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侯太夫人不甘心,正要說些什么。就在這個時候,曹方氏忽然插話:“太后娘娘今日喜得佳孫媳,真是可喜可賀。”卻把話題向賀喜的方向扭轉過去了。
張氏也馬上反應過來,笑著向太后道賀。眾人如夢初醒,不管心里樂不樂意,事情既成定局,她們除了賀喜,也沒別的選擇了。
還有一位與汾陽王太妃有親的國公千金暗暗警醒,回憶自己剛才是否露出了什么不該有的表情來,在太后面前失禮。皇長子妃之位既然已經無望,她就不能再失了儀態,連累自己將來名聲受損,覓不得好姻緣了。在整個大楚朝,除了皇長子以外,又不是沒有別的男子可以嫁。
她悄悄扯了一下母親的衣袖,后者也很快鎮定了下來。不管怎么說,能得太后青眼,還是能給她女兒增添身價的。宗室皇親中還有不少未曾婚配的優秀子弟,可不能因為一時失意,就把自個兒的后路給斷了。憑著自家與汾陽王太妃的親戚關系,汾陽王太妃在太后面前也頗有臉面,大約還能替她們說合說合。從那些子弟當中選擇一個好人選,她女兒的前程還是相當看好的。
她們母女倆恢復得快,張氏與趙琇祖孫倆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失過儀。蔣二太太事不關己,自然不受影響。曹方氏也相當淡定,就是曹蘿一直都略嫌緊張了些。
除卻這幾位,剩下的誥命與千金之中,丁家母女勉力維持著端莊優雅的儀態,卻不自覺地露出幾分不甘與堅持來,顯然不肯放棄自己的野心。真定侯太夫人面露急躁。她的孫女兒倒還端得住大家閨秀的模樣兒,也算是難得了,只可惜被長輩拖了后腿。至于剩下的那位國公夫人與她女兒,卻沒沉住氣,連向太后道賀時,也沒掩飾住失魂落魄的模樣,顯然落了下乘。太后與汾陽王太妃看在眼里。已經將她們踢出局了。
太后不露聲色。面露微笑接受了眾人的賀喜。曹方氏又接著夸獎起李善文來,奉承太后這個孫媳婦選得好,選得妙。蔣二太太與她配合默契,張氏懵然地偶爾插話,倒也說得熱鬧。
明明是大好氣氛,可真定侯太夫人只惦記著自己心頭的大事。暗暗著急,嫌眾人只顧著奉承太后。夸獎新出爐的皇長子妃李氏,卻把廣平王世子的婚事給忘了。她見沒人提這個事兒,就忍不住插嘴了:“皇長子的婚事已經定了,可他是弟弟。上頭還有哥哥呢。不知太后娘娘可為廣平王世子看好了世子妃的人選?也差不多是時候定下來了吧?”
眾人齊刷刷轉頭去看她,個個都面露詫異之色。見過沒眼色的,沒見過這么沒眼色的。太后娘娘難道還能忘了自個兒親孫子的婚事不成?但皇長子與廣平王世子身份不同。先定了前者的婚配,也是正常。廣平王世子妃的人選。太后早有定論,遲早都要公布的。真定侯太夫人著什么急?她是以什么身份在太后面前說這樣的話?
太后慢慢地收起了笑容,表情淡淡地,看不出有沒有生氣:“楨兒的婚事自然也該定下來了,難為真定侯太夫人如此關心。”
眾人私下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猜想真定侯太夫人這回是惹惱太后了。真定侯千金端莊的面孔上閃過一絲懊悔,方才她見眾人奉承得太后笑逐顏開,氣氛正好,就松懈了,沒想到自家祖母會如此沉不住氣,非要跳出來問那一句話。這種事,無論誰說都沒有問題,獨他們真定侯府與對面的建南侯府兩家不能開口。祖母卻偏偏犯了這個忌諱。
可惜真定侯太夫人本人并沒有體會到孫女心中的苦澀,也沒有看出太后的情續,反而以為太后是在夸獎她,連忙笑著說:“方才臣婦瞧見廣平王世子,心里就喜歡得不行。這世上怎會有這么俊秀的后生呢?這樣的好孩子可不能委屈了,一定要挑個賢淑穩重的好姑娘來配。臣婦聽聞廣平王府如今沒有主母,心想這世子妃的人選可不能馬虎,只怕需得挑個年紀大些的,穩重能干,才能過門就挑起管家大任來呢。那些年紀小的,有學問的,長得漂亮的,都不中用。太后娘娘可別選錯了人!”
眾人心中一陣無語。在場的姑娘都是太后看好的人選,所有人里頭就數真定侯千金年紀最大。真定侯太夫人這是要為自家孫女說項?但吃相也別太難看了,她要推薦孫女就只管推薦,把別人都踩在腳底下算什么?況且那是廣平王世子,太后的親孫子,皇帝的嫡親侄兒,不是你哪個親戚家的小后生,隨便你“這孩子”、“那孩子”地念叨。你真定侯府算哪根蔥?竟有這么大的臉,建議太后給孫子挑什么樣的媳婦才好?難道太后自己沒有主意,非要你一個鄉下老婆子來指點?
