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寒離開后不就,東方靖的房間里多了個人。一個穿著一身并不起眼的布衣的老者,五十多歲的模樣,頭發已經花白,面上也已經有了不少皺紋,若是走在街上只怕誰也不會多看他一眼。
東方靖卻沒有對他擺起王室宗親的架子,而是親自起身恭敬地將他請到方才蘇夢寒坐的位置坐了下來。
老者看看東方靖,笑道:“蘇夢寒拒絕了王爺?”
東方靖嘆了口氣道:“蘇若虛才智卓越,手段高絕,若是能夠得他輔佐...可惜當年本王年少氣盛......”
老者搖頭道:“王爺錯了,蘇夢寒眼高于頂,您當真認為他是因為理王妃才拒絕你的么?不...無論是為了什么,他都絕對不會為王爺所用的。”東方靖皺眉,顯然對老者的話有些不能茍同。他是當朝理王,蘇夢寒再厲害也不過是一個商人而已。若不是他現在需要財力物力人力,說句不好聽的話,流云會就算想盡法子也未必能夠夠得上理王府的門檻。要知道,就算什么都不做了,有一個王爺做靠山,流云會能得到的好處都是難以估計的。
老者嘆了口氣道:“因為在蘇夢寒眼中,比起別的王室宗親,王爺并沒有什么特別的優勢。甚至,因為前些年陛下對王爺的看重,柳系一派的人還在使力打壓王爺。現在得罪了王爺固然是有些不好,但是若是流云會真的投靠了王爺,更是有害無益。如此,蘇夢寒又豈會坐這種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事情?”
東方靖有些惋惜,“還是可惜了。”
若是有流云會相助,至少他們就再也不用擔心會缺錢了。可惜...蘇夢寒連考慮都沒有考慮就拒絕了她。
老者笑道:“王爺稍安勿躁。”
東方靖冷哼一聲道:“稍安?本王哪里能安得了?陛下也不知道怎么被那個女人迷去了心魂,后宮的事情也就算了,就連朝堂上的事情也對她言聽計從!若是再安下去,只怕有一天,這天下就要改姓柳了。”
“王爺慎言。”老者勸道,不過他也知道東方靖是在京城憋屈久了,難得離開了京城才能發泄出來,也只是意思意思勸一下罷了。
東方靖咬牙不語,他身為宗室王爺又從小父親亡故,自然比許多人都早熟懂事得多。但是即便如此他也無法理解自己的那位皇帝叔父。自古就有美人誤國的說法,但是東方靖本人卻覺得十分的可笑。美人再美能有萬里江山如畫重要么?怎么會有人為了個女人不要江山?即便是他自己,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也寧愿犧牲一個美人而換回蘇夢寒這樣的助力。但是陛下卻......
那柳貴妃真要說是什么勾魂絕色也還差了一些,雖然也算是一流的美人兒,但是至少比起京城第一美人沈含雙就還略遜一籌。京城里與后宮中跟她不相上下的容貌就算沒有上百也有數十吧?偏偏陛下誰也不肯放在眼里,只是一味的獨寵柳貴妃。那要什么給什么,沒有也要弄來給的勁兒,當真是應了那句”只將天下奉一人”了。可惜這個一人卻不是皇帝自己,而是宮中的愛妃。
皇帝寧愿自己吃的用的差一點,也要讓自己的愛妃吃最好的,用最好的。這寵愛的勁兒,說不是真愛都沒人相信。
如今,滿朝忠心的臣子和皇室宗親們唯一能夠感到慶幸的,大概也就是柳貴妃無子了。
若是柳貴妃再有了孩子,那整個東陵國大概就真的是柳家人的天下了。
東方靖有些惱怒地一錘桌面咬牙道:“難道就沒有辦法對付這些人了么?”
