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師尚秋伯,官居正一品太傅,乃是新皇與廣平王兄弟倆皇子時期的老師,師生感情不錯。。。新皇登基后,就將他封為太傅,對他十分尊敬禮遇。
尚秋伯之母是方家女,他本身是方家外孫,對方家天然上就比較親近。不過可以成為帝師的人,自身又是世家子,腦子自然不笨。有些事,他愿意幫方家一點忙,卻不代表會為方家竭盡全力。他也有自己的家族,也有自己的立場,不可能為方家冒太大風險的。他雖是帝師,但跟兩位尊貴的學生情誼只是還好而已。在兩位學生奪嫡期間,他并沒有提供什么有效的幫助,甚至還有一點為了自保袖手旁觀的意思。在當時還是太子的新皇失蹤期間,他告了病,家族也沒有旗幟鮮明地阻止穎王謀逆。雖說這不過是明哲保身,在世家看來是正確的舉動,但在那兩位學生的眼里,可能就有不同的看法了。如今新皇愿意禮敬他,封他一個沒有實權的官位,處處給他體面,他已經十分感恩,絕不肯冒風險去試探君王的底線。
但方家送女入宮不成,如今是一心要促成方仁珠與皇長子的婚事了。他們自家不給力,能依靠的就只有尚秋伯一人。為了得到他的勉力相助,方家必須要拿出點誠意來,讓他心動。
尚秋伯是典型的士大夫,一輩子讀書做學問,娶了一妻一妾,妻子也是書香門第的女兒,妾是良家子。他膝下有一子一女。長女已然出嫁,唯一的兒子卻叫他操碎了心。
尚瓊是嫡出,今年十八歲。正是大好年華,自小聰慧,書讀得很好,也非常勤奮好學,性情溫和,人品端正,禮數周到。可以說沒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令尚秋伯十分滿意。但他卻有一個致命的缺點——天生臉上有斑,正好是在臉頰上。足有三指寬,把好好一個清俊青年給弄成了陰陽臉。就因為這塊斑,他從小就知道自己功名無望,只得埋頭做學問。不愛出門。也不喜交際,在外人看來,就顯得有些陰沉孤僻了。在親友們當中,也向來有怪人之名。
因為尚瓊容貌有暇,從滿了十二歲開始,尚秋伯夫妻就為他的婚事擔憂不已。尚瓊自視甚高,他父母也覺得自家兒子很優秀,若是將就著娶個家世容貌才學都平常的媳婦。不但尚瓊自己不樂意,尚太傅尚夫人都覺得委屈了兒子。可若要娶個門當戶對、品貌教養俱佳的大家閨秀。人家又嫌棄尚瓊長得丑,沒法出仕。因此他的婚事一直拖到如今,都還沒有定下。
本來尚秋伯如今成了太傅,又受新皇禮遇,那些高門大戶的也開始看好尚家這門婚事了。就算尚瓊注定做不了官,也沒關系,有了君王的恩寵,還怕沒有權勢么?兒女將來要出人頭地都會容易得多。說不定新皇還會因為尚瓊做不了官,就把好處都便宜了他的岳家呢?而對尚家而言,能趁此機會給兒子尋個好媳婦,自然最好不過,但也要小心挑選,免得給家族招來了禍患。
方慧珠近兩年經常陪同母親料理家事,出入世交親友之家,對尚瓊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但她一直以為,那跟自己是沒有關系的,他不過就是她一個表親而已。可如今方家擺明了是要用她做為禮物,換取尚太傅在方仁珠婚事上的援手。為了她的妹妹能成功嫁進皇家,絲毫不在乎她會嫁給一個什么樣的人。這個事實讓她震驚又悲憤。
且不說尚瓊容貌上的缺陷,陰陽臉讓人看了心驚膽戰,他一生都不可能入仕為官,那她嫁給他,也就注定了連個誥命都沒有,起碼在她的兒子長大做官之前,都不可能有。家族中任何一個旁枝庶出的姐妹嫁給一個七品芝麻官,都能踩在她頭上,這讓從小就習慣了眾星捧月的方慧珠如何能接受?她本是要飛進皇宮做鳳凰的,結果卻連最低等的敕命都得不到,這落差也未免太大了。如今她不敢再奢求能攀龍附鳳,但好歹也要嫁個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吧?京城各世家高門中,適齡的未婚子弟多不勝數,她先前跟著母親出門做客,就見過四、五家人了,條件都不錯,父母親只是還未拿定主意而已,為何如今忽然就要選定尚瓊?!