真定侯千金的臉色都白了。到得這一步,她再想維持端莊儀態,也很難堅持下去了。她畢竟只是個十五歲的小姑娘而已。真定侯府自從老侯爺戰死沙場,全家長年住在真定,久不上京,本來就被排斥在京城勛貴圈之外,無權無勢,除了一個侯爵之位,還有御賜的田莊,什么都沒有。就連老侯爺昔年的舊部,也都斷了來往。侯府光景是一年不如一年,早年間還能唬得住官場上的人,如今卻連一個小小的縣令都可以不買他們的賬。
這大半年來,因母親帶她進京,得了太后的賞識,他們家在外頭也有了體面,人人見了都客氣地問聲好,地方官也恭敬了許多,還有富商送錢送東西來討好。可若是得罪了太后,這一切都會成為泡影,她別說攀高枝了,只怕跟著家人返回真定,都未必能再象從前一般過太平日子。
早知如此,今日母親臥病,哪怕是錯過嫁入皇室的大好時機。也不該讓祖母帶她進宮參加大朝會才是!
真定侯千金雙腿一軟,跪在地上,低頭請罪:“太后恕罪,祖母久居鄉野,疏于禮儀,請您看在她年邁的份上,饒恕她吧。”
真定侯太夫人懵了。無措地看著孫女:“丫頭。你這是做什么?”她慌慌張張地站起身,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錯了,孫女怎的忽然跪地請罪?她有什么失禮的地方嗎?可她一向這樣說話。也沒誰說她錯了。太后娘娘又如此和氣,就算她說錯了什么,也不至于降罪吧?
真定侯太夫人看向其他人,幾乎所有人都移開了視線。懶得搭理這樣白目的老婦。只有張氏看得不忍心,覺得她只是久在鄉野。做慣了高高在上的老封君,不知道宮中的規矩,才會說話無狀。雖然荒唐,卻也沒有壞心。想想自己。剛回京城的時候,因為不擅交際,不是也吃過虧么?于是她便向太后求情:“娘娘熄怒。真定侯太夫人一向住在京外,今兒又是頭一回進宮。她年紀也大了,禮儀上有所疏失也是難免。您只當看在老真定侯的份上,寬恕她吧。”
她本是好意,真定侯太夫人卻想歪了,覺得她這話在諷刺自個兒是個鄉下人,比不得她常常入宮,跟太后相熟,便拉長了臉:“建南侯太夫人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你不也一向住在京外么?前不久才回來的,能比我強到哪里去?”
張氏一番好意,被人潑了冷水,臉色也有些難看。真定侯千金都快要哭出來了,扯著祖母的袖子示意她閉嘴。真定侯太夫人只覺得孫女今天處處跟她做對,心中更惱火了。
太后在上面看得分明,嘲諷地笑笑,淡淡地對張氏說:“你還是那么好脾氣。”又轉向趙琇:“你祖母是個好心的,只是這世上,好心未必能得好報。我看她心里也憋著氣呢,你好生勸勸她,別讓她難受。”
趙琇其實心里也一直在著惱,聽到太后這話,反而笑了:“是。臣女的祖母其實是個最不愛計較的性子,有些什么氣,回頭念一回經,就通通忘了。臣女若是小心翼翼去開解,她說不定還會一臉不解地反問:你到底在說什么呢?”
太后聽得哈哈大笑:“你倒是清楚你祖母的性子。有時候真是旁人替她生氣,她自個兒卻早忘了,叫人氣也不是,笑也不是。她如此豁達,倒叫人看著羨慕。”
張氏知道太后是在打趣自己,早把先前那點兒不悅都拋開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
太后又對真定侯千金說:“起來吧,哀家也沒說什么。你祖母在家想必是做慣了老封君,人人都奉承她,她不必忌諱什么,所以想說什么就說什么了。哀家跟她有什么好計較的?你是個懂事的好孩子,哀家心里有數,快起來吧。”
真定侯千金紅著眼圈給太后磕了頭,站了起來,一張小臉慘白慘白的,十分可憐。眾人見了都嘆氣。她這大半年也進宮幾回了,平日在外交際,大家都是見慣的,知道她品貌雙全,端莊穩重,沒什么好挑剔的。真定侯夫人也是位知書達禮的好母親。哪里知道還有這么一位祖母在呢?這小姑娘也是可憐。
人人心里都知道是怎么回事,獨有真定侯太夫人還是一臉茫然。太后那話難道是在說她確實說錯了什么?到底是哪里不妥了?現在太后叫她孫女起來,算是饒恕她了么?那她還要不要下跪謝恩?她也是一把老骨頭了,從來沒受過今天這樣的罪,能不跪還是不跪的好……
她還沒糾結完,太后已經沒了心情,沖身邊的宮人點了點頭,那宮人便笑著宣布:“太后娘娘累了,眾位夫人和姑娘暫且退下吧。”又給各位誥命與姑娘分發了太后的賞賜。
其中誥命們得的東西基本是一樣的,都是一柄香如意,兩匹錦緞,兩匹洋絨。姑娘們則得了兩匹大紅羽緞,趙琇、真定侯千金與那位同汾陽王太妃有親的國公千金多得一個玉香囊,蔣六姑娘和曹蘿得了一個玉佩,另一位國公千金與丁姑娘卻只有一個繡花香袋。
看到各自得的東西,眾人心里都浮想聯翩。可惜太后很快就起身離開了,她們來不及多想,只能跪地恭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