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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宗族大會(三)

  趙琇笑了笑,又一次叫過趙源:“你去取一疊白紙來,再取一套筆墨,一把裁紙刀。”

  趙源面露狐疑,但還是老實聽話去做了,趙琇是他姑姑,她發話,他當然只有聽的份,況且在場的人里,獨他是宗孫,跟在祖父、父親身邊,想要進進出出或是做些什么事都方便,也熟悉宗祠的結構,知道東西都放在什么地方。

  族人們看著趙琇,都有些好奇,她要白紙和筆墨是打算做什么?有聰明些的人就猜想,她這大概是要讓人把自己的想法寫在紙上?

  趙源很快就拿了筆墨、刀和紙過來,但這紙跟尋常白紙有些不一樣,這是奉賢本地造紙小作坊出產的紙,遠不如趙琇自家用來寫字繪畫的字潔白,但勝在紙質細軟,用來包裹瓷器、金銀器之類的最好,原是宗房的人放在祠中,預備四時祭祀之后包裹珍貴祭器時用的。趙源有些尷尬,這是他在祠中能找到的最好的白紙了,卻未必合小姑姑的要求,他硬著頭皮將紙筆送到了趙琇面前。

  卻不知這正中趙琇下懷,她需要的,最好就是有一定特色的紙。

  拿到了紙,趙琇又再次支使趙源,把這疊紙裁成大小一樣的小張,只要夠寫一個一寸大小的字就行了,數量就照全族人的戶數來。

  趙源是宗孫,平時沒少聽他父親趙璟和母親沈氏說起族里的事,很快就想起了相關數據:“全族內三房外九房,合計十二房五十七戶人,除去二房小長房不在,其余五十六戶人家,今天都來人了,那就是裁成五十六張。”他親自動手,用裁紙刀裁了七張紙,一張裁成八份,裁出了五十六張來。

  趙琇接過這五十六張紙。親自提筆在每一張紙的右上角,用米粒大小的字寫了阿拉伯數字,從1寫到56,沒有一張遺漏,然后又把紙跺整齊了,在橫截面上斜著涂了幾筆,雖然只是不規則的線條,但把紙分開來后,卻能擔保每一張紙的邊緣處,在同一個位置有同樣的墨點。照著數字順序將紙疊好以后。這些墨點會組成幾條平整的斜線。杜絕了造假的可能。

  等做完了這些,趙琇又親手把這些小紙張全都弄亂了次序,問趙源要了個大竹籮,盛著紙張。讓他送給宗祠里的每一戶當家人。她道:“一戶一票,請各位將自己的想法寫下來,是逐,還是留,只需要寫一個字,不必寫自己是哪一房哪一戶的,若是不想參與公決,可以畫個圈,表示棄權。只要棄權人數不超過三分之一,也就是十八個人,那么此次公決結果就可以通過,但如果棄權人數超過十八人,那就要押后再議……”

  她說到這里。八老太爺迅速補充一句:“沒有棄權的人里,哪一方贊成的人多,就照哪一方的意思辦,但如果內三房三張票,有超過兩張反對的,事情也不可通過,需得押后再議。”

  趙琇頓了一頓,其實她原本是想說,贊成的人數最好占全部人的三分之二以上,議題才能通過,但人多勝人少,本就是人們慣常的想法,哪怕只多出一兩人來,那也是多了,八老太爺的話并沒什么問題,也就隨他去了。

  族人們私下小聲議論,都覺得這方法不錯,既公平,又不怕得罪了人,橫豎也無人知道他們寫的是什么,若實在擔心,大不了畫圈棄權就是。雖然也有人覺得,如果贊成與反對之人剛好數量相等,那該如何下定論?哪怕是其中一方正好比另一方多一兩票,也代表著有很多人是持反對意見的,那樣真能讓人心服口服么?還有,內三房兩票即可全盤否決,是否太不公平了些?若是內三房的人犯了錯,害了外九房的人,交由全族公決是否逐出宗族,內三房聯合起來護住罪魁禍首,那受害之人又要如何尋求公道?