方慧珠心里清楚,這一定是為了妹妹方仁珠。
她死死抓著椅子把手,勉強壓下心頭的悲憤,努力在堂妹面前維持著一貫的端莊沉穩形象。可她畢竟只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功力還不夠深厚。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實際上,方二姑娘已經看出了她有多么激動了。
方二姑娘心中一陣快感。她從小就奉承嫡支的姐妹們,做小伏低,巴結討好,就為了她們能在嫡支的長輩們面前說自家幾句好話,給自家分點好處。但一樣是方家的女兒,她又自認不差,難免年輕氣盛地為自己委屈。嫡支二房因謀逆被抄家,方三、方六栽了,從此不敢再擺架子,她面上跟著其他人一起為族人而難過,其實心里不知有多快活。如今,一直高高在上的大堂姐又要倒霉了,她心里別提有多高興了。
當然,她是不會給自己留下話柄的,便假惺惺地安慰方慧珠:“姐姐別擔心,事情還未定下呢。我聽說表嬸娘打算在臘八那日帶著瓊表哥過來吃臘八粥,讓他見一見你。若是滿意,才正式提婚事。興許姐姐不合瓊表哥的眼緣呢?”
方慧珠用一種可怕的眼神看了她一眼。要被父母嫁給一個陰陽臉還不算,還要被個陰陽臉挑挑揀揀么?方慧珠覺得自己還不如死了算了!
方二姑娘被她這個眼神嚇到,頓時不敢再刺激她,訕訕地說:“姐姐若是不愿意。不妨去跟伯娘商量商量。伯娘一向最疼姐姐,想必不會逼迫于你。”然后一臉不自在地走了。
方慧珠冷笑了下。向母親哀求?有用么?她如今一心只想著要把妹妹嫁給皇長子,哪里還顧得上長女?從前母親疼她。也是因為她對家族有大用處,如今她沒有用處了,只能乖乖聽從父母的話嫁人。若她膽敢說一個不字,只會招來母親的責備吧?
方慧珠心灰意冷地坐了許久。直到丫頭進來找她:“姑娘怎的在此呆坐?太太正找你呢。”
方慧珠全身一震,緩聲問:“太太叫我何事?”
丫頭道:“奴婢也不知道,太太只說讓姑娘盡快過去。五姑娘已經過去了。”她想了想:“興許是要談五姑娘過生日的事。臘月初九,不正是五姑娘的生日么?”
方慧珠冷冷一笑。自從家里決定了要送她入宮。又打點好門路,只等時機,每年她的生日都過得十分熱鬧。雖然沒有大擺宴席,但家里人是定要到齊的,戲酒都有,人人都要給她送禮。人人都要跟她說好話。討她歡喜。但今年她入宮夢碎,生日又遇上國喪,家里只是草草應付。如今輪到妹妹享受她過去所享受的待遇了,多么諷刺。妹妹是不是也會象她一樣,在所有人的吹捧中,相信了自己注定是一只鳳凰?然后在夢想破滅后,象她一樣暗自怨恨?
方慧珠起身對鏡整理妝容發型,平靜地去了母親的院子。正屋里。方太太果然正拉著小女兒的手,說著跟她做生日的事。方慧珠走過去向母親問了好。便安靜地坐下。
方仁珠對母親說:“我才幾歲?哪里用得著這樣大辦?白白勞民傷財。今上提倡節儉,宮中連過節大宴都是盡可能從簡的。我一個黃毛丫頭過生日,實在不敢有違上意。自家人吃頓飯,再給我添碗壽面,也就是了。”
方太太的臉色一變,頓時覺得小女兒的話極有道理。她原本只想著小女兒日后注定要嫁進皇室,到時候想要回娘家就難了,宮中規矩大,只能趁著孩子還在家里時,讓她多松快松快,卻忘了忌諱。新皇與先帝的喜好不同,確實是提倡節儉,厭惡奢靡的。她實在太過大意。
不過同時她又十分驕傲。小女兒果然聰慧出色,小小年紀,就已經比許多年長的女孩兒都要機智了。
她笑吟吟地問女兒:“這也太簡單了,只怕委屈了你。你想要什么東西?是時下的新詩集,還是古人真跡?我讓你哥哥們替你弄來,如何?”
方仁珠歪頭想著要選哪一樣,方慧珠忽然笑著開口:“母親,妹妹生日過得若太簡陋,也太委屈她了。我倒有一個主意。咱們幾個小姐妹的詩會,本來約定了是每月初二、十六開,各人輪流做東。正巧,下一次詩會就在初二,輪到我做東。偏那一天劉家有事,劉家姐妹都不能來,我早就想著要推辭兩日。妹妹生日又在初九,不如就把詩會推到初八那一日,如何?這樣我們可以把所有姐妹、表姐妹們都請來,還有妹妹平日交好的姑娘們也都請來,借著詩會的名義,熱熱鬧鬧給妹妹慶賀一番。雖說是提前一日,但有了詩會的名頭,又是臘八,外人知道了,只當咱們家是請人來喝粥呢,也不會多說什么。到了初九那一日,自然就是咱們自家人為妹妹慶祝了。”
方太太聽得眼中一亮:“這主意不錯。”她叫過管事的大丫頭,要查那一日是否有別的事安排。
方仁珠有些詫異地看了長姐一眼。她不明白剛剛才跟自己不歡而散的姐姐,怎的忽然又一心為她著想了?
