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草沖出去的時候,趙琇被小哥哥跘住了,沒來得及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她跪倒在地,把那日在蔣氏院中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連昨日蔣氏的可疑意圖也沒瞞下,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
趙焯和米氏剛才還說想請蔣氏做說客,卻又怕請不動,現在春草把事情說出來,萬一他們利用這件事去威脅蔣氏幫忙可怎么辦?那女人看起來不是個心慈手軟的,可別弄巧成拙,把人逼得做出更加無法收拾的事來。
張氏聽完春草所述后,臉色已經是一片鐵青:“那日你回來,聽說鴻哥兒沒了,心中既已起疑,為何不回稟?!”
春草猶豫了一下,只得含淚磕頭:“奴婢畢竟是這府里的人,怎敢說主人家的秘事?本來是想著,二老爺分了家搬走,奴婢會隨老夫人一道離開的,到時候再說也就沒有妨礙了,哪里想到玦大奶奶會……”
她沒有說出嫂子勸她暫時隱瞞主人的真相。畢竟是一家人,如果要受到主人的懲罰,有她一個就夠了,不必再拉嫂子下水。
米氏在旁聽得臉都白了:“這這這……這不會吧?澤哥兒才多大的孩子?虛歲才六歲,怎會做出這等事來?!”
趙焯也不敢置信:“想必是他進屋后發現弟弟出事,嚇著了,才跑出來的?他一個小孩子,從小兒家教又嚴謹,怎會做出這等禽獸不如的事來?”
張氏黑著臉道:“若他當真無辜,玦兒媳婦這般緊張是為了什么?打死鴻哥兒奶娘就罷了,她本就有照顧不周的罪過,春草與此事何干?若是怕人誤會,只消把實情說清楚就好,不想讓人知道,也可以私下來說。春草一個丫頭,難道還會死咬著澤哥兒不放么?她倒好,使人跘住珍珠嫂的腳,又讓丫頭來騙走春草,她想做什么?殺人滅口么?!”
她立刻叫了另一個丫頭秋葉進屋下令:“去把玦大奶奶請過來,我要問個清楚明白!”
秋葉應聲正要轉身離開,卻被米氏叫住,米氏回身走近張氏,壓低了聲量:“母親,咱們不是正想讓玦兒媳婦幫忙做說客么?”
張氏聽了,臉一板,不等她說什么,趙焯就搶先駁回妻子:“休要胡言亂語!這等大事,豈能裝作不知道,還要利用此事反過來威脅玦兒媳婦?此非君子所為!”
米氏咬咬唇,不說話了。張氏瞥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此事我自有分寸。”
秋葉把蔣氏請了過來,蔣氏進門,見趙焯與米氏都坐在一旁,心中訝異,再看春草就跪在地上,心下便是一驚,只是面上不動聲色,仿佛無事般向張氏行了禮。
張氏端坐上位,冷冷地看著她:“玦大奶奶好城府,倒是裝得鎮定,昨兒還派了兩路大軍,一路跘人,一路拐人,做得真是熟練啊,只不知你把人拐了去,是打算做什么?!”
蔣氏一聽,就知道事情敗露了,心下暗恨。早知道如此,她絕不會打草驚蛇的,沒想到春草昨日因為小兒無知逃過一劫,被嚇了一嚇,居然就向張氏、趙焯與米氏說出了真相,如今她想要再掩飾什么,卻是難上加難了。
蔣氏緩緩跪倒在地,低垂著頭,默然不語,只是眼圈微微紅了,不一會兒,就掉下眼淚來:“太夫人恕罪,孫媳婦也是不得已,實在是害怕……那是孫媳婦的親骨肉啊!”
張氏見她真情流露,不由得心軟了兩分:“到底是怎么回事?真是澤哥兒做的?!”
蔣氏哽咽道:“孫媳婦實在不知道,當時屋里只有澤哥兒在,他被嚇壞了,孫媳婦私下問他,他什么都說不出來,過后就發起了高熱,還說胡話……病好了以后,卻是什么都不記得了。”
米氏忙問:“既如此,你為何要盯緊了春草不放?!”
蔣氏含淚看了她一眼,又看春草:“我何嘗想要趕盡殺絕?只是小錢氏見天地鬧,話里話外都是在說我故意害死鴻哥兒,說得連大爺也對我起了幾分疑心,索性搬到那賤人屋里住著,絲毫沒給我留一點臉面!若真讓他們知道澤哥兒當時在那屋里,只怕孩子就保不住了!我就這一個兒子,他才多大,能懂得什么?興許他什么都沒做呢?鴻哥兒還沒滿月,本來就病著,小錢氏丟下孩子不管,只顧著跟我歪纏,怎么反而怪我對庶子照料不周了呢?庶出的又不只鴻哥兒一個,其他的我幾時虧待過?”
