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不知道太子殿下和廣平王是否對上海知府與朱家的關系有所了解,張氏與趙琇還是寫了一封信,讓人急速送往廣平王設在松江城的那個聯絡點,希望它現在還在發揮作用,提醒太子殿下一把。
張氏甚至覺得,那所謂海傍大壩工程有問題,廣平王當年有失職之嫌的說法,也是上海知府故意為之。工程若真有問題,怎不見這年時間有風聲傳出?上海府兩次遭雨災成澇,都是因為雨水排泄不及才導致的,怎么又跟海傍大壩扯上了關系?但如果是朱麗嬪與六皇子那邊失落儲位,心存不甘,故意要給太子添堵,往太子同胞兄長頭上潑臟水,可能性還是很大的。
不過這個法子并不高明,海傍大壩是不是有問題,明眼人到了上海,一眼就看出來了。況且上海知府在轄地內也不是一手遮天的,最起碼底下諸縣縣令就不贊成他上這個奏本。可不是嗎?海傍大壩好幾個縣都有,工程如果有問題,卻多年都沒察覺,他們這些縣令豈不是都失職了嗎?真要追究起來,他們說不定連頂上烏紗都保不住了。頂頭上司也不知是不是昏了頭,竟做出這等損人不利己的事,難道他是忘了自己在此地也任職數年了,幾年都沒發現大壩有問題,前年雨澇時沒發現大壩有問題,今年才上本說有?等到太子到了上海,知府以下的官員們把實情一說,再請太子到大壩上走一趟,上海知府就逃不了一個虛報的罪名,這對他有什么好處?
到時候皇帝要是有心追究,太子也不肯輕易放過的話,他背后的朱麗嬪和六皇子也要吃掛落。
張氏就認為這個法子太蠢,朱麗嬪能在后宮獨寵多年,所生皇子明明是年紀最小的一個,卻也曾經有過冊封太子的傳言,這樣厲害的人物,真會想出這么蠢的法子來么?她這樣做又是圖什么?
趙琇也幫著祖母想了又想,都覺得朱麗嬪此舉除了在短時間內給廣平王頭上潑點臟水,再把太子提前忽悠到上海來,也就沒什么別的用處了,她本身反而有可能把上海知府這位十分有前途的姻親給斷送掉,豈不等于是自斷一臂?
趙瑋聽說這件事后,隱隱約約有了個猜測:“是為了把太子殿下引到上海來么?他們想干什么?”
張氏搖搖頭:“哪有這么簡單?即便沒有這件事,太子殿下明年春天也是要來的,差著幾個月,有什么區別?”
“區別就是幾個月的時間。”趙琇模模糊糊的,覺得自己好象猜到了什么,“說起來,太子殿下之前是因為什么原因,要在明年春天南下?”
趙瑋不解地看著她:“當然是為了驗收重修后的海傍大壩呀,廣平王當年也做過這樣的事,后來立儲時,也被算成是他其中一項功勞了。”
“不是這樣的。”趙琇覺得自己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廣平王當年立儲,是因為他的這項功勞嗎?明明其他事他做得更出色,也更受人贊賞,反而這大壩當年既不是廣平王殿下建的,也不是他督造的,他好象就是提了點建議,工程全是別人負責的,事后他奉皇命過來走一圈,驗收了工程,如此而已。大家心里都清楚,在功勞簿上把這一項算上,其實就是錦上添花。太子殿下難道不清楚這一點嗎?他剛剛冊封,應該把精力都放在穩固自己的地位,還有處理朝政上面。皇上身體不好,他為什么非要離開京城幾個月的時間,就為了做一件勉強能給自己臉上貼金的事呢?想要讓人覺得他是最適合坐上儲位的皇子,最該做的不是協助皇上把朝政處理好嗎?”
趙瑋也瞬間悟了:“皇上身體不好,太子貿然離京數月,對他弊大于利,若是不放心大壩,派朝中重臣走一趟也就罷了,除非是有什么原因,讓他不得不親自走這一趟!”
“當時還沒有廣平王有失職之嫌的說法,他用不著親自為同胞兄長洗刷清白,讓別人來也無不妥之處。”張氏緩緩地道,“直到近期上海知府上本,給廣平王殿下冠上了罪名,太子殿下無論如何也要親身來一次,還不得不將行程提前數月。上海知府就是始作俑者,奇怪的是,他奏本里所說的話根本就是無中生有!”
趙琇眨了眨眼:“看起來,好象有人無論如何也要太子來上海一趟,而且還得盡快來,本來是明年春天才來的,現在也等不及了,非要他在寒冬臘月跋涉千里,這真是太奇怪了。太子來了上海又怎樣?難道他來了,就不再是太子了嗎?”
張氏的臉色忽然變了變:“不好,若是有人欲對太子不利,在上海下手,比在京城下手要方便得多了。”海傍大壩她也見過,那既是為了抵御海浪,也是為了防御倭人上岸作亂,地廣人稀,海浪又大。別的不說,若是能找到機會把太子殿下推到海里,就夠危險的了。
趙瑋也反應過來:“也有可能是想在路上下手,如果不是在上海知府轄地之內,事后他也不必負上護衛不利的重責。”
“護衛?”趙琇忙道,“祖母是不是說過,負責護衛的洪文成將軍,是偏著趙玦他們家的?那他會不會跟穎王府也有聯系?”