老者嘆息著搖了搖頭,道:“這天下...畢竟是陛下的天下。若是陛下鐵了心要保什么人,誰能奈何得了?去年柳家三子調戲了懷德郡王的親妹子,那可是當年德親王...陛下唯一活過了那場宮變的親弟弟的嫡女啊。宗室貴女又如何?陛下不過是讓柳家老三將朔陽郡主娶回去而已。”
東方靖臉上也掠過一絲傷感,嘆氣道:“是啊,離京前聽說朔陽堂妹病重,只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好端端的一個宗室貴女,無端被一個紈绔子調戲了。最后陛下卻這樣處置,最要緊的是那柳三原本已經娶過妻子了。只是為了皇室的顏面,將嫡妻貶為了側室。但是人家原配同樣也是高門貴女,入門之后又生了一子一女。朔陽郡主就算是宗室郡主,日子也不會好過的。
很快,東方瑾臉上又泛起了冷笑,道:“本王這個堂弟倒是很會見縫插針,如今和柳家倒是親密的很。”
對懷德郡王這樣的人,東方靖是有些不屑的。自己的嫡親妹妹受辱于柳家,他卻還能借此去跟柳家套近乎,不管是真的想要跟柳家親近還是只是想要利用柳家,這樣的人東方靖都是不屑的。
老者倒是不以為意,淡淡道:“但是效果顯著啊,聽說陛下有意加封懷德郡王為親王。”
東方靖眼神微閃,眼底掠過一絲冷厲。
見他如此,老者也知道他心情不好,遂不再言。思索了片刻換了一個話題道:“科舉將近,王爺難得有機會出來走走。這次雖然是為了柳浮云抬轎子,到底也是個機會。既然蘇夢寒這邊已經沒有了可能,殿下何不將目光放到應屆的舉子身上。”
東方靖不以為然,“就算高中了也不過是個六七品的芝麻小官,想要當大用至少也需要十年時間,陛下的身體...我們哪里還能等得及?”
老者笑道:“陛下身體是不好,但是年紀倒地不大,宮中什么不多醫術高明的大夫卻不少,養養未必就不能養好。太過心急了反倒是不好。而且有總比沒有好,有的時候恰恰就是小人物才能當大用呢。”
東方靖聞言若有所思,片刻后點頭道:“先生教訓得是,本王明白了。”
理王殿下代陛下巡視天下,在安明府暫住期間專程拜訪了安明府附近的許多名聲在外的大儒,也與安明府的讀書人門清談暢飲十分的平易近人。一時間,安明府的百姓們都在傳說理王殿下性格謙和平易近人云云。
理王暫時下榻的別院里,每天都有讀書人前往投詩稿或策論求見。東方靖也來者不拒,無論對方有沒有真才實學,最后總會讓人客客氣氣地將人送出門。幾天功夫下來,倒是讓大半個安明的學子們都對東方靖十分贊賞。而東方靖也暗中找到了兩個自己覺得不錯的可造之材。心中對皇帝派他出來給柳家的后生做擋箭牌的怨氣也小了幾分。畢竟在京城里想要這么方面的拉攏人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一旦這些人去了京城甚至高中上榜之后,可投靠依附的選擇就會躲起來,哪里比得上現在的悠然從容的挑選?
只是漏了蘇夢寒這么一條大魚,心中到底有些郁郁。
這么熱鬧的大事自然瞞不過同樣住在安明城里的陸離和謝安瀾。不過陸離對此并沒有表現出什么興趣,更沒有像那些讀書人一樣迫不及待的前去求見。
“看什么?”
陸離從書卷中抬起頭來,側首看向自己身邊的人。
謝安瀾將自己倒掛在院子里的樹上,猶如一個大風鈴一般隨意擺動一邊打量著安靜看書的陸離。
謝安瀾翻了個身,從樹上翩然落地道:“我以為你會去湊熱鬧呢。”
陸離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是什么讓你覺得我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
謝安瀾嗤笑一聲,道:“陸四少確實不是個喜歡湊熱鬧的人,但是絕對是一個喜歡見縫插針的人啊。那位可是當朝王爺啊,難道你要我相信,你有耐性從六七品的小官慢慢往上爬。我沒記錯的話,即便是高中狀元,最多也不過是個授予一個翰林院編撰,是...從六品吧?”
“夫人這段時間倒是沒白費。”終于能分得清楚什么官是幾品了。
謝安瀾輕哼一聲,“只要有時間,這世上只有本大神不想知道的,沒有本大神弄不明白的。”
“那夫人不妨猜猜我有什么打算?”陸離挑眉道。
“哦,忘了說。變態的想法除外。”謝安瀾面無表情地道。
陸離莞爾,“夫人即便是認輸也認得如此別開生面。”
謝安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誰認輸了?你不去,要么是端著身段兒故作姿態,那個詞兒叫什么來著...待價而沽。要么...就是那位王爺跟你有仇唄。”
陸離定定地望著眼前神采飛揚的女子,謝安瀾揚起下巴,“怎么?”