她低頭拭淚,緩了一緩才道:“我其實也不是存心要害了春草姑娘,只是想著,先把人拐去僻靜處,把話與她說清楚,若她答應再不告訴別人,我就賞她幾兩銀子,當作封口錢,若她不肯答應,我再想別的法子,大不了,趁著還未分家,把她一家子遠遠地賣了……”
聽起來似乎還不算是太過分的處置方式,張氏對這個孫媳婦雖有不滿,但面色已經緩和了很多,她嚴厲地指責對方:“這事兒一開始就是你錯了,小錢氏要鬧就讓她鬧去,孩子怎能交給她來照看?院里侍候的丫頭婆子更不應該叫走。當時若有幾個人守著,澤哥兒能進鴻哥兒屋里么?”
蔣氏聽得連連點頭,可憐兮兮地認錯:“是孫媳婦魯莽了,因老姨奶奶過來了,吵鬧著說些惹人笑話的事,孫媳婦不好駁斥長輩,但若事事敬著順著,又怕從此叫下人小看了,因此只好把院子里的人都趕走,只留下兩個心腹在屋里侍候。澤哥兒原該在自己屋里待著練字的,誰能想到他會跑出來呢?”
“你還是沒有誠心認錯!”張氏冷哼,“你還覺得是自己運氣不好,澤哥兒只是碰巧跑了出來,才會發生這等事,對不對?可你有沒有想過,但凡孩子身邊多幾個人跟著,還不會出這種事么?!但凡你平日管教孩子時,多教他仁義孝悌,少讓他爭閑斗氣,他還能干出這等事?!你可知道,要是這事兒傳了出去,澤哥兒這輩子就毀了,別人才不會管他才多大年紀!”
一番話說得蔣氏淚流滿面,只有低頭信服的份了。她是真的后悔,就算院里不留人,兒子身邊也要多留幾個啊!
也許是因為蔣氏態度還算不錯,張氏漸漸地消了氣,回想起整件事,趙澤病后已經忘了自己曾做過什么,沒有人證物證,誰也說不清楚他是否真的殺了庶弟,繼續追究下去也無濟于事。她便告誡蔣氏:“澤哥兒心中戾氣太盛,這不是福氣,找個由頭,送他到廟里沾沾佛香,讓他平日多抄寫些佛經,也好修心養性。否則他日后大了,再闖出大禍,你就未必能再護著他了。”
蔣氏臉色白了白,咬咬牙,順從地應“是”,然后臨走前又主動說:“侯爺想讓錢老姨奶奶與郡公爺合葬,多有不合規矩之處,孫媳婦聽說夫人心里也不大贊同的,興許再進言幾句,夫人就勸得侯爺改主意了也未可知,老夫人且安心等待消息。”
這句話顯然是在暗示一種交易,她幫張氏母子做說客,張氏一家為她母子保守秘密,張氏不置可否,米氏卻是松了口氣,微笑著親自送她出了門,算是與她約定下了。
他們都不知道,蔣氏扶著紅綾的手走遠以后,整個人就軟了下來,紅綾連忙扶穩她:“奶奶,您不要緊吧?”
蔣氏拼盡全力直起身,咬牙道:“讓澤哥兒去廟里?難不成要讓我兒子出家做和尚不成?!就為他殺了個賤種?真真是笑話!佛經這東西,抄得多了,就移了性情,我只有這一個兒子,怎能讓他被禍害了?你們既無情,就別怪我狠心!”
她回院看過兒子,就返回房間重新梳洗了一番,往臉上撲了點粉,看著沒有異狀了,才扶著紅綾去尋婆婆牛氏,提起錢老姨奶奶合葬之事,以及張氏母子回鄉守孝的事來。
牛氏有些詫異:“當初原是你說的,以送靈為由,把他們一家子送回老家去,天高皇帝遠,眼不見為凈,況且有孝道壓著,也無人會責怪侯爺虧待繼母與小兄弟,怎么今日你又變卦了?”
蔣氏忙賠笑道:“母親誤會了,媳婦兒確實這么說過,只是……侯爺這般大喇喇地將事情攤開來說,又有老姨奶奶的事,那邊怎么可能會答應?真要鬧大了,對侯爺又有何好處?”
牛氏臉色放緩了些:“我何嘗不知?但總不能讓他們繼續待在京里吧?即便不相往來,想到也覺得膈應。”
蔣氏在心中暗暗鄙視公婆手段粗劣,面上卻笑道:“媳婦兒覺得,還是得尋個說得過去的理由,先哄得他們心甘情愿上路再說,等到了老家……正如您說的,山高皇帝遠,即便鬧得大些,又有誰會為他們出頭呢?”
牛氏聽得舒心,含笑道:“哪有這么容易?他們又不是沒錢,手下又有幾個使喚的人,即便回了老家,難道還不會回來么?”
蔣氏湊近她耳邊,如此這般說了半日,牛氏心中更為舒爽:“這倒是個好主意,只是你這丫頭,也是個面慈心硬的,平日對那邊還算禮敬,真遇上事,倒是不會心軟。”
蔣氏低頭作溫順小心狀:“母親言重了,平日里敬著他們,原是禮數,但媳婦兒絕不會忘了誰才是親人。”
“說得好。”牛氏滿意地點點頭,“既如此,一會兒我就打發人去請宗房大老爺,請他出面作說客,先把人哄離京城再說。”
蔣氏垂著頭,臉上帶著溫柔婉約的微笑,眼神卻透出一股冰寒之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