方慧珠卻笑著坐到她身邊,拉起她的手低聲道:“好妹妹,方才是姐姐說錯話了。姐姐不該那樣說的。姐姐給你賠不是,你就原諒姐姐吧。”
方仁珠并不是小氣的人,想到長姐素日友愛,便露出了微笑:“姐姐言重了,不過是姐妹之間的口角罷了。”
方慧珠笑瞇瞇地拉著她的手,方太太那邊已經查清楚了,那一日倒也沒什么要緊事,因是臘八,就是循例要煮粥,還要到相熟的寺廟里舍粥。不過這些事是她們妯娌幾個主導的,詩會這邊只要交給長女準備就好。就是有一件事不太好辦。
她對長女說:“那一日你尚家表嬸娘要帶兒子過來給咱們老太太請安呢。我本想讓你跟著我招待客人的。若你要幫你妹妹開什么詩會,哪里抽得出身來?”
方慧珠心里一緊,面上笑容卻不變:“這有什么?詩會也不是開一日的。況且既然是我的東道,我大可以不作詩,讓姐妹們自個兒玩就是了。等表嬸娘過來了,母親叫我一聲就好。”
方太太滿意地笑了,心想真到了那一日,其實也不是真的需要長女出面招呼尚家母子,只是要找機會讓兩個孩子見上一面罷了。她對長女有十足信心。尚瓊不可能找到更好的妻子人選了。
雖然尚瓊容貌有暇,又無功名在身,但聽聞他與今上師兄弟感情融洽。即使做不了官,一個爵位還是沒問題的。他本人又是溫和性子,斷不會給媳婦氣受。尚夫人是和氣人,尚太夫人又是方家女。對長女慧珠而言。這實在是再合適不過的親事。若是換了別家的子弟。心高氣傲的,想起慧珠曾經有意入宮,未免會覺得她是退而求其次才嫁給了他,存了心結,慧珠的日子就難過了。
方太太想到兩個女兒的終身都有望了,心情大好,便問女兒們:“你們的詩會,想要請哪些人家的女孩兒來?仁珠是壽星。你來說吧。”
方仁珠想了想:“咱們家幾個姐妹都是要來的,再來便是劉家姐妹、馮家姐姐。還有曹家表姐了。”她頓了一頓,想起長姐方才跟她爭吵時提過的話,不知是不是該把趙琇也請過來。
沒想到方慧珠會主動提起:“把建南侯府的大姑娘也請過來吧?上回在曹家的詩會上,妹妹與她似乎很合得來。”
方太太驚訝極了:“是么?”她看向方仁珠,后者疑惑地看向方慧珠,方慧珠笑了笑:“她不是剛給妹妹送了幅畫來么?妹妹只當是答謝吧。”方仁珠以為長姐是在向自己賠罪,才打算連趙琇都請了,便也露出了微笑:“好。”
方太太還在猶豫,方慧珠又坐到她身邊相勸:“母親,咱們家跟建南侯府從無往來,對趙大姑娘也幾乎一無所知。妹妹既然與她交好,您就不想見一見她么?”
方太太瞬間領悟了長女的意思,笑了:“也好。知己知彼嘛。”
趙琇還不知道方家人在盤算些什么,她剛剛迎回了晉見完太后的祖母張氏和兄長趙瑋。見張氏臉上還帶著輕松的笑意,她就知道這一趟宮中之旅進行得很順利了。她笑問張氏:“太后娘娘怎么樣?好相處嗎?”
張氏笑道:“太后娘娘再和氣不過了,怎么會不好相處?”趙瑋也笑說:“祖母跟太后娘娘一聊就停不下來了,若不是宮人提醒太后娘娘,皇上要過來請安了,祖母只怕要在宮里用完了午膳才回來呢。”
張氏就有些不好意思:“哪兒有,不過是一時聊得興起,就忘了時辰罷了。你沒提醒我,我還沒怪你呢,你竟然還取笑祖母。”趙瑋笑而不語。
趙琇笑道:“祖母進宮前還左想右想的,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生怕太后娘娘不好相處,不知該說些什么,現在如何?早說了您不必緊張害怕的。”
張氏訕訕地:“多年沒進宮了,難免要緊張些。日后多去幾回就好了。”
趙琇驚訝:“還要多去幾回?看來太后娘娘還真喜歡跟祖母聊天呢。”
張氏捂了捂自己的臉:“說的都是年輕時候的事,宮里也沒人跟太后聊這些個,外頭的官眷不是個個都能跟太后聊得來。我也是運氣好。太后娘娘說了,讓我有空只管給宮里遞牌子。她如今身體好了,平日無事,實在悶得慌,有個人說說話,還能打發時間。”她看起來心情愉快,對進宮之事再也沒有了顧慮,更象是在期待著與閨蜜的約會。
趙琇看著祖母心情大好的模樣,跟兄長趙瑋對視一眼,齊齊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