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房手頭上可用的資金還是不少的,每年收入那么多,支出有限,一年也能存個大五千兩銀子,哪怕今年受了災,入息少,花銷多,一兩萬銀子還是能拿得出來的。
添置的新產業可以征求小孫女的意見,但真到了要花錢的時候,張氏就不會再找趙琇去問了,而是跟盧媽主仆倆商量著做決定。趙琇對此沒有意見,不過還是從頭旁聽到尾,如果遇到什么聽起來不大靠譜的事,又或是聽到祖母與盧媽有哪一件事的處置辦法讓她無法理解,她就立刻提問,還真學到了不少,也阻止了兩個小錯誤。
最后張氏決定,先撥兩千兩銀子出來,交給汪四平的大兒子汪福來,讓他去南匯挑選合適的房屋,先置辦幾間,簡單收拾一下,再找個靠譜的中人,等明年開春就可以租出去了。
另外再撥三千兩銀子,專用于置辦織布工場,花費包括了辦工場用的房屋、雇織工、買織機和棉花棉線等等。因為工場是在松江辦的,所以許多事情都可以托給張家二舅太爺張朝義,他是舉人,在地方上挺有面子,今明兩年又沒有鄉試,他正好有時間幫忙。織布用的棉花,二房名下的田地就有產出,今年的份卻已經賣給了外六房。張氏考慮過后,決定請外六房的家主過來相商。橫豎外六房的棉花商行收了棉花也要賣給別的工場紡線織布用的,賣給誰家不是一樣的呢?
外六房的家主其實早就察覺到二房的動靜了。趙啟軒奉了張氏之命。到外頭尋訪懂制茶的工匠以及前朝珠戶玉工的后人,每日早出晚歸的,仿佛又恢復到了不務正業的日子。可他老婆從前素來對他游手好閑深惡痛絕,這一回卻完全沒有抱怨過,反而還讓娘家的晚輩跟著過去打下手。外六房里清楚趙啟軒從前光輝事跡的族人們,哪個不好奇?私下讓家里的婆娘或是丫頭婆子過去打聽,得知是二房郡公夫人吩咐他去辦事,似乎要找些什么新的營生。外六房上下那顆商人的心早就在發癢了。
張氏直截了當地跟外六房家主提了織布工場的事,那位家主還有些不敢置信,難不成趙啟軒每天到外頭找人,就是為了找織工么?他試探性地問了一聲,張氏卻笑笑:“這倒不是,工場辦在松江,要找織工,我只管請娘家兄弟幫忙就是,哪里用得著勞動啟軒?我是另有旁的事要他幫忙打聽。與工場之事不相干。”
外六房家主想了想,道:“伯祖母明察,不是侄孫兒推托。今年收的棉花。幾乎全有買主了。您也知道,今年棉花欠收,比往年少了六七成,價錢自然就漲了。侄孫兒生怕會有變故,就趁著價高,把手上的棉花全都賣掉了。還剩下的一些。都是糟爛貨,伯祖母敢要,侄孫兒也不敢賣。若是伯祖母不嫌棄,侄孫兒可以幫著去外地收些棉花,價錢興許還要便宜些。就是織出來的布未必跟本地棉花織成的一樣。”
張氏倒是不在乎,松江布名揚天下。難道是靠的棉花與別處的不一樣么?只要是好棉花,哪里產的都相同。她會問外六房家主,不過是想著肥水不流外人田罷了。她先跟這個侄孫訂了一批棉花,又托他將來幫著售賣織場織出來的棉布。
松江布名揚天下,只要布織得好,從來不愁賣不掉,外六房家主自然是一口應下了。不過他還是提醒了張氏一聲:“在松江辦織場容易,卻不是家家都能贏利的。承慶二年時,棉糧欠收,花貴布賤,賣棉花的賺得盆滿砵滿,賣棉布的卻吃了大虧。侄孫兒就認得幾位住在松江府城的朋友,原是辦織場的,從那一年開始,都轉做花市了。伯祖母若真有意辦織場,經營時還請小心。”
張氏點頭表示知道了。承慶二年的情形她還記得,那年她把自家田地里種出來的棉花賣了個好價錢,比往年多出二成贏利,怎會輕易忘記?但她心里也清楚,那些價格大跌的松江布,多是常見的種類,但質量最上乘的十來種細棉布,仍舊是京城以及大城鎮里達官貴人們喜愛的衣料,價格根本就沒受太大影響。她若有心要開織場,自然要織出好的布來,若是織出來的東西和小門小戶的婦人們織出來的一樣,那這織場不辦也罷。
外六房家主見她拿定了主意,也不多勸了,臨行前還提了個建議:“這幾年豆麥賣得極好,許多商家都從北邊運豆麥過來賣,侄孫兒的兄弟開了糧行,今年也運了豆麥過來,才不到一個月,已經賣光了。伯祖母從前在山東也有莊子,也種豆麥,不知可有門路?若有大田莊愿意專供豆麥,我們外六房的糧行包管全都能吃下。伯祖母只管牽線搭橋,旁的一概不必操心。”
張氏笑笑,沒說什么就讓他離開了。孫女有心要給家里添幾處產業,她覺得可行便答應了,但她還是郡公夫人,連商號都不愿意開,售賣家中出產的棉糧都要托給族人去辦,又怎會幫商人牽線搭橋?
