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行皇帝梓宮移入皇陵,太后、新皇、皇后、皇子等一干人等自然是要親身恭送的,文武百官、宗室皇親、勛貴世爵,也要隨行。趙瑋是建南侯,張氏也是建南郡公夫人,身上有朝廷誥命,皆要參加送靈儀式。趙家早就提前幾天開始準備了。
此番出行要穿戴什么衣裳冠服,坐什么車,騎什么馬,帶什么人去侍候,攜什么行李,一路上都在什么地方落腳打尖,等等等等,都要事先做好功課。趙家二房人口少,若是主人都出了門,家里就沒個能壓住場的了。雖然有盧媽在,但盧媽目前還是下人,有些事沒辦法代替主人出面,張氏祖孫商議一番,就定了留趙琇在家看家。
張氏與趙瑋這一去,至少也要五六天才能回轉,趙琇獨自在家,家務都熟,又有盧媽與汪福來等人幫襯著,并不麻煩,閑時便練練字,習習拳,做做衣裳,實在無聊了,還可以把家里的賬簿拿出來,私下盤一盤。
家里幾個新鋪子都已經開起來了。
一個茶葉鋪子,主打江南出產的茶葉,當然也有趙家自家茶園出產的輝白茶,走的是精品路線。目前生意不溫不火的,但名聲已經打出去了。這種生意,本來賺的就不是暴利,講究的是細水長流。趙啟軒親自坐鎮,貨源沒有問題,又有建南侯府作靠山,鋪子經營得還算順利。
一個綢布店,賣的也是江南出產的各色衣料。綾羅綢緞一應俱全,當然也少不了趙家松江織場出的細棉布。這家店的生意,雖然也是趙啟軒看著。但日常經營則是另選了一個掌柜,乃是蘇州人士,幾十年的老資歷了。剛開業那幾日,因為各種優惠促銷活動比較吸引人眼球,新店在短時間內就已經打響了招牌。如今雖然已經過了促銷期,但生意額依然很高,掌柜的已經連日打發人回南邊運一批新料子過來了。免得賣到月底就斷了貨。趙琇算算這個鋪子近兩月報上來的收支,估計明年春天就差不多能把開店花出去的前期成本給賺回來了。
洋貨鋪子是內務府派人打理,六房派了一個嫡支的堂兄在南匯港口支應。平日店鋪的經營,趙家二房是不過問的,有麻煩才會出手,此外就是等著年下分紅。
因為趙家原本是跟柱國將軍府合作做洋貨生意的。可如今有了內務府介入。柱國將軍府占的股份就縮減成了一股。趙瑋考慮到兩家的交情,為了彌補柱國將軍府的損失,便示意六房,與柱國將軍府合開了一家船行,專作漕運買賣。柱國將軍府有漕運衙門的人脈,六房每月都要運幾船貨物北上,或是從北邊運一些土產到南邊去賣,來回都要用船。自家有了船行,就省了好大一筆開支。還可以做別人的生意。柱國將軍府發現這門買賣的利潤也高,而且除了要借用他家名頭打點運河沿線各地衙門外,幾乎不用他家費什么心思,具體的經營都由趙家六房包了,他家幾乎是坐等分紅,于是兩廂歡喜。趙家與曹家的交情也更好了。
這漕運的生意,趙家二房不怎么沾手,但運送貨物時也會借用,自然是開的內部優惠價。嚴格來說,新建南侯府其實名下鋪子并不多,主要的產業都是田莊一類的。隨著秋收來臨,各處莊子上也都有喜訊傳來。汪福來已經打點好行李,只等張氏與趙瑋回歸,他就要去莊子上查賬收糧了。趙琇算了算自家今年的大概收入,發現不必動用老本,也能把侯府舊宅給修起來了,心里就松了一大口氣。