“夫人果然聰慧過人。”
“謝謝,很多人都這么說,下一次你可以換一個詞兒贊美我。”
陸離點頭,“我會考慮的。”
謝安瀾好奇地看著他,小聲問道:“你是真跟他有仇還是打算吊著人家啊?不是我說...您...就算原本真的是諸葛武侯在世,現在也還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舉人而已,你確定你能釣的上來?”泉州第一才子?聽起來是挺厲害的。但是整個東陵大的州府有二十九個,往下跟泉州同一個級別的至少也有三四百個。某州第一才子?整個東陵隨便扒拉一下也能扒拉出來好幾百吧?
“諸葛武侯是誰?”陸離好奇問道。
謝安瀾靠著樹的身子歪了歪,干脆就順便壓倒陸離背上去了。對于某人仿佛永遠也站不直坐不端的模樣陸離已經有些習慣了,也懶得再去推她。謝安瀾沒好氣地道:“這是重點嗎?”
“諸葛武侯是誰?”陸離很有耐性地又問了一遍。
謝安瀾眼珠子一轉,立刻明白了某人的心思。雙手環繞著他的脖子趴在他背上,笑容可掬地道:“你還在想我的來歷啊?別費這事兒啊,能找到的話我就自己回家了,誰還管你啊。我們家那幾只想必也不會在乎我拖著一副別人的皮囊回去的。至于你好奇的諸葛武侯啊...是歷史上一位以智謀和忠誠著稱的天才。四爺,您是不是跟他一樣多智近妖我不知道,但是比人品你肯定沒人家好。”不過這也難怪,人家諸葛丞相是被三顧茅廬請出山的,至于陸四少...上輩子肯定沒人肯親自請他。
都說性格決定命運,其實命運也決定性格啊。
陸離若有所思,謝安瀾聳聳肩也不去打擾他。她又不是歷史學家,可沒什么心情跟人討論歷史問題。
“四爺。”門外,陸英匆匆進來,臉上的神色有些古怪。
陸離挑眉,示意他有話直說。
陸英低聲道:“外面有位公子求見。”
陸離微微蹙眉,片刻后就重新舒展開來點頭道:“請蘇會首進來。”
陸英臉上的神色更加震驚,“四爺怎么知道......”
陸離道:“整個安明府,除了云慕青和趙端的人,還有誰能知道我們在這里?”
謝安瀾揚眉笑道:“哎呀呀,仇家招上門了啊。我先回避?”
陸離微微點頭,謝安瀾毫無心理負擔地揮揮手進屋里去了,留下陸離獨自一人應付大名鼎鼎的流云會首。
片刻間,一身白衣的蘇夢寒從外面漫步走了進來。他身邊并沒有帶著什么隨從,陸英跟在他身后看上去倒像他才是這里的主人,陸英反倒是需要領路的客人。蘇夢寒低頭,手中的帕子壓在唇邊悶咳了兩聲,方才抬頭打量著眼前幽靜的小院。
安明府第一的客棧,地方自然不會差。即使是蘇夢寒也忍不住贊了一句,“好地方,慕青這兩年倒是長進了。”
“蘇會首。”陸離放下書卷,淡然點頭道。
蘇夢寒微微點頭,“冒昧來訪,還請陸公子見諒。”
“蘇會首言重,請坐。”陸離抬手請蘇夢寒落座,蘇夢寒也不客氣,謝過之后在樹下陸離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陸離垂眸伸手,將桌上已經冷卻的茶水潑掉,重新燙了茶杯泡茶。
蘇夢寒含笑看著眼前少年優雅而從容的動作,那種仿佛與生俱來的從容優雅幾乎讓人以為這是高門世家的天之驕子。但是陸離的生平卻已經實實在在放在了他的面前,只是雍州陸家旁支的一個不受寵的庶子而已。當然,蘇夢寒也并不關心陸離到底是什么樣子的,事實上如果陸離不曾插手流云會的事情的話,現在的陸離連跟蘇夢寒說話的資格都沒有。即使陸離是一個即將踏入官場的舉人而蘇夢寒只是一個商人。
但是當真正坐在陸離面前的時候,蘇夢寒依然有些驚訝。
一個像陸離這個年紀的天才少年應該是個什么樣子,蘇夢寒知道。因為他自己曾經也是這樣的人,或桀驁不馴眼高于頂,或神采飛揚揮斥方遒,即便是偶有溫文爾雅的,也難掩隱藏在眼底的那種優越。但是眼前的少年卻不是這樣,如果不看外表,蘇夢寒幾乎要以為坐在他跟前的是一個久居高位淡看興衰的朝中重臣。暗中安靜的仿佛不存在,卻又讓人無法忽視的感覺...
