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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偶遇

  還沒等趙湘想到辦法解決牛氏這個累贅,她就先聽到了一個意外的消息。

  霍家母子到綿花胡同來了!

  那日佩兒膽戰心驚地出門買藥,回來時就在隔壁綿花八條胡同看見了他們。他們似乎是來拜訪什么人的,霍家兒子駕著一輛小馬車,車上只坐了霍太太一人,在綿花八條一戶人家門前停下。那家有個孩子出來開門,十分高興地把他們迎進去了。

  佩兒從前跟著主人住在云居寺胡同時,曾多次見過他們,因此隔著幾十尺遠就把人認出來了。她一個小丫頭,并不清楚主人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只記得兩家曾經一度來往密切,是后來牛氏祖孫搬進了汪家,才跟霍家母子斷絕了來往的。她看見霍家母子雖然穿戴并不光鮮,但也整整齊齊,體體面面的,料想他們的處境應該不錯,又記得他們還有兩門做官的親戚,時常得些接濟,回了家便高高興興地跟趙湘說起了這件事。

  佩兒悄聲跟趙湘感嘆:“當初霍太太還想過要向姑娘提親呢。霍家的良哥兒雖然不如汪家二少爺富貴,但瞧著也是挺俊俏體面的人。可惜姑娘與他無緣。”

  趙湘心中一動。

  霍太太與其小兒子霍知良也是罪臣家眷,跟牛氏、趙湘處境相似。兩家從前同住云居寺胡同,霍太太一度有意聘趙湘為媳。只是牛氏嫌棄他家敗落,一心要將孫女嫁到高門大戶去,因此只是使計拖著,不說回絕。也不肯明言應承,卻想要利用霍太太的姻親馮御史,向建南侯府施加壓力,好趁機得些好處。

  本來牛氏這主意還是有些效用的,可惜身邊一班豬隊友。趙漫因不忿祖母為難生母與同胞兄弟姐妹。故意在霍太太面前暴露了牛氏與趙湘的真實打算,霍太太一怒之下就打消了提親的念頭。她與親姐妹馮御史太太事后為了報復,還給牛氏的房東施壓,逼牛氏祖孫等人搬走。如果不是遇上汪東升回京,把牛氏祖孫接到家中,也許他們就要流落街頭了。

  佩兒不知道當初牛氏與霍太太幾乎可以算是翻了臉的。又見霍知良出落得越發清俊,更知道趙湘近日正為自己的終身大事犯愁,因此才會說出這番話來。趙湘深知其中內情,但想到一直以來都是牛氏替自己的婚事做主,讓她做了自己的擋箭牌也無甚要緊。興許霍家母子愿意聽她說幾句?當初霍太太可是很喜歡她的。霍知良雖是犯官之子,處境比她強不到哪里去,但他還有做官的親戚,對他們母子也照應有加,未嘗不是個可以考慮的對象。

  反正如今她受祖母拖累,名聲已經跌到塵埃里了,富貴人家的公子哥兒還有幾個能看上自己的?相比之下,霍知良卻與自己門當戶對。誰也別嫌棄誰。若是能趁機擺脫了祖母,倒也是自己的福氣。

  趙湘這么想著,便悄悄往正房的方向張望幾眼。然后囑咐佩兒去熬藥,自己卻回到房中,換了一身干凈整潔的藍襖青絹裙,重新梳了頭發,淡掃峨眉。收拾妥當后,她對著鏡子端詳了半日。確認沒有問題了,方才去了正房。向祖母請示:“廚房里的油快用完了,佩兒在熬藥。走不開,孫女兒想到胡同口的雜貨鋪子打一瓶油去。”

  牛氏懷疑地看著她:“熬藥你不會么?叫佩兒去!”

  趙湘有些緊張地回答:“祖母您忘了?前兒您才說過,我們家的柴炭都不夠精細,用來熬藥最是熏人,若把眼睛熏壞了就糟了。因此孫女兒這兩日都只叫佩兒熬藥,不敢離得近了。況且雜貨鋪子就在胡同口,離我們家不過幾步路,孫女兒帶幾文錢過去,一會兒就回來了。”

  牛氏想想也對,就幾文錢,趙湘能拿來做什么?打一小瓶油用不著十文錢,而這點錢連雇個車進內城都不夠。她還怕趙湘會跑了么?