家中銀錢不緊張,她祖孫三人在京城過年都能舒服些。眼下也是金秋時節了,冬衣該做起,取暖用的炭也該采買了,要用錢的地方還有很多呢。
張氏如今越發不愛理會家中的庶務了,平日都是交給趙琇打理,再派盧媽從旁協助。若遇上什么難以決斷之事,又或是重大節慶禮儀,她再出馬。哪怕是趙琇管家出了什么小差錯,她僅僅是指出來,卻由得孫女自行想法子補救。趙琇如今是稍微馬虎一點都不敢。
把賬盤了一遍,趙琇輕輕吁了口氣,正要將賬簿疊好,又發現底下還有一本薄薄的小賬,拿起來一看,原來是交給趙澤打理的那家新開的文房鋪子的專用賬冊。
趙啟軒在京城搜尋了一圈,終于定下在內城西邊都城隍廟一帶買了間小小的鋪子。那里是繁華商業區,每逢初一、十五和二十五都有集市,長達三里的大街上十分熱鬧興盛,店鋪的價錢自然也不便宜。他選定的店面位于街道中部偏西,并不臨街,而是要往里頭夾巷走上十來步,算是鬧中取靜,不過作為買賣文房用品與書籍的小店,這地址已經很不錯了。店面連后頭的院子在內,趙啟軒足足花了三百兩才買下。契約第一時間送去衙門上檔,然后交到趙瑋手中。趙瑋又轉交給妹妹趙琇保管。
店面很小,趙琇去看過,估量著也就是十來平方的樣子,跟趙家小宅里的門房屋子差不多大,擺上幾個貨架,再加一個不大的柜臺,就已經滿滿當當的了。柜臺后方有門直通后院,后院中有個小小的天井,天井以南是院墻,緊挨著隔壁香料鋪子的后屋,東、西、北三個方向共有四間房,每間都不大,一間靠近前頭店面的用來做倉房,一間做廚房,只能煮煮茶水,做些簡單的飯菜,剩下兩間收拾一下,大的那間可以給趙澤做房間,小的那間勉強能擠下一張床,正好給他的老仆使。店面交割的第二日,趙澤得了信,便帶著老張頭住過來了。地方狹小,環境也不如張善家胡同那邊的宅子舒服,但他住著。卻覺得比在家里要輕松許多。
六房的掌柜們考察過京城的市場后,最終決定不開糧行了,改做南北雜貨生意。每月從江南老家運兩船貨物到京城,各種衣料脂粉、醬菜土產甚至是文房用品都有,其中文房用品里中高檔的產品留下自家鋪子銷售,中低檔的就賣給趙澤的文房鋪子,并不費事。趙澤也沒挑剔,只是到底是要為二房經營鋪子,所以也認認真真地挑選了貨物。認認真真地布置了店面,尋個良辰吉日準備開張。
他這鋪子開張得也不容易。牛氏行事,還真被趙琇趙瑋還有趙啟軒三人猜中了。一聽說二房給了趙澤一百兩銀子做本錢。她就立刻讓孫子將錢交給她保管,然后無論趙澤說什么,都不肯再拿出來。她原本計劃的是讓趙澤賒賬將貨物買下,等賣出去了。再補上貨款。甚至是不補了,繼續欠下去,橫豎都是姓趙的,自家人何必講究這么多?店面裝修就讓趙澤自己帶了兄弟仆人去做,叫個丫頭去打掃打掃,伙計也不必雇了,趙澤自己有手有腳的,老仆中也可以派一個人去幫忙。尋個好日子,買一掛爆竹在門口燒了。就算是開張了。就連這爆竹,也可以挑最便宜的,幾個大錢就解決了。趙澤自個兒有,就算沒有,難道趙啟軒不會幫襯一下?不必她掏腰包,算盤打得無比響,完全就沒打算往外掏一分錢。