張氏不敢再想下去了,立刻命令趙瑋:“快去叫幾個心腹護院來,我要給京里寫信,讓他們快馬送去,希望還來得及!”趙瑋才轉身往外跑了幾步,又被她叫住:“且慢,還要往你姑媽那里送封信。趙玦已經先一步到了奉賢,興許太子殿下已經起程了,現在才送信到京中,也不知能不能趕上。若是太子殿下沿運河水路南下,到了山東,你們姑父必定要前去拜見的。若是行動快一點,興許還能趁機給太子殿下示個警。”
趙瑋應聲而去,張氏一時心亂如麻,趙琇把筆墨紙硯攤在桌面上,給她寫信用,她猶豫了一會兒,才提筆寫下第一行字。趙琇看看堂屋外頭的天色,總覺得有些不祥的預感。
事情發現得太晚了,也不知太子殿下現在起程了沒有。如果已經動身,信能趕在出事前送到嗎?就算把信送到了太子手中,沒有證據,太子會撤掉皇帝指派的護衛統領嗎?還有一件事,她始終耿耿于懷——太子明明決定春天就要南下的,要對他做什么,到時候再做不行嗎?為什么上海知府要冒著獲罪的風險,上了這么一個奏本,讓太子不得不提前行程?她總覺得這里頭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張氏寫完了信,趙瑋也回來報說護院們都已經收拾好行李,準備好駿馬,隨時都能出發了。張氏把信交給孫子,又猶豫了一下,嘆道:“我們隔著兩千里遠,消息也知道得遲,現在才報消息過去,未必來得及。況且我們能知道的事,廣平王殿下如何能不知道?他知道了,太子殿下自然也就知道了。興許兩位殿下自有應對之法,我們這信,不過是為盡一份心力罷了。”
趙瑋怔了怔,默默揣著信轉身離開。
趙琇倒了杯茶給張氏:“祖母別擔心,兩位殿下沒那么容易被人算計到的。”
張氏緩緩點了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又道:“若太子殿下真的來了,我無論如何也要見他一面。別的倒罷了,那上海知府無中生有污蔑廣平王一事,我是一定要告他一狀的!”
趙琇笑道:“好,干脆我們順便在暗中收集一下他的不法證據,到時候一并告上去,看他還敢不敢亂來了。”
等安頓完張氏后,趙琇回到自己房間里想了想,便又去了前院找管家王雙福:“咱們家在南匯那邊的房子,如今還有沒有空著沒租給人的?嘉定那邊的呢?”
王雙福想了想:“在南匯城里倒是還有個小院子,那是前店后宅的格局,前頭三個鋪面都租給人了,后頭小院子的租客才離開,好象還沒有租出去。只因看房子的盧老頭存了些銀子,老妻身體又好些了,便向我告假,打算回老家過個年,明年開了春再回來。我想著年底租房子的客商也少,人人都回家過年去了,也就答應了他。至于嘉定那頭,咱們家沒有空房子,若是姑娘想要,再尋經濟去買就是。”
趙琇考慮了一下:“先讓人把南匯城的小院子收拾出來以防萬一,在嘉定也租一個小宅子,預備太子殿下來時,召見祖母和哥哥,他們去了嘉定城需要找地方住。”
王雙福連忙答應了。
準備的工作都做得差不多了,趙琇祖孫三人現在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太子殿下的消息。沒過幾日,果然有消息傳來,太子儀仗已經到山東境內了。這一回太子要趕路,所以一路事事從簡,雖然儀仗合乎規格,卻不怎么講虛禮,沿途也只接見省、府一級的大員,底下的小官員在岸上行個禮就行了,太子并未召見。聞訊張氏祖孫三個都有些擔心了,既擔心給大姑太太的信未必能及時送到,也擔心大姑老爺許崇倫作為兗州知府,未必能找到單獨見太子的機會,還得防備洪文成會有所阻攔。
這時,奉賢縣內又有流言興起,說的就是趙家老郡公夫人如何不慈愛,把原配嫡子一脈施計逐出宗族,霸占其家產,以及趙氏宗族如何趨炎赴勢,為了巴結郡公夫人就迫害二房嫡支血脈之事。張氏祖孫對這種流言是既生氣,又覺得可笑。
縣里的人一般是不信的,還發現有人專門在茶樓酒館里傳播這種謠言,有人反駁也不理會,拉著個人就要說,仿佛認了死理般,就算被人用事實駁回去,也認定對方是得了趙家的好處,顛倒黑白。若這傳播謠言之人平時是個好的,也許眾人還要生出幾分疑心,可看到這些人都是出了名的流氓地痞,眾人若還不明白這是有人故意為之,就是傻子了,便都不理會他們。
這時候,趙家宗族里,有一位十一房的旁支女眷,是個出嫁女,也在縣城里住著,平日里一向是個小透明的,只在年下才會跟著姐妹們一起來二房給張氏請個安,不知為何忽然上門拜訪張氏,還把外頭的流言拿出來數落了一通,才小心翼翼地向張氏提議:“叔祖母何必受這窩囊氣?這是有人故意想氣壞您呢?不如暫且避開,等那人走了再回來。畢竟也是趙家血脈,背后還有貴人撐腰,跟他計較,郡公爺在泉下不能安心。可若是什么都不計較,您的名聲都要壞了,堂弟堂妹們也要受了連累。若是您遠遠地走開,比如回松江娘家省親,既與娘家親人團聚,也能少聽幾句惱人的話。那人見正主兒走了,諸多手段也不過是做給了空房子看,他覺得無趣,自然也就罷手了。”
張氏皺起了眉頭,冷冷地朝她望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