“咳咳。”蘇夢寒眉頭微鎖,雖然強壓了下去卻依然還是溢出幾許悶咳。
陸離將一盞茶放到他跟前,才開口道:“蘇會首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蘇夢寒笑道:“聽說今年西江出了一位青年才俊,在下雖是一介商人,卻還是忍不住想要前來拜會一番。還望陸公子莫要嫌在下粗鄙。”
陸離搖頭,“會首客氣,誰敢嫌東陵七圣的琴圣——商羽公子粗鄙?”
蘇夢寒眼底寒光乍現,卻又在剎那間消失于無形,仿佛從未出現過一般。垂眸望著自己修長白皙的雙手輕嘆了口氣道:“琴圣?在下已經多年不曾觸碰過琴弦,如今只怕連最尋常的小曲也彈不出來了。陸公子連這點成年舊事都知道的一清二楚,果非常人。”
陸離道:“東陵七圣名揚天下,早年陸某在上雍時也曾目睹琴圣風采。”
蘇夢寒對他的話不置可否,他們這樣的人若是要說謊,莫說是對手就算是自己也能騙過去。何況陸離到底是怎么知道他身份的,并不重要。因為這原本就不是什么不能外道的秘密,只是他不想而已。
蘇夢寒打量了陸離片刻,道:“在下可曾什么地方的罪過陸公子?”
陸離面帶詫異的挑眉,道:“自然不曾。”
蘇夢寒揚眉道:“如此說來,在下是否可以理解為...陸公子以后不會再插手流云會的事情?”蘇夢寒并沒有問陸離之前為什么要摻和流云會的內務。既然他能夠將陸離的生平查的清清楚楚,自然也能夠將在西江發生的事情查清楚。
陸離朝他舉了舉手中的茶盞,“自然。”
“好。”蘇夢寒點頭,伸手將茶杯放在桌上,齊聲道:“如此,打擾陸公子。在下在此預祝陸公子金榜題名。以后若有緣栽倒安明府,在下做東請陸公子。”
陸離點頭,“慢走。陸英,送蘇會首出去。”
“是,少爺。”
蘇夢寒跟著陸英走了出去,直到他的咳嗽聲在門外消失,謝安瀾才從里面走了出來。皺眉道:“這位蘇會首專程來一趟,就是為了問你這么一句話?”
陸離點了下頭,謝安瀾嘆息,“可惜沒看到這位蘇會首長什么模樣?東陵七杰?好大的名頭啊,想必長得也不差。可惜身體好像比你還差啊。”
陸離道:“蘇夢寒性情難測,方才若是一句話答得不對,他也會翻臉不認人。雖然如今理王在城中,流云會不會輕舉妄動。但是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他想要將咱們留在安明府也不難。”謝安瀾斜睨了他一眼道:“他眼神兒不太好,怎么就看不出來你是個禍害呢?”
陸離冷笑,“他眼神好得很,至少比夫人眼神好。”
謝安瀾怒視他,“什么意思?”
陸離淡淡笑道:“我至少從來不喜歡親自動手,蘇夢寒當初剛剛上位,可是親自帶人血洗了反對的最激烈的周家。”
謝安瀾倒是不怎么驚訝,只是若有所思地道:“難怪呢,我說他看起來病怏怏的,身上煞氣倒是一點兒不輕。”其實不用陸離提醒謝安瀾也知道這位流云會首不是善茬。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就能將流云會十幾家一干大大小小的家主壓得死死的,穩坐流云會頭把交椅,這樣的人怎么可能是個簡單的。
更何況,危險的人物和事情經歷的多了,謝安瀾對這些都有著近乎本能的直覺。在陸離說破蘇夢寒另一個身份的那一瞬間,隔著那么遠謝安瀾都感覺到一股近乎實質的殺意。那一刻,她十分懷疑蘇夢寒一念之差就有可能一巴掌怕死陸小四。
“他怎么就沒一巴掌拍死你呢?”謝安瀾打量著陸離喃喃道。別說蘇夢寒沒有那個能力,普通人看不出來但是卻瞞不住謝安瀾的眼睛。別看蘇夢寒病怏怏的,絕對是個練家子。捏死陸離大概不比捏死一只螞蟻難多少。
陸離淡然道:“拍死了我,他拿什么禍水東引?”