幸好趙啟軒有言在先,不得賒賬。若是不給銀子,就沒有貨物,這店自然也就開不起來了。店開不起來,談何工錢?更別說之后賺得的利潤,還有年下的分紅。牛氏聽趙澤一說,心就疼了。她雖然對這么一家小鋪子非常不滿意,卻也知道,往年還在建南侯府幫著管家的時候,負責采買的管事都能沾不少油水,哪怕是僅負責采買紙墨筆硯的。一年下來,少說也有二三百兩。如今這鋪子雖小,卻是位于內城繁華地段,賣的還是緊俏的江南文房,生意一定好。難道她要為了一點小錢,就舍棄日后的厚利么?最終她還是不甘不愿地拿出了五十兩銀子。
五十兩銀子買來的貨物,連那個小店面都還沒未填滿。但趙澤沒有多說什么,帶著老張頭兩人把鋪面規整好,買了一掛爆竹燒了,正式開張做買賣。他雖然嘴笨,卻是個有墨水的,常來都城隍廟一帶逛書市的讀書人上門看貨,他樣樣產品都能說出個所以然來,還提供自己親身使用的經驗給顧客參考,顧客就信服他,并不因為他年紀小就看輕了,因此生意還不錯。時間長了,也漸漸做出些口碑來。也有人知道他的底細,好奇來圍觀,自然也少不了閑言碎語,但他漲紅著臉皮忍了下來,始終溫文有禮地招呼著客人,旁人倒先不好意思了。一個月下來,生意額竟然還不錯。趙啟軒派去指點他的老伙計只在店里駐守了半個月,也就放手了。
牛氏見趙澤生意好,倒是沒有先前那么摳門了,第二個月就多給了他幾十兩銀子去進貨。不過她總是把這鋪子當成是自家的,趙澤平日住在店里,隔上五六天,沒有集市時才能抽空回一趟家,她就總是抓著他追問經營店鋪的細節,得知他賣的產品價格,立時惱了:“怎么賣得這般便宜?怪不得你生意好呢,原來是叫別人占了便宜,不過是虛火罷了!”然后就一樣一樣貨物地列下來,說了她心目中的價格,要他去改。
牛氏倒也不是沒根沒據地要改貨物價格,她從前管家時,家中采買文房用品的下人,就是用這個價格來報告她的。不過這當中自然摻了不少水份,否則采買上的人又如何能在一年內攢上二三百兩私房呢?牛氏也不知是真不知還是假糊涂,只讓趙澤照著這個價錢賣東西。
趙澤怎么可能答應?若鋪子是自家的,也許他還要念叨一聲孝道為先,聽了牛氏的話,但鋪子是二房的,他不可能由得牛氏亂來。就算江南貨緊俏,在京中也不是獨門生意,那些都是中低檔的文房用品,賣得比中高檔的還要貴,誰會上門?把鋪子名聲給做壞了,大家玩完。他不顧牛氏的咒罵,頂住了壓力,堅持在六房給出的成本價基礎上,薄利多銷,鋪子的名聲很快就打響了。牛氏再不情愿,也是無能為力。趙澤與老張頭都不聽她的,她還能跑到鋪子里客串伙計不成?
文房鋪子的生意上了軌道,趙澤每月有工錢,交四兩銀子回家,留一兩自用,跟老張頭主仆二人住在店里也省心。二房這邊就更是輕松了。在趙琇的提醒下,趙瑋也好,家中下人也好,都有意無意地把建南侯府把一家小鋪子交給趙澤打理的事傳了出去,小鋪子不值什么,卻是建南侯府的厚道處,這下就連馮御史,也承認新任建南侯不是個刻薄之人。牛氏再想找愣頭青的御史去參趙瑋,就再也沒人搭理了。張氏與趙瑋都得了仁善的好名聲。
趙琇想著,事情到了這一步,牛氏祖孫幾個也沒了上門糾纏打秋風的借口,想必能安分下來了吧?
可惜事與愿違。張氏與趙瑋出了門不過三四天,還未回轉,趙演就忽然找上門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