  但無論眾人如何想,這一戶一票的公決之法,眼下還是得到了族人們的統一認可,于是趙源便用那竹籮盛著紙票,在議事堂內轉了一圈,讓各房當家之人各自從籮中取了一票。

  這邊廂,趙琇又詢問了八老太爺的意思,讓趙璟帶人搬了一張條桌到隔壁一個堆放雜物的小間內,在桌上放置筆墨,再將一個平時給祖先供奉鮮花用的細頸花瓶放在邊上。然后照著順序,由內三房開始,一個人一個人地進入隔間寫下自己的意見,再把紙握成團,投進花瓶中,走出隔間后,下一個人才能進入。

  第一個投票的是宗房的煜大老爺,接下來便是二房了,但二房只有一個趙琇在。八老太爺總覺得,她雖然自小早慧,主意也正,思路清晰,不是一般孩子可比的,但這么小的孩子,還是女孩,參與族人公決還是太荒唐了。

  趙琇察覺到他的想法,笑了笑,便對他說:“八叔祖,你放心,我今日來宗祠,不過是替我祖母和哥哥來占個位子。諸位長輩們能聽我一個孩子的話,行這投票公決之事,已經是我三生有幸啦,我怎么敢得寸進尺呢?”

  她走進小隔間,提起筆在她那張小票上畫了個圈,沖八老太爺亮了一亮,便笑著將它團成一小團,丟進了花瓶中。

  八老太爺的神色緩和下來,開始覺得自己對這個孩子太過苛刻了,人家孩子懂事得很,明明出了個好主意,所有族人都贊同的,她沒有順勢而上,越殂代皰,反而主動棄權了,既合乎剛定下的規矩,又顯示了自己沒有私心,實在是沒人能做得比她更好了。他日后對這個孩子還是應該寬和一些,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祖孫三人相依為命,也不容易。

  等所有人都投完了票,已經過了一個時辰。趙璟將花瓶取出來,把里面的紙團倒出一數,正好是五十六票,然后當著全體族人的面,一張一張地唱票,趙琇則在旁教趙源,用“正”字在紙上記錄贊同、反對和棄權的人數各有多少,最后統計出來的結果,贊成將八房嫡長子逐出宗族的有四十八票。反對的三票,五人棄權,族人們的意見一目了然。大家聽了這個結果,互相對視,都覺得很滿意。

  為了保證公平公正,趙璟又請八老太爺將所有票都驗看了一遍,確認無誤,然后就當堂拿出族譜,將上面八房嫡長子的名字涂去,八房嫡支的繼承人。從這一刻起就變成了嫡次子。

  被逐的青年無力地癱倒在地上。看向族人的目光依舊憤恨無比。現在他恨的不僅僅是宗房了。有四十八個人贊成逐他出族,趙璟也不過只有一票罷了,他要恨,就得恨整個宗族。連他自己的親爹也要恨。

  八房老爺看著他的模樣,悲傷地搖了搖頭,確信自己的決定沒有做錯。這個兒子,絕對不是合適的繼承人,留他在家里,只會給全家人甚至是全族人帶來不幸的。他打算一會兒就帶長子回家,從自己的私房里給對方一些財物,再打發管家到遠一些的地方置一處房舍,幾畝薄田。就讓這個兒子自生自滅去了。今后無論這個兒子是富是貧,是貴是賤,是功成名就還是作奸犯科,都與趙氏一族再無干系。

  宗族大會就此順利結束了。族人們各自回家后,私下說起大會上的情形。都覺得小二房的琇姐兒著實不得了,既聰明,又會做人,心地也好,這么丁點大的年紀,當著全族叔伯長輩們的面,絲毫不露怯,該有的禮節半點不差,又不曾失了郡公府嫡孫女的威風,一點都不輸給她哥哥。她哥哥可足足比她大了四歲呢!怪不得自小就有人夸她是個神童,只是郡公夫人一再否認,加上趙琇平日深居簡出,與親友家的女眷見面不多,很少有什么聰慧的表現外泄,所以這兩三年里,神童之名就漸漸少有人提起了。還有人覺得她是浪得虛名,不過是旁人為了討好郡公夫人,才故意夸大的呢。如今想來,一點都不假,不過是人家門風清正,為人謙遜,不愛賣弄罷了。

  郡公夫人是怎么教孩子的呢?這一對孫兒孫女,都如此出類拔萃。

  開始有族中女眷打聽張氏是如何教養兒孫的,這點并不是什么秘密,趙瑋在上學堂之前,也曾與族兄弟、族侄們見面、說話、一起讀書玩耍的時候,提起他如何勤奮,如何用功學習,族人們又嘖嘖贊嘆了一番。

