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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海上時光(上)

  威爾斯家的大船離了南匯港后,調轉船頭轉向北方,沿著長江口逆流而上,直奔向南京。格溫妮斯需要假裝運貨到南京銷售,同時找借口從漕運衙門處得到前往天津的船引,才能避開有心人的盤查。

  這一段路是最危險的。因為船需要經過洪文成與上海知府等人所控制的水域,也不清楚南京那邊是否有他們的同黨,甚至在長江水面上航行時,因為兩岸大都是繁華地帶,他們還得要避人耳目,不讓任何人發現太子就射在船上。

  從離開南匯開始,一直到抵達南京為止,太子一直生活在甲板以下的船艙里,從來沒到外面透過一口氣。

  這西洋海船跟大楚的船有些不一樣,趙琇他們平時坐慣的船,大都是樓船,艙房位于甲板之上,當然也有一部分是在甲板底下的,一層一層分隔得清楚,就如同一座船中小樓般,上面上的艙房,也有窗戶或是透氣窗。

  但威爾斯家的這艘西洋海船,除去船頭的掌舵室與船長室以外,艙房基本都在甲板底下,船腹中分成兩層,上面一層住人,下面一層載貨。住人的那一層雖然被分隔成幾個房間,但人一多,空氣就顯得憋悶。加上無論是商隊首領格溫妮斯以及其他威爾斯家的表親們,還是所有船員,全都住在這一層,氣味交雜,十分難聞。太子等人為了保密,一直在忍耐著,還真是吃了不小的苦頭。

  趙琇帶著碧蓮,就住在格溫妮絲主仆兩人的艙房隔壁,房間很小,勉強只夠她兩人睡下,又沒有透氣孔,本來還是放雜物的地方。趙琇自穿過來,還是頭一次住這樣的環境,她不太習慣。但想到事關重大,她又可以時不時到外頭去透氣,把這里純粹當成個睡覺的地方就好了,所以忍了下來,碧蓮卻一住進來,就差點吐了。

  趙琇便勸碧蓮:“一定要忍,想想連威爾斯太太和她的女仆都忍下來了,你難道就比她們差嗎?我帶你在身邊,不僅僅是為了侍候我,還要你幫太子殿下和廣平王世子做事。記得我跟你說的話嗎?你父親想了幾十年的脫籍為良,但想的都是旁門左道的法子,又沒膽量象其他的官奴同伴一樣,去戰場上殺敵立功,換取成為良民的機會。現在,有一個不用去打仗也能夠擺脫官奴身份的好機會,只要你或是你弟弟兩人中有一個立下了功勞,太子殿下將來一定愿意替你們除籍的,你可別在這時候掉鏈子。”

  碧蓮聽了,頓時覺得胸口又充滿了勇氣:“姑娘說得對,當年我們一家南下投奔老夫人時,比這更苦的日子都熬過呢,沒理由享了這幾年的福,反倒不如小時候了。”她握緊了拳頭,告訴自己,這是她不用做任何壞事,就能達成夢想的好機會,要是因為太過嬌氣,白白錯過了,她這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她弟弟明章比姐姐更努力。他自小讀了些書,旁人都說他腦子好,有學問,可因為身份的關系,他連做個良民都辦不到,更別提考科舉了。父親一心想讓他出人頭地,然后把全家人都帶出去享福,什么叛主、過繼都想過了,他覺得那些辦法都不好。主人對他很好,為什么要背叛主人?叛主的官奴就沒人有過好下場。就算曾經為主人的對頭立了功,他們家也會一輩子被人看不起的。改名換姓就能過好日子了嗎?連真正的姓名都不敢告訴人,象是陰溝里的老鼠一樣活著,父親還敢妄想功名?被人發現,就只有死路一條了。

  可現在不一樣,他只要把少爺吩咐他去做的事辦好,將太子和廣平王世子侍候得舒舒服服的,等太子平平安安回到京城,他就能穩穩當當地做回良民了。雖然冒險了些,若是被人發現,他很有可能會丟了性命。但反正就算他什么都不做,等要害太子的人坐上了皇位,追查到趙家曾經救過太子,主人家固然性命不保,他們這些下人也同樣沒有好下場,那還不如冒一回險算了。

  就因為這樣,他對外守口如瓶,死守著太子叔侄身份的秘密,而私下卻把兩位貴人侍候得十分周到,端茶倒水,跑腿傳話,但凡是下人做的事,除了洗衣鋪床以及做飯燒菜是碧蓮負責以外,他幾乎都包了。趙瑋趙琇是兩位小主子,不可能做下人做的事,姐姐碧蓮是個女孩兒家,又已經十八歲了,不方便拋頭露面,總不能讓那些西洋人來侍候貴人與小主人們吧?因此他這些天里分外殷勤,竭盡全力把憋悶的船艙整理得舒適一點,比如拿些干花或水果放到艙房里,讓空氣聞起來不那么難聞,讓太子與世子都睡得好一些。他的努力并不是沒有回報的,太子已經露了口風,說將來回到京城,一定會好好賞他。