  這么想著,她就轉身去摸腰間的鑰匙串,把身邊的小炕柜開了,從里頭數出十個銅錢來,想了想,又放回去五個,才遞給了孫女:“先打一點油吧,用完了再叫佩兒去買。”又疑惑地問:“侯府不是給咱們送了一大壇子油過來么?怎么?用完了?”

  趙湘滿腹怨氣地接過那五個銅錢,低頭道:“您昨兒不是說那油不好吃么?”

  牛氏一窒,她昨日不過是隨口嫌棄幾句罷了,侯府送來的油,怎么也是上等的,這胡同口的小雜貨鋪子能有什么好油?她怎么可能吃得慣呢?但孫女已經拿錢出了門,她想想,又覺得試一試也無妨。不過五個大錢,她還花得起,絕不能在孫女面前掉了面子。

  趙湘氣沖沖地出了家門,一想起袖里揣的那五個銅錢,她就氣不打一處來。幸好她今日不是真要出門采買,否則拿著五個銅錢,簡直羞恥之極。街上的乞丐都比她富裕!

  氣完了,她連忙收拾心情,拿著裝有半瓶油的油瓶往胡同外走去。路上她把頭垂得低低的,躲著人走,即使遇見那些嘴里不干不凈的小青年,人家朝她吹口哨,她也不理會,只悶頭直走,一直走到隔壁八條胡同。

  離胡同口不遠的一戶人家門口還停著一輛小馬車,有幾個孩子圍在馬車邊上玩耍,對面那戶人家有兩個婆子坐著一邊摘菜,一邊閑瞌牙。趙湘也不理會那兩名婦人,只盯著馬車瞧。那輛馬車是馮御史太太送給親姐妹霍太太的,趙湘還借來坐過,因此一眼就認了出來。她心下一喜,低頭往胡同里走,等經過了馬車之后,又忍不住回頭去看,然后前后張望幾眼,找到一棵歪脖子樹,就躲在了后面,探頭去看那戶人家門口的動靜。對面的兩名婆子只顧著聊天,似乎并沒有注意到她。

  她等了至少有一盞茶的功夫,那門才開了,霍家母子在一名中年婦人的護送下走了出來。那名婦人還拉著霍太太的手說:“親家放心。等孩子出了孝,我一定托人把她送去。你們能從此離了這地兒,也是件好事。”說著就哽咽起來了。

  霍太太也紅了眼圈:“別這樣,等兩個孩子成了親,我們就是一家人了。到時候我跟我妹夫說一聲。也一并把你們接去,大家住在一起,相互也有個照應。到了外地,無人知道我們的底細,我們行事也不必處處小心了。等你幾個孩子長大了,你就能享福了。好日子還在后頭呢。你可千萬要打起精神來。”

  那婦人含淚點頭。

  霍太太讓那中年婦人回去,可那婦人一再堅持要送他母子離開,霍太太只得轉身上車。

  趙湘等得心急,來不及細想這兩名婦人是什么親家,眼見著霍太太要上車了。連忙從樹后走了出來,裝作埋頭向前走,經過馬車時“啊”了一聲,仿佛剛剛認出他們的樣子,道:“霍伯母?您怎么會在這里?”

  霍太太正低頭垂淚,聞聲望去,見是她,面色變了變。臉立刻就拉長下來。

  霍知良也認出了趙湘,他低頭不理,只對霍太太說:“母親上車吧?”