“嗯?”
陸離道:“你以為理王為什么在安明府留這么久?”
謝安瀾蹙眉,“蘇夢寒?蘇夢寒是流云會首,手中的財富就算不如穆家應該也不會差太遠。”爭皇位什么的,素來都是個燒錢的事兒。跟何況,蘇夢寒不僅有錢有勢,還有名望和腦子,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可以拉攏的奇才。
“這么說...蘇夢寒并不看好理王?打算推給你?”謝安瀾思索著,“蘇夢寒多半已經拒絕了理王,但是理王肯定不會死心。如果這時候傳出蘇夢寒親自來客棧拜訪你,理王肯定會好奇。到時候...這么說,確實算得上是禍水東引了。那么問題來了,你到底是不是打算釣魚?”
如果是,那么這一局陸離贏了。如果不是,那么這一局是蘇夢寒占上方。
陸離道,“沒有,我對蘇夢寒了解不多。并沒有想到他會這么做,原本是打算......”搖了搖頭,原本打算什么并不重要,這世上沒有誰能真正的算無遺策。不過左右這點小事也不算什么,甚至比他原本打算的還要方便得多。畢竟,比起跟蘇夢寒打交道,還是東方靖更輕松一些。
謝安瀾感嘆,“這位蘇會首真是個心胸寬廣的人啊。”
陸離瞥了他一眼,“如果他明知道理王結局堪憂,還將你推給他,你還會覺得他心胸寬廣么?”
理王前世憑什么肯重用他那樣一個既沒有權勢也沒有名聲還斷了腿的人?因為那時候他根本無人可用。可以說,若不是后來陸離的加入,東方靖根本就撐不到皇帝駕崩就要被人給搞死了。而這搞死東方靖的人中,蘇夢寒絕對是出了相當大的力。不過前世陸離并沒有跟蘇夢寒交過手,蘇夢寒身體是真的不好,大約就是在陸離被趕出陸家顛沛流離的那段時間,蘇夢寒就死了。死之前還給東方靖埋了顆巨雷,差點炸的東方靖好不容易積攢下的那點人脈死傷殆盡。若是蘇夢寒還能多活一段時間,陸離估計就遇不上東方靖了。
對于蘇夢寒到底跟理王有什么深仇大恨這事兒,理王始終三緘其口諱莫如深。
謝安瀾笑道:“禍水東流是他的能耐,能不能反敗為勝是你的本事么。我看好你喲。”
這話略耳熟,陸離無語。
“對了,將你推給理王,他就不怕你幫著理王跟他作對么?”謝安瀾挑眉問道。
陸離道:“因為他知道,我不會投靠理王。他更知道,即便是我投靠了理王,短期內也無法得到重用。除非狗急跳墻,東方靖沒那么容易相信別人。而一旦我投靠了理王...他想要對付我只會更加容易。”
“嗯?”
陸離平靜地道:“自古以來死得冤的謀士除了自作聰明的以外,都是被主上坑死的。”
謝安瀾點贊,“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
“夫人所言雖然略顯粗俗,倒也精辟。”陸離難得贊同謝安瀾的話。
果然不出陸離所料,半個時辰后一張印著四爪銀蟒的帖子送到了客棧。
理王殿下請陸公子前往別院一敘。
別院里 東方靖臉色陰沉的坐在花廳里,坐在他下首的老者端著茶杯垂眸不語,滿是皺紋的手時不時的輕撫著浮在水面上的茶葉。
好一會兒,才聽到東方靖冷哼一聲道:“好一個蘇夢寒!他以為成了什么流云會首就本王就奈何不得他了么?”