  趙瑋對于身邊小廝的心思了如指掌,不但不在意,反而還有意無意地助他一臂之力。他平日與明章一道讀書,心里清楚對方的功課學到了什么程度,也曾為對方的身份惋惜,如果明章真能成為良民,讀書科舉,將來又是趙家的一份助力。趙家如今在官場上的力量太小了,就算有了來自上位者的庇護,也做不了什么,他迫切地希望自家的力量能再壯大一些。

  船抵達南京的時候,為了確保格溫妮絲能夠盡快順利地拿到船引,趙瑋親自出面找了漕運衙門的人。對方跟柱國將軍府曹家有關系,跟建南侯府也有一點舊情。這時候,川沙大壩倒塌的消息剛剛傳到南京,洪文成與上海知府的說法,是太子受了傷,正在養傷,沒有提什么失蹤不失蹤的事,因此南京這邊還未有人察覺到異狀。趙瑋的出現,被人們解釋為公子哥兒年少貪玩,出來游山玩水見見世面,順便回京料理一下家中的產業,無人起了疑心,因此船引很容易就到手了,那位與柱國將軍府相熟的漕運參將聽說他坐的是洋船,還特地介紹了兩位熟悉航路的老手給他,讓他帶上船去。

  趙瑋沒有拒絕,他向這兩人問過話,知道他們來歷清白,跟洪文成、上海知府、朱家、穎王府全都沒有關系。只要不把太子叔侄的真實身份告訴他們,他們也不過是單純的領航員而已,還能幫助威爾斯家商船的船員們更快更好地達到天津港口。

  趙瑋帶上了那兩人,又帶上明章,往南京街頭上逛了一圈,打聽了些最新消息,又采買了一點日常用品,并糧食菜蔬水果醫藥等物,方才回到了船上。

  他吩咐明章去安置兩名領航員,將食物交給了碧蓮,又把水果籃子遞給了趙琇:“妹妹要的東西,這時節,想要買新鮮果子可不容易,你非要吃什么桔子,我逛了整一條街才找到呢。”

  趙琇笑著接過籃子:“哥哥辛苦了,這東西對于長期的海上航行來說,可是不可缺少的呢。”

  趙瑋不知道桔子對行船之人有什么用處,他把新買的日用品交給了妹妹,就下到甲板下面的船艙里,向太子報告剛打聽到了消息了:“洪文成與上海知府不敢透露殿下失蹤之事,只說是大壩發生倒塌意外,太子遇救后受傷,如今正在嘉定行宮養傷,不見任何人,就連汾陽王府的人都拒之門外,還聲稱是太子下的命令。我猜想,他們一定是在千方百計尋找殿下的蹤影,等找到了,正好可以宣布太子傷重而亡,并將消息傳回京中去。眼下他們還只是在私下搜索,并不敢泄露風聲,更不敢驚動了其他地方的官員。南京市面上一切如常,百姓只是在議論,太子不知傷勢如何,川沙大壩又塌成了什么樣子。”

  太子冷笑了下:“看來洪文成等人倒還不笨,沒有將事情鬧得太大,但他們瞞不了多久的。出了這樣的事,他們肯定要給京中報信,父皇得知孤受傷,也會派御醫前來,到時候他們要到哪里去找一個‘太子’給他們看?就算是死的太子,也要有尸首才行啊!汾陽王府宗室貴胄,若真察覺有異,執意要見孤,幾個臣下又能攔得幾次?別人孤不清楚,但汾陽王那個孫子,卻不是個能受氣的家伙,想要知道什么事,就一定會追根究底。若是洪文成連他的口也封住了,旁人定會察覺有異的。”

  高楨冷聲道:“皇叔,我們要盡快入京。一旦他們將您遇險的消息傳入京中,也許就會有同伙對其他叔叔們下手了,說不定連皇爺爺都不放過。”

  太子嚴肅下來:“你說得對。若他們當真是圖謀大位,無論是捧六皇弟為傀儡,還是穎王叔篡位,總要把其他皇子給除去了,才能成事。為了確保萬無一失,他們定然不會放過父皇的。”他還有些懷疑,皇帝身體忽然變差,會不會就是對方不惜造假,上本促使他提前南京行程的原因?因為他們害怕,一旦皇帝提前大行,他繼承皇位,得登大寶,那無論是六皇子還是穎王,就都沒有了繼承皇位的機會了。

  大船只在南京停留了一晚,船上載的貨物,幾乎就沒有卸過,格溫妮絲只是讓人補充了食水,就命船員將船重新駛離碼頭,再次沿長江口出海,然后轉道北上,往天津駛去。

  當船只駛過崇明島以后,出現在船上人面前的,就是一片廣闊無邊的汪洋大海了,這也意味著,他們徹底擺脫了敵人的監視范圍,可以放心大膽地全力向目的地方向前進。

  趙琇換上了方便行動的衣裳,爬著梯子上了甲板,迎面一陣帶著淡淡腥味的海風吹來,冷得她忍不住打了個冷戰。但今天天氣很好,她迎著海風走到欄桿邊,看著前方一望無際的海洋,只覺得胸中的悶氣都一掃而空了。

  身后有腳步聲傳來,她回頭一望,原來是高楨。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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