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天天過去,外頭始終沒有確切的消息傳來,倒是官府漸漸的開始干涉民間謠言,那些胡亂猜測太子也許早就死了,只是秘而不宣,又或是打賭哪一位皇子會被冊封為儲君,甚至為其中一兩個人搖旗吶喊的人通通倒了霉,再不敢公然大放厥辭。關于太子重傷的議論慢慢的減少了許多。
張氏祖孫對此事的關注自然沒有因為外界的議論而有所影響,他們不會胡亂向人打聽此事,但也沒放過任何一個可能探聽的門路。雖然魯云鵬早已離開,但秋葉身為他的妻子,自然知道他這些年去松江府那邊,都是跟哪家店鋪打交道的,便打著家屬的名義傳信,陸陸續續打聽到一些消息。趙瑋在學堂里也時時關注外面的傳言,一有風聲,便帶回家告知祖母。
但這些消息匯合起來,歸結為一句話,那就是沒有消息。太子殿下的傷勢沒有好轉,但也沒有惡化,具體詳情連松江府那邊也不清楚,但既然沒有風聲傳出說他已經不幸身亡,便也算是個好消息了。張氏慶幸得直念佛,但又擔心他傷勢,便每日拉了孫女在佛堂里為他念經祈福。
似乎家境富裕的老太太們,到了無事可做、含飴弄孫的年紀,總愛拜個佛,念個經,好打發時間,張氏也不能免俗,幾年前就在自己屋子的西暖閣內修了小佛堂,每日禮佛抄經,凈一凈心。趙琇想著這是老人家找個精神寄托,也沒什么不好,偶爾還會幫著抄些佛經,當作是練字的功課。但象這樣每天陪著祖母念經祈福是很少的,她不熱衷于禮佛,張氏也不逼她,她年紀尚小,這樣小的女孩子,佛經讀得多了,容易移了性情。
但現在情況卻不一樣,太子殿下對她們祖孫有救命之恩,趙琇心里對那位英俊和氣的皇子和他美麗溫柔的妻子也非常敬重,再有小伙伴高楨的情份在,所以完全沒有猶豫,就跟著祖母念起了佛經。她如今離他們一家相隔兩千里,就算有心也是無力,能做的也只有為太子祈福了。
后來松江那邊漸漸的有消息傳來,說是太子中的毒,毒性被藥壓制住了,只是傷勢還十分重,更因為失血過多,急需補元氣的藥材。之前張氏讓魯云鵬帶回去的藥幫了不少忙,所以太子的屬下與門客都在想方設法為他搜羅有補氣作用的藥。
張氏知道后,連忙讓人再去搜羅各種珍貴藥材,不計成本,甚至把告老多年的汪四平也請出了山,因為他在建南侯府做了幾十年大總管,眼界高明,對那些名貴藥材十分了解,誰也別想騙了他去。
趙家小二房這些年收益頗豐,分家分到的族田只是小頭,張氏讓人返京拿回了私產,那些私產中的地產、房產和店鋪,每年又都給她賺上不少銀錢,再有當初建南侯府名下的御賜田地,雖然說是被皇帝封存起來了,但事實上每年的收益都會悄悄送到張氏這里,光是這一筆,每年至少也有上萬兩銀子的收入。這林林總總加起來,小二房還真是不缺錢,別看他們祖孫三人住在老宅里,只占了幾個院子,用的下人數量還不滿百,但他們只是不想露富罷了,如今打算敞開了收羅好藥貴藥,一點都不覺得勉強。
這么過了十來日,花了足有五六千銀子出去,張氏就攢了一大箱名貴好藥材,有補血的,有補氣的,有解毒的,有固本培元的,她雖然不清楚太子的傷勢具體是什么情形,但料想這些藥材應該是用得上的,便從下人里頭挑了幾個可靠強壯又精通馬術之人,騎馬將藥材飛速送進京中,希望能幫得上太子的忙。
趙瑋還提醒了她一件事:“祖母先前讓魯叔帶進京的藥材,有好幾棵人參呢,不過都是幾百年的,既然百年人參都能幫上大忙,那千年人參又如何?孫兒記得,我們家以前不缺人參,祖父收了幾株千年的,都說是世所罕見,再不能有的,有兩株進上了,一株祖父自己留著用,如今想必是在小長房手里,祖母手里也收著半株,那年沉船,祭了河神,剩下的半株,好象是給了大姑母吧?”
張氏被他一言驚醒,連忙寫了信,讓進京的下人帶上。趙老郡公元配所出的嫡長女元娘,夫家姓許,也是官宦世家子弟,這時候正好在山東兗州知府任上,就在他們回京途中,順道過去把參帶上,是再方便不過了。張氏嫁進趙家時,這個繼女已然出嫁,雖然關系不算親密,但也一向相敬如賓。張氏相信許崇倫與趙元娘為人,他們是外臣,未必對太子的傷勢有清楚的了解,但他們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若知道太子需要千年人參,定然愿意全數獻上。
至于京中的小長房,張氏是完全不指望了,他們興許還在記恨太子救下自家祖孫,害他們丟了爵位的事呢,不在背地里詛咒太子早死就算好的,又怎會獻出千年老參去救他性命?