老者嘆了口氣,道:“王爺,稍安勿躁。這次出來后,王爺倒是不比在京城沉得住氣了。”
東方靖愣了一下,才嘆了口氣有些疲憊的揉了揉眉心道:“先生,理王府如今處境艱難。陛下寵幸佞幸,朝堂上一片烏煙瘴氣,本王實在是......”
老者搖了搖頭道:“先王早早的去了,這些年王爺獨自一人支撐著理王府,其中艱辛老夫自然明白。”
東方靖臉上的神色有些苦澀,若是當年沒有那一場宮變,他如今或許依然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王府世子。甚至如果早些年陛下沒有對他那般疼愛寵溺,他也不會到如今這樣進退維谷的地步。朝堂上的事情,比起逆水行舟更甚。進則已,退則死!早些年人人都說陛下有意立他為太子,陛下也未曾斥責過什么。時間久了甚至連他自己都這么以為了。直到五年前柳貴妃有孕,陛下的態度才驟然改變。雖然最后那個孩子沒有保住,但是他們這些皇室宗親的日子卻開始變得十分難過起來。
他這個王爺,說著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實際呢?日子過得還不如尋常人家自在。
老者輕聲道:“王爺,這么些年都忍了,又何必急于一時?蘇夢寒此人性格過于強硬,絕不是甘居人下之輩,相較之下,還是穆家更容易拉攏一些。”
東方靖苦笑,“穆家?穆家現如今的當家主母可是姓柳呢。”
老者含笑搖頭道:“王爺錯了,那位柳夫人嫁的人姓江,而穆家始終只會姓穆。”
東方靖不以為然,“有宮里那位在,只怕穆家有一天改姓柳我都不會奇怪。按照穆老爺子的意思,穆家大公子及冠的時候穆家就該交到他手里了。但是你看看如今...穆老爺子硬撐著一口氣不敢死是為了什么?若是哪天穆老爺子這口氣上不來了,穆家還能不能有穆翎的位置都難說。”
聽了這話,老者也忍不住嘆氣。天子二十年如一日的專寵,如今的柳家已經從原本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戶,發展成如今就連皇室權貴,世家大族都要忌憚的龐然大物了。
如今柳家的家主是柳貴妃的大哥,柳貴妃有三個兄弟,全部手握重權不說,還都賜予了爵位,一門三侯上雍皇城中獨一份兒。就是皇后的娘家也沒有這樣的厚待。柳貴妃還有兩個妹妹,一個嫁入東陵首富穆家做繼室,一個嫁給了安國公嫡子為妻。還有一個侄女是景寧侯夫人。
柳家下一代,子孫繁盛,三房加起來足足有二十多個。只要成年了無一不是手握實權,或占據肥缺,或平步青云。如今最有名的當屬排行第十三的柳暮,柳浮云。最讓人擔憂的是柳浮云跟柳家其他仗著貴妃的權勢橫行霸道尸位素餐的子弟完全不同,這是一個真正有本事的年輕人。
柳家其他人,甚至包括如今的家主在內都不是什么才智卓絕的人物,因為他們不需要。無論有什么事,只要貴妃在陛下跟前哭一哭,沒理也變成有理了。所以雖然柳家人很令人討厭,但是最初朝中許多官員并沒有真正太過看重他們,不過是靠著貴妃的衣帶罷了。貴妃總有老的那一天,紅顏未老恩先斷,帝王的恩寵最是做不得準。一旦沒有了帝王的恩寵,柳家算什么?
