不作聲?”

  “誰讓王爺沒有瞧見我。”

  時雍嗓子干啞,聲音沙沙的,帶一點喉間的澀意,聽上去卻分外動人,一字字都仿佛踩著鼓點,正正敲在趙的心上。

  趙執起時雍的手,湊到唇邊輕輕一吻。

  時雍看著他微動的長睫,卻沒有聽到他說話,微微一笑,“王爺在想什么?”

  趙抬起眼,一雙幽深如潭的黑眸里是她的倒影,卻不是她能猜透的深邃。

  “我已差人快馬回錦城,接褚老和通寧公主返京。”

  似乎怕時雍多心,說到這里,趙頓了頓,又露出一個微笑,輕撩她的頭發,寵溺地道:

  “我猜你也是想臨川和萇言了,我并囑咐他們順便把孩子帶上。讓他們入京看看,順便拜見一下祖父,外祖和外祖母,還有皇伯伯和太子哥哥……這京城,他們從來沒來過,早就吵著來了,正好是個機會。”

  趙不是一個多話的人。

  一口氣說了這么多。

  趙也不是愛笑的人。這些日子,卻每天都在她面前笑。笑得別提多好看了,時雍常常被他的笑容絢得挪不開眼——她怕,少看一眼,就再看不見。

  當然,她也不會拆穿趙的真正想法。

  他也怕自己當真五感盡失,能孩子都看不見了,也感受不到了,或者干脆臥床身亡,那么,也相當于母親和兩個孩子的死別。無論如何,須得讓他們入京來同她見上一面的。

  趙不說,但時雍知道,他怕她會死。

  時雍也怕死,從來沒有這么怕過。

  從前她見過太多等著見家屬最后一面的死者,她心下同情,卻無真實的感受。但此時的她,也成了一個等著家屬來見最后一面的將死之人,這才感受到那份痛徹心扉。

  “好。”時雍微笑,反握住趙的手,“讓他們來看看也好。師父是最有辦法的,母親也有一手好醫術,他二人合力,我說不定就得救了。”

  趙點頭,“王妃說得是。”

  入冬的京城,夜晚已是涼寒。

  時雍察覺到趙掌心的冰冷,身子往床里挪了挪,笑道:“你要不要上來,我們靠在一起,說說話?”

  趙輕輕拍她,“我在這里陪你。再等會兒消息。”

  時雍笑道:“好吧。”

  趙低下頭去,在她唇邊輕輕落下一吻。

  四目對視,趙喉結微滑。

  “阿拾,是夫君對不住你。”

  “說的什么傻話?”時雍挑高眉梢,抿唇一笑,“我不許你這么說,一切皆是我的選擇,與你無關……”

  趙沒再說話,而是低下頭,將頭抵在時雍的額頭,緊緊抱住她,沒有言語。

  皇城事變后,趙很是內疚。

  一是沒有第一時間啟開密室援救時雍。

  二是不知鏡子的意義,沒有護好桃木鏡,致使其落入烈焰被焚。

  雖然時雍一再安慰他,也告訴她,如今自己只是中毒,并沒有魂飛魄散。因此,桃木鏡的說法,可能是邪君騙人而已。更何況,鏡子已經撿回來了,只是桃木鏡柄燒化了,成了黑炭,鏡面碎裂,但總歸是在的。但趙始終心下有愧,生怕因他一時之失,導致時雍的離開。

  這成了他過不去的坎。

  時雍笑著將手放在他的頭頂。

  “乖。”

  趙僵硬一下,沒有動。

  時雍也摟住他。

  “不要怕。我會一直在。”

  一盞幽燈照著室內,火光忽明忽暗,閃閃爍爍。

  時雍不喜歡這樣壓抑的氣氛,隨即又安慰他。

  “即便有什么,也是難悖天相。命該如此。你別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攬……傻不傻?”

  聽到這里,趙猛地抬頭。

  “有了。”

  時雍微怔,“做什么?”

  趙道:“我讓人把覺遠叫來。”

  時雍哭笑不得。

  她記得當初去寺廟祭拜,趙都不入殿的。他嘴上不說,但時雍認為他私底下其實是一個無神論者。一個能掌控他人生死的男人,大抵更愿意相信自己才是別人的神,而不會相信神可控我。

  不得不說,現在的趙,在病急亂投醫。

  時雍沒有阻攔,只是調侃他。

  “大和尚也要睡覺,等天明再去吧。”

  趙嗯一聲,重新坐下來,將衣袍拉好,望著時雍微笑,

  “我在呢。”時雍笑道:“你最近好愛喚我的名字。一天喚好多次。”

  趙笑著點點頭:“你不喜歡?”

  時雍望著他略帶疲憊的笑臉,眨了眨眼,嘟起嘴巴索吻,等心滿意足了,這才長長嘆氣。

  “喜歡。阿,我喜歡極了。”

  焚情之毒,損壞了她的嗓子,她聲音有些低,語調也喑啞,但因為帶著笑,卻有一種難以描述的纏綿滋味。

  “那我往后便多喚幾次。”

  “不要往后,就現在。”

  “我的錦城王殿下,我的無乩哥哥,我的趙大驢……”時雍纏住她的脖子,將呼吸落在他的脖子間,低低淺淺,滿是撩意。

  “你好久沒疼我了。”

  她盯住趙的臉,因為視線不清,那眼窩便似有一層盈盈迷霧,更顯專注而多情。

  趙有些情動,但憐她受邪毒纏繞,已禁欲多日,此番更是不會亂來,只是笑著捏了捏時雍的臉。

  “壞心眼的女子。容我去洗洗……”

  時雍拉住他,不許人走,還當真壞心的很舌在他喉間吮舔一下,低低喘道:“洗什么呀?”

  “你說呢?”趙俊美的臉龐上是無奈而寵溺的笑,然后拍寵物似的摸摸她的頭。

  “避著你呢,小憨貨。”

  時雍喜歡他給自己的各種愛稱,聞言低低地笑。

  “趙大驢,小憨貨。可不就是天生一對?”

  趙哼笑,扶她躺好,掖了掖被子,又在她的眉眼輕輕吻了吻,為將就她不太靈光的耳朵,特地側到她耳邊,低低地道:

  “我去去就來。等我。”

  “去哪嘛?”

  “你這般撩我……你說我去哪里?”

  時雍笑了起來,咯咯有聲,趙忍不住偷個香吻,束好她的手放入被子里,“乖乖睡好。夫君很快回來。”

  時雍嗯聲,蒼白的臉有微妙的紅潤,“去吧。”

  趙笑著走到門邊,又突然站住,慢慢回頭看著紗帳里靜躺的女子,笑容漸漸收住,一張俊臉變得幽暗疲倦,仔細端詳時雍許久,這才暗嘆一聲,轉身拉開門出去。

  嫻衣就在門外,靜立寒風,一動不動。

  趙側頭,冷肅地道:“照看好王妃。”

  嫻衣福了福身,“奴婢明白。”

  趙習慣地點點頭,走了幾步又回頭看她,皺了皺眉,“往后不許再稱奴婢。教王妃聽見不喜。”

  嫻衣愕然,隨即又明白過來。

  “是。”

  ------題外話------

  大結局不會穿插太多的副CP故事,影響主角節奏。

然后呢,就是……我還在繼續修好后面的,這一章一萬三千多字很肥美……我接著修改了上傳大家看完早點休息哈,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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