藥材是送出去了,但張氏還是擔憂不已。宮里也有千年人參,以皇帝對太子的寵愛信重,想必早就用上了,但太子的傷勢還是這樣,她獻上去的藥材,連同許家獻上的半株人參,是否能發揮效用,還真是未知之數。她現在能做的,就只有一邊念經祈福,一邊等候消息而已。
趙琇心里也不好受。雖然太子傷勢沒有惡化,就是好消息,但他一直沒有好轉,情況也強不到哪里去。她常常想起當年那個溫和而不失威勢的青年,若不是他將他們祖孫救起,也許她早就不知漂流到什么地方去了;而如果不是他堅持為他們祖孫討還公道,也許小長房還仗著爵位,想方設法壓制他們;如果不是他派出魯云鵬,多年來一直鎮守在老宅,也許她的小哥哥趙瑋早就中了小長房的暗算。這些年她祖孫三人的小日子能過得這么富足閑適,真是多虧了他。
趙琇又想起了高楨,雖然只是童年時相處過十來日,但他對她是半點架子都沒有的,完全沒把自己視作高高在上的金枝玉葉,把她當成了地位平等的小伙伴。她想認字,他就教她念書,她對拳法有興趣,他就毫無保留地教給她。她當年離開得匆忙,沒來得及跟他說一聲告別,后來雖然沒有完全斷了音信,卻再也沒通過信了。都說童年時的朋友最難得,她回憶起那一段過往時,心里總覺得暖暖的。
如今高楨的親生父親重傷,想必他一定擔心得緊,可惜她連安慰一聲都做不到,也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自己。
趙琇有些難過,就翻出了小時候的東西細看,那時他們祖孫差不多是凈身遇救的,除了身上已被水浸濕的衣服,什么東西都沒有,一切衣食用品都是太子妃命人幫著置辦,如今都留作紀念了。她還留著以前寫的書信底稿呢,可惜上頭的字歪歪扭扭的不成樣子,叫人沒法看。沒辦法,那時候她才一歲多,手指又短又無力,未經過練習,哪里拿得穩筆?記得那封信最后還是由她口述,太子妃代筆的。現在她可長進多了,卻又沒有了通信的需要。
趙琇苦笑,下一秒她就想起了另一件事。當時他們祖孫的貼身行李都隨船一起沉到運河底了,即使事后官府將船打撈了起來,里面的東西也不能用了,記得其他物件祖母都不在乎,她最惋惜的就是那一大箱子書,其中不少都是難得的古籍珍本,只怕再不能有了。趙琇也記得,祖母在船上看得最多的是幾本醫書,記載了不少有用的藥方,父親趙焯暈船,還是靠了其中一張方子才治好的。
這些醫書全都沒能保留下來,但祖母非常舍不得,就憑著記憶將內容一一默寫出來,可惜她年紀大了,記憶不如從前,因此多有遺漏之處,但已經非常難得了。
趙琇連忙跑去翻那些祖母默寫出來的抄本,果然看到不少古方,其中也有固本培元、補氣益血的方子,還有解毒的方子,不知太子那邊用不用得上呢?可惜發現得太晚了些,不然就跟那箱藥材一起送進京去了。
她把這件事告訴了祖母張氏,張氏沉思片刻后道:“我從前藏書不少,只有最常用的一箱隨身帶著南下,剩下的都在京中宅子里收著呢,也有不少醫書。待我讓秋葉送信去松江,知會魯先生一聲,讓他帶人去宅子里找,看能不能找到用得上的方子。”
趙琇連忙讓碧蓮去請秋葉,卻看到秋葉抱著孩子,臉色慘白地跑來見張氏:“外頭來了人,說是松江府過來的,奉了我們家爺的命令,要把我們母子帶到京城去見太子殿下。”
張氏臉色也跟著一白:“確實是那邊的人么?”
“確實是那邊的人。”秋葉道,“那年新婚,爺曾帶過我去松江認人,他們還帶來了爺的信物。他們還說,爺讓我盡快趕過去,一定要帶上孩子,旁的都沒提。”
趙琇吃驚地站起身,心里有些不好的預感。
魯云鵬好好的為什么要把妻兒接到京城去見太子?他兒子才兩個月大,根本經受不住長途跋涉,魯云鵬不可能不清楚,以他對兒子的疼愛,還是這么決定了,難道有什么原因嗎?
除非太子情況不好,想要見一見魯云鵬的兒子。太子對他極為信任,有這個想法也不出奇,可是他們這些人知道了,心里怎會不為太子擔心?
張氏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問:“來人可說了幾時出發?”
“明日一早出發。”
張氏點點頭:“叫盧昌秀安排食宿,務必要招待周全。”她又柔聲安撫秋葉:“別擔心,大姐兒去年叫人搗鼓出來的那輛四輪馬車,跑得又快又穩當,只要配好馬,選個穩妥的好車夫,你們母子這一路不會吃太多苦的。”
秋葉也鎮定下來:“是,老夫人放心,我會照看好孩子,也會盡快趕回京中的。等知道了太子殿下的情形,我就讓人給您報信。”
張氏卻淡淡地搖了搖頭:“不必如此。我會跟你一塊兒回京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