張氏拉不下這個臉面,可旁人的心思卻要靈活得多。盧媽當時就在旁侍候著,見張氏沒那意思,又覺得這法子可以給主家添些進項,便私下去尋了趙琇。趙琇聽完雙眼一亮,笑問:“外六房的堂兄可說過要給多少謝禮?”
盧媽掩口笑了:“姑娘說笑了,難不成您還會稀罕那點謝禮么?只是家里如今用得著外六房的幾位爺,偏偏織場的棉布,外六房似乎不怎么感興趣,全是看在老夫人的面上才答應幫著售賣的。若是有旁的好處給他們,他們為二房辦事時,也能用心許多。老夫人看不上這種事,我們做下人的。就要為她分憂了。”
趙琇聽了也嚴肅了些:“你說得對。祖母就是看不上商人,可咱們家要增加收入,怎么也少不了接觸商人的,我就當是為祖母分憂好了。”
她去尋了珍珠嫂,涂三陽夫妻跟著要向小長房討還族產的族人上京了,順便去取回珍珠嫂的嫁妝,目前不在奉賢,但珍珠嫂在山東高唐那邊的莊子附近住了幾年。應該也認得幾個人。要是能幫忙找幾個山東出產豆子和小麥這兩樣作物的田莊,介紹給外六房就好了。就是不知道今年山東大旱,這些莊子是否受到了影響。
珍珠嫂說:“南下的路上,聽說聊城南邊的旱情略好一些,是過了六月才旱得厲害的,麥子在那之前就收割了。還有章丘那邊,因有個白云湖,旱情也比別處輕。至于黃豆,大約就是中秋前后收割的。我記不太清楚了,在河上坐船時,似乎也見過有人在岸上收豆子。不過黃豆不獨山東有。兩廣和福建也有的。那幾個地方今年都沒旱情,想必出產得更多些。姑娘若真有興趣,我姨父他兄弟的丈人,就有個姐妹嫁到了福建,夫妻倆也管著一個大田莊,種了好幾千畝豆子。他們家主人是那邊一家大戶,在本朝出過一位尚書、兩位知府,也是極有臉面的人家,論起來,好象跟大姑太太家里還是老親。姑老爺現如今也在山東做官。是在兗州吧?索性一并托了他們就好了。”
趙琇有些猶豫:“奶娘,不是我信不過姑媽姑父。而是一向來往得太少了,我只知道這一次祖母和哥哥北上,曾經去探望過他們,平時每逢大年節,或是祖母生日,姑媽也曾打發人來送過禮,可平時書信很少。我從來沒見過她,也不知道她性情如何,萬一她只是面上情兒,不想幫忙呢?”元配的獨生女兒,對待自己出嫁后才進門的填房繼母,真的會有好印象嗎?
珍珠嫂道:“姑娘是沒見過大姑太太,因此才會擔心。大姑太太雖然性情冷淡些,但對老夫人還是挺敬重的。這次南下回奉賢,路上停留在濟寧時,大姑太太也曾帶了兒孫過來拜見老夫人,讓哥兒與表兄、侄兒們見面。我雖是待在下人住的地方,但也聽得人議論,說是親戚間和樂融融。姑娘不信,不如去問哥兒?況且這又不是什么大事,姑娘也不必出面,更不必驚動大姑太太,只管讓哥兒寫封信給表少爺,叫外六房的老爺們帶過去,到時候要辦些什么事,自有外六房的老爺們跟表少爺說。”
趙琇恍然大悟,笑道向她道了謝,傍晚趙瑋從學堂回來,她就私下跟兄長說了。
趙瑋一口應答應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便是沒我的信,外六房的人找上門,難道姑媽還會拒絕不成?”
趙琇小聲道:“我平時沒怎么跟親戚們來往,親戚和族人又不一樣,所以想得多一點嘛。”
趙瑋手中的動作頓了頓,臉上的表情不太好:“說得也是,咱們平日來往得多的,還是族人,親戚里頭也就是舅公一家,姑媽一家,旁的好象沒有了。就連咱們親娘舅家,也有好些年沒消息了呢,也不知是不是嫌棄咱們家沒了爵位,還回了老家,不如從前風光了。”
趙琇不敢吭聲了。趙瑋比她大幾歲,跟母親米氏的娘家親人也更熟悉些,她因為沒見過人,所以從來不覺得有什么,趙瑋就會想得多些。
說實話,米氏去世多年,除了辦喪事那會兒有個米家的族人過來祭拜以外,就再沒人來瞧過他們兄妹了,也難怪他們會心冷。趙琇只知道母親米氏是外祖父與元配所生,親外婆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外祖父又續娶了一房妻子,生了個兒子,就是他們兄妹的二舅。張家與外婆的娘家有舊誼,祖母張氏年輕未嫁時,就認識外婆,算是閨中蜜友,因此祖母沒有顧忌母親米氏是喪婦長女,就為兒子訂下了這個媳婦,夫妻完婚后,感情一直很好。但趙家與米家雖是姻親,來往卻不算密切,米家那位繼外婆和她生的兒子固然是有心攀附,可張氏對他們印象不好,自然不愛請他們上門。后來米二舅外放做官,來往就更少了。但來往再少,也是姻親,對著親姐姐留下來的一雙兒女,米二舅半點關心都沒有,這門親戚真是不認也罷。
趙琇見趙瑋心情不好,連忙扯開了話題:“哥哥,珍珠嫂告訴我,你們南下路上還見了姑媽的兒子孫子,我先前只知道你們見了面,卻不知道表兄和他孩子們的情形,你給我細說說吧?表侄兒的年紀,當真比哥哥還要大?”R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