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這個年過得著實熱鬧。
且不說從大年初一開始,就沒斷過的上門請安拜年的族人們,還有那些拐著彎的親友、住在附近的鄰居以及縣里有些頭臉的人家,都上趕著來給他們趙家拜年。跟先前對她和祖母張氏的討好巴結有些不一樣,這回他們討好的對象變成了趙瑋。這可是正兒八經的建南侯!還作為欽差回家鄉巡視來了。討好了他,好處是不用說的。
身份轉變,趙瑋此時待客,態度跟過去也不一樣了。從前他是小輩,又是年輕學子,有客來時,他還要恭恭敬敬、客客氣氣地招呼著。那些到祖母張氏跟前說話的女眷們,他也需要過來拜見一下,忍受著她們對他評頭論足。可如今,滿奉賢縣城就沒有比他身份更高的人,他只管端坐家中,由得旁人來拜見,即使態度矜持些,也沒人敢說他傲慢無禮。至于那些女眷們,若是親近人家的,他可以過來打個招呼,若是交情平平的,他索性就不必出現了,她們也只有說他好話的,誰還敢再對他挑三揀四?
由于客人太多,趙家祖孫三人不得不分別出面待客,就連隔壁宗房的沈氏與趙清姐,也被請過來幫忙招呼客人。趙琇坐在西邊的小花廳里,與沈氏、趙清姐母女倆一道,陪著幾位關系親近些的親友家女性長輩及她們的女兒、侄女們說話。面對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這些女眷心中即使有自己的小九九,也不好意思提出來。沈氏又做不了二房的主。她們只能一門心思討趙琇的歡心了。趙琇不必費什么力氣,只需要看別人的表演,倒也輕松。
而趙瑋則在前院招呼一些男客。除了人多些,個個都想要拼命表現自己,其實他也還算輕松,只需應付其中一部分別有用心的人就可以了。但張氏那里就不一樣了。
大約是因為張氏先前對那些推銷自家女兒的人態度冷淡,大家都猜到她不喜歡別人給她出色的孫子推薦不匹配的媳婦人選,所以今日也不敢造次了。即使有人還不死心,也會選擇更委婉的形式,比如先夸獎趙瑋一番,又說張氏有福氣,然后以自家人的口吻仿佛不經意地提起:“等小侯爺什么時候娶了媳婦,給老夫人生個大胖孫子,老夫人就更有福氣了!”
張氏確實對這種未來十分期盼,不過她經歷過此前眾人的狂轟濫炸,又被孫女趙琇點醒了,心里早就警惕萬分,沒那么容易被哄住。面對那些別有用心的試探,她一律只是笑笑,說一聲:“是啊。”就沒有了下文。那些女眷見她不接話頭,也有些訕訕地,只能自個兒尋些吉利討喜的話題,有一句沒一句地奉承著。
而有幾個早對自家女兒嫁進趙家死了心的人家,開始替別人家出力了。他們自家女兒是配不上建南侯的,這上海府一地卻還有人家配得上。這些人家也覺得趙瑋是東床快婿的上好人選,只可惜從前與趙家并無交情,正好遠親或族人中有人與趙氏家族有親的,就紆尊降貴地請這些人出面幫忙說項了。于是便有人開始在張氏面前夸獎某位世家望族出生的姑娘。
這些姑娘可跟先前那些不一樣,她們都出自江南名門,父祖叔伯皆有官職或功名,而且官職還不低。什么尚書、侍郎、大學士……應有盡有,最差的一位,也是知府之女,上頭還有個做三品高官的祖父。這些姑娘們不但出身不凡,且個個知書達禮,才貌雙全,素來是松滬一帶上層圈子的名媛淑女。無論是其中的哪一位,都不會辱沒了一位侯爺。
張氏這回就真的心動了。此時趙琇不在場,也沒旁人替她參詳,完完全全是她自己在拿主意。這些姑娘,本是從前趙瑋未襲爵前高攀不上的。雖然那時他也是郡公之孫,還有個郡公夫人做祖母,可誰都知道他家失了勢。那些高門大戶,有幾家會看得上他們祖孫?嘉定一地,也就是汾陽王府因舊日交情,還能給他們幾分薄面罷了,旁人都是不屑搭理的。哪怕張氏覺得孫子配得上這些姑娘,也從沒想過要上門去提親。她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這些姑娘會擺在她孫子面前,由得他去挑選。
世人果然都是趨炎附勢的,哪怕是自詡清貴的書香名門也不例外。
張氏心里這么想著。
她心動歸心動,倒還沒有忘了理智。趙瑋早與她約好了,過些天就到杭州去,住到元宵節后才回來。她暫時沒功夫跟人議親。再說了,如今不過是有人向她推薦,她也沒見過人家姑娘,更不清楚姑娘家里人的意思,也沒問過孫子的意愿,怎么可能就把親事定下了呢?等過完年,孫子的差事正式辦完了,若是廣平王沒那么快回京去,她再幫孫子相看也不遲。
張氏的態度有所保留,但也不象是要堅拒的模樣。那些受托而來的人家見狀,也就收斂了些。他們是幫人家說合來的,不是為了自家女兒掙前程,便表現得有節操多了。那些姑娘可是真真正正的名門閨秀,即使建南侯是極難得的聯姻好對象,她們也是不愁嫁不出去的。過了這個村,沒了這個店,卻還有別的店在等著。若是太過上趕著巴結,反而會叫人看不起。一次談話不能代表什么,若是建南郡公夫人果真有意,自然會有后續。
大家都矜持了,和和氣氣地聊些家常里短,風花雪月,場面說不出的和諧。可是在這一片和諧里,卻有個不大和諧的小小音符——某位太太帶了外甥女過來,明里暗里的夸獎這姑娘,多么賢惠,多么優秀,明擺著是向張氏推薦呢。這姑娘長得很不壞,言行舉止都令人無可挑剔,談吐文雅,看得出來教養挺好。而她的家世也很不錯,是嘉定當地的名門,父親現在江西某地做知府,祖父曾官至大學士,叔叔在京中做侍郎,她好幾個兄弟都有功名,舅家也是官宦世家——這種條件,完全不必親自到張氏面前推銷,還推銷得如此明顯,完全不合常理!