  再有人從六房趙啟軒的女兒沅姐兒處聽說,她從清姐兒處得知,張氏與趙瑋離家后,家中中饋是趙琇打理的,盧昌秀夫妻不過是協助而已。趙琇本人還每日都很用功讀書,不但字寫得不錯,畫兒也畫得很好。趙啟軒的兒子淮哥兒近日用功讀書,向小二房借的書本,也都是趙琇指點他挑的。

  族人們對小二房兄妹倆更加贊不絕口了,有人想起趙瑋年已十一,又有爵位在身,過一兩年是不是該說親了?這么好的人選,自家是否有合適的侄女兒或外甥女兒或干女兒……等等等等,試著向郡公夫人推銷試試?

  一時間族中女眷都騷動了,雖說張氏和趙瑋還沒回來,她們就迫不及待地開始串門子回娘家,準備等他們回來了,就帶小姑娘上門去了。還好趙琇年紀尚小,暫時沒人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去,讓她得以享受了一段時間的清靜。

  不過這段清靜的時間不算太長,大概是因為她在宗族大會上刷了強烈的存在感,又在族中塑造了“聰明”、“好心腸”、“有點小威望”以及“手握中饋大權”的形象,有族人向她求助來了,這一回是真正的求助,不是上門騙錢來的。

  外五房一名“水”字輩的堂侄,是家中庶子,父親是個老童生,但只差院試這一關,就能成為正式的秀才,而最近的一次院試是在下個月舉行,他父親很有把握。此外,他嫡長兄也在讀書,天份很好,據說比他父親更有希望中舉,家人都對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如今家中大權掌握在他嫡母手里,他本人生母早逝,不如其他庶出的兄弟受寵,只能在家里幫嫡母嫡兄跑跑腿,做點雜事,就跟個管事一般。他曾經覺得自己可能永遠都不會有出頭的那一天了。

  近日因六房打算擴大生意,招攬族中子弟做學徒,他還識得幾個字,也會算賬,就報了名,成功被選中了。嫡母一向有著慈和大方的賢名,也不去攔他,反而順勢說服他父親,分了他一份家產,讓他獨立門戶,也省得將來他做了商人,會影響父兄名聲了,如果他日后做生意賺了大錢,也不影響他用孝敬父親的名義貼補家里。

  雖然嫡母打了如意算盤,但他對嫡母還是很感激的,因為她分了他一筆小錢,族田和家里另外置辦的田產,也都沒少了他那一份,雖然不多,但總歸是一份家業。

  只是他沒有人手去耕種分到的田地,就打算把那十畝族田佃給生母的同胞兄弟去耕種,然后將剩余的三十畝私田全部賣掉,把錢存起來,預備日后開店時做本錢。之所以選中趙琇做買主,完全是因為她如今在族中形象大好,讓人信得過,而且又有曾慷慨動用私房幫助族人的名聲。

  那三十畝地如今什么東西都沒種,其實算是一半的荒地,之所以說是一半,是因為那塊地里有個野生的果樹林子,長的果子還能入口,等成熟了采摘下來,拿到市面上去賣,也可以掙到些錢,另外林中的雜樹砍了賣柴火,也值些銀子。

  八房的族田,當日作價五兩銀子一畝,是中等田,還種了棉花,這個價已是賤賣。外五房這位“水”字輩的堂侄,不敢拿自己的野果林子跟人家的棉花地比,因此只出了三兩銀子一畝的價錢。三十畝地,就是九十兩,是趙琇能從賬房取用到的數額。

  趙琇起初還覺得興致缺缺,但一聽到他那塊地的位置,表情就有些變化了:“你是說……你那塊地是在青溪鎮以西,臨近河邊的位置?”

  見對方給出了肯定的回答,趙琇雙眼亮了。如果她沒記錯的話,穿越前她曾經陪父母去過上海青村的世外桃園游玩,那地方正好在青村鎮西面,當時曾聽導游說,青村鎮的古名就是青溪。雖然堂侄的這塊地未必就是她去過的世外桃園,但世外桃園占地上千畝,這是不是可以推斷,他這塊地一帶也適合用來種桃呢?

  上海水蜜桃,還是很好吃的。

  趙琇心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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