  霍太太上了車就把車簾放下。似乎完全沒有理會趙湘的意思。趙湘咬咬唇,偷偷看了霍知良一眼,發現他似乎比先前見面時長高了些,換了一身青布直裰,瘦高挺直,確實有幾分清俊。她把心一橫。迅速低聲道:“我知道霍伯母心里必定還在怨我,可是……婚姻大事。自是長輩做主,我實在沒有辦法……”

  霍知良皺起了眉頭。馬車里的霍太太冷聲道:“趙姑娘多慮了。你與小兒沒有緣份,說來也是我們家的造化。如今我們母子正準備開春就去投奔我做知州的妹夫,妹妹已經答應了,讓我兒拜妹夫的幕友為師,日后為幕,雖然比不得做官富貴,卻也十分體面。我兒日后前程似錦,若是當日與你訂下親事,以你如今的聲名狼藉,我兒還不知要被人如何笑話呢。可見這世上的事,都是福禍相依的。當日瞧著是件壞事,如今看來,倒是我們家的福氣了。趙姑娘也不必再提起什么婚事,我兒已經跟王家長女訂了親,只等出孝就要成親了。你若真是個知廉恥的姑娘,就別糾纏不休,回去侍候你祖母吧。她雖然不是好人,對你這個孫女也算是用心良苦。”

  趙湘羞得幾乎無地自容,什么話都說不出口了,只能眼睜睜看著霍知良駕馬車載著母親離開。等他們消失在胡同口外,她回過頭,正對上方才被霍太太稱為親家的那名婦人,才發現對方有些眼熟。仔細一想,卻也是個犯官的家眷,丈夫是姓王的,從前也曾官至五品吏部郎中,是穎王的追隨者中一個小人物。他家長女自己也見過,比霍知良要足足大上三歲,容貌中等,倒是有些賢良名聲。趙湘一向是不把對方放在眼里的,難不成霍知良竟是與此女訂了親事?!

  還有,王家人居然也住在綿花胡同,她祖孫二人搬過來這么多天了,怎不見這家人上門拜訪?

  趙湘正要上前說話,那王太太卻一臉不屑地朝她啐了一口:“你這不知廉恥的小丫頭,你家里的破事早就傳遍了,你怎么還有臉出門?給我趕緊離開,少玷污了我們王家的門!”說罷就往后退了兩步,大力將門關上。

  趙湘又羞又氣,背后又傳來了兩個婆子的恥笑聲:“只怕是聽說那清秀小哥來了,特地過來等著的吧?藏在樹后面是想裝偶遇么?”“她家丫頭還爭辯說傳聞中不好的事都是她家老太婆做的,她家小姐是個正經人。我呸!祖孫倆一路貨色,都是見了男人就走不動路的小淫婦!裝什么正經人?!”“王家寡婦倒是個正經人,養的幾個孩子也好,自然是看不上這種小淫婦的。”“別說人家是讀書人,我們粗人也看不上,什么阿兒物!”

  趙湘捂了臉拔腿就跑了,哭著跑回了家。牛氏正在房里大罵:“滾哪里去了?你上前門大街打油呢?去了這半日,難不成是會情郎去了?到底是哪家的混賬?說出來,看我不打死他!”

  趙湘跑回房間往床上一撲,大聲哭了起來。若不是牛氏攔著,她早已跟霍知良訂了親,可以名正言順地離開這里了。就算做不成官太太,做個師爺太太也好呀。如今卻只能屈居胡同深處的陳舊小院,不但要忍受外人的流言蜚語,還要遭受親祖母的誤會與辱罵。這日子還怎么過下去?!

  她在心里責怪祖母的時候,倒是忘了,自己當初也是看不上霍家的,甚至還為祖母吊著霍太太,讓后者誤以為她即將會成為自己的媳婦,態度變得格外親切而羞惱不已。如今她需要的,只是一個推卸責任的對象罷了。

  哭著哭著,她無意中側過頭,卻瞥見了窗臺上擺放的一紙包東西,頓時停下了哭聲。

  那包東西不是她們帶來的,是前任租客留下。當日她剛搬進來時,曾經想要把屋里所有的破爛都扔出去,被鄰居的老太太罵了,指著那包藥說,那是毒藥,前任租客買來毒死老鼠的,讓她別亂扔,害了路過的貓貓狗狗。她就隨手放在了窗臺上。

  趙湘抽泣著坐起了身,盯著那包藥,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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