她那舅母仿佛沒發現周圍人的側目似的,依舊在張氏面前明貶暗夸外甥女的品貌。張氏都覺得不對勁了,與那位舅母交好的另一位太太便在她耳邊輕聲說:“她家也是不得已,孩子都及笄了,她祖母卻病著,還不知能拖多久。若是……這孩子要守孝,終身就耽誤了。她家又舍不得把孩子隨便許個人,如今這淞滬一地,還有比您家小侯爺更好的人么?為了孩子,只好放下身段了。”
說得似乎十分有苦衷,然而張氏雖然耳根軟,有些原則性的事情,她卻是不會輕信別人的:“她祖母既病得這樣重了,她不在祖母病床前侍疾,跑來給我一個陌生人拜年,也太過了些。即使是著急終身大事,也該由長輩們操持。這姑娘性子急了些,只怕未必能跟我孫子合得來。”其實這話就是在嫌棄那姑娘了。
那位太太干笑著退卻,姑娘的舅母臉色就變了。正常人到了這份上,又是名門世家出來的,都有自尊,這時候就該退下去了。可這位舅母十分有毅力,竟然還不肯放棄,繼續當著眾人的面變著法兒地說些所謂的故事,夸獎她的外甥女。后者大約臉皮還薄,也聽到眾人的非議了,正低著頭,漲紅了臉,一句話也不說,但也沒有制止舅母的意思。
她們這一天最終無功而返,到了第二日,又有另一位親友家的女眷到張氏面前推銷這位姑娘。張氏有些煩了,心想這家人真真沒有臉色。明明是正經高門大戶,即使趙瑋有個侯爵在身,他們也不該把自己的身段放得這么低才對。莫非這里頭有什么貓膩?
晚飯時張氏就跟趙瑋趙琇提了。趙琇立時來了精神:“那姑娘姓什么?在姐妹中行幾?嫡出庶出?是不是有什么不妥之處?不然沒有理由呀?她們還用得著如此不要臉地謀算一門親事嗎?”
張氏嘆道:“我瞧那姑娘未必是這么想的,只是長輩們做了主,她也只能遵令行事罷了。有好幾回我瞧那姑娘尷尬得很,只能紅著臉低頭不說話,還真怪可憐的。她舅母也不為她想想。”
趙瑋問明姑娘的姓氏與父祖名諱,心中就有數了,笑了笑:“祖母別理他們,這家人不是什么好東西,下回就別再讓他們進門了。祖母與妹妹只管準備行李,過些天到杭州去,我好好陪你們玩幾日。”
張氏嚇了一跳:“怎么?難道這家人有什么陰謀不成?他們不是有意結親,而是要算計你?”
趙瑋笑了:“這倒不是,只不過是心虛,就想依靠裙帶關系避禍罷了。那姑娘我聽說過,先前他家長輩還想把她說給廣平王世子呢,世子一句‘正在守孝’,就把人頂了回去。如今又把主意打到我頭上了,真是不死心。”
這回輪到趙琇嚇一跳了:“他們還打世子的主意?到底有什么緣故?”
趙瑋瞥了妹妹一眼,故作高深模樣:“這個么……如今還是機密,王爺囑咐過不能泄露,我也沒法告訴祖母和妹妹。不過你們也不必著急,過些日子,這秘密也就不再是秘密了,到時候我再給你們細說。如今你們只別搭理他家的人便是。”
張氏立刻就接受了這個說辭,只有趙琇忍不住吐嘈:“賣什么關子?定是世子教壞了哥哥!”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