估計就連當初這么想的臣子們都沒想到,帝王的恩寵竟然會這么久。
而柳家的第二代成長起來,柳暮是柳家家主的嫡子,如果將來柳家交到他的手里,如果貴妃再多活個十來年,這天下...當真不好說。而陛下和貴妃如今也不過才四十二歲,雖然陛下身體不好,但是做臣子的自然不能咒陛下早死,只能暗地里希望貴妃早點死了。只是貴妃的身體看起來似乎不錯,又不像是會早死的樣子。而且陛下雖然身體不好卻也沒什么大病,皇家什么滋補的藥材沒有?說不定就能拖個十幾二十年呢。
“穆翎年紀輕輕,能與蘇夢寒并稱雙璧,絕不會是簡單人物。”老者道:“更何況,穆江楓那位繼室夫人膝下無子,以他的身份想要將家業讓給庶子繼承難堵悠悠眾口。想要將穆翎當成傀儡,只怕他還沒有那個本事。”
提起穆江楓這個名字,東方靖臉上也多了幾分輕蔑,“說得也是,穆翎總歸還是穆老爺子教出來的。可惜穆老爺子英明一世選女婿卻瞎了眼,選了穆江楓這么一個吃軟飯的白眼狼。氣死了自己的女兒不說,連想要報仇都做不到。”
見他冷靜下來,老者臉上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點頭道:“確實,想來當初穆老爺子看中的就是穆江楓沒本事這一點吧。卻是低估了穆江楓的膽子。所以,王爺也不必太過著急,柳家如今確實是煊煊赫赫,聲勢浩大。但是看他們不順眼的人只會更多,如今不過是大都引而不發罷了。王爺別忘了,西北那位...安德郡主病死的不明不白,等到那位回來了只怕不會跟柳家善罷甘休。
“睿王叔?”東方靖搖頭道:“睿王叔已經十多年沒有回過上雍了。傷心之地,只怕不會回來了。”
老者搖頭道:“未必,王爺可曾聽過一個消息?”
東方靖不解,“什么消息?”
老者沉吟了片刻,低聲道:“有傳說,安德郡主當初根本不是病死的,而是...讓柳家人給弄死的。”
“怎么可能?!”東方靖震驚道。
老者道:“當初睿王殿下被戰事絆住,等到趕回上雍的時候郡主下葬已經一月有余。郡主本來身體就不好,早逝也不足為怪。瑞王殿下更不可能去開棺驚擾郡主安寢,郡主到底怎么死的誰又知道?”
“這消息...總不會無緣無故就傳出來。”東方靖皺眉道,“西北戰事初定,這個時候傳出來這個消息......”
老者笑道:“無論是誰傳出這個消息,對王爺都只有好處。”
東方靖低頭沉思,也是莞爾一笑,“先生說的不錯。睿王叔戰功赫赫,西北軍對他更是俯首帖耳,莫說是柳家就算是陛下想要如何只怕也要忌憚幾分。”睿王東方烈并不是皇帝的親弟弟,而是皇帝的堂弟。先代睿王早逝,只留下東方烈和一個妹妹東方明緋相依為命。睿王府從先帝那會兒就不受待見,先代睿王死了之后睿王府更是一落千丈。直到當今陛下登基,年方十七的東方烈自請去西北鎮守邊關。這一去就是二十多年,等到唯一的妹妹安德郡主過世之后,睿王更是十多年沒有回京了。倒是讓他在西北打出了一片天地。
二十年來,睿王從普通小兵到執掌整個西北軍的統帥。一路走來近乎傳奇,被譽為東陵軍神。近幾年更是傳出西北王的稱呼。
老者嘆氣道:“所以...這消息也有可能是陛下傳出來的。”皇帝就算沉迷女色也是皇帝,西北王這個稱呼,著實有些犯了皇帝的大忌。畢竟,東陵的王室是不分封的,王爺只有俸祿和爵位,沒有封地。
“先生是說...陛下想要...他就不怕睿王干脆反了么?”
老者搖頭,道:“天子不曾對不起睿王,睿王若只是因為捕風捉影的事情就反了。那是他對不起陛下,如此陛下要收回兵權甚至將他入罪也是名正言順。即便是真反了,師出無名又能走多遠?陛下雖然對柳貴妃的事情理不清,但是該有的帝王心術,也是半點沒忘啊。”
東方靖點頭道:“是啊,若非陛下如此厲害,本王又如何會到如此境地?當初本王...也是被陛下給耍了吧?”陛下那時候正當壯年,就算自己沒有兒子又怎么可能那么明顯的表現出要立誰的心思?就連臣子們議論也不阻止?分明只是為了堵住臣子們的嘴,一旦陛下有了自己的子嗣或者更合適的人選,他就是一顆雖是可以扔掉的棄子。
老者輕聲道:“王爺當時年紀尚小。便是老夫也...陛下拋下的誘餌太過誘人了。”
東方靖只余嘆息。“啟稟王爺,泉州陸公子求見。”門外,侍衛稟告道。
東方靖神色一肅,“讓他進來,本王倒要看看能讓蘇夢寒親自上門拜會的是什么樣的人物。”
“是,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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