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最繁華的酒肆鹿鳴樓,也不過是一座兩層的木質小樓罷了。
受時代的建筑技術所限,民用建筑只能靠“攤大餅”來擴大面積。
不過,鹿鳴樓的主人顯然還是非常想凸顯自家生意的檔次的,所以樓底的地基部分,是一層堆筑到三尺高的實心夯土基臺,最外層還包砌了氣派的石垣。
同樣是兩層的樓,他家看起來就比隔壁闊氣不少。
李素領著辛評來到酒樓二樓、找到劉備和關羽的時候,也著實被劉備的聲色犬馬狀態驚到了!
劉備居然還喊了歌女陪酒!
這這這……跟他一貫的形象不符啊!
后來李素才知道,劉備這人還是很喜歡享受生活及時行樂的。
劉備之前死過一個老婆,是討黃巾期間,他帶著關羽張飛在外奔波征戰,老家被黃巾賊洗過一遍,就跟老婆失散了,應該是死了。后來劉備覺得天下也不太平,作為基層武官經常要顛沛流離征戰,暫時還沒再娶老婆。
(注:歷史上劉備后來還死過一個或兩個老婆,但應該是當下密縣丞、高唐縣尉的時候,跟青州黃巾軍交戰,所守城池被攻破才死的。現在還沒發生)
在盧奴和安喜的時候,劉備之所以還很收斂,是因為中山是窮地方,沒那么多享樂資源。可是到了鄴城,情況就不一樣了。
鄴城雖不如雒陽和長安,但也排得上整個大漢朝繁華程度前五名的大都市了。在這里,有錢就能買到聲色犬馬。
這次難得連續撈了大筆外快、又持續征戰奔波神經緊張,好不容易來一次鄴城,劉備也就敞開了花錢。
“伯雅,仲治先生,來來來,不要客氣。久仰仲治先生大名,聽說是使君最信重的筆桿子。今日咱不醉不歸。”
劉備很有禮貌地先推開歌女,然后親自過來拉住辛評的手入席,還推了一個最漂亮的歌女坐辛評旁邊。
劉備此前的安喜縣尉,就是三百石的級別,所以他跟辛評算是平級。這次賈琮說了奏報朝廷,肯定還會給劉備稍微升一升官,所以事后劉備的級別肯定是比辛評要高的,辛評也就不敢造次推辭。
人家笑臉相迎,多個官場朋友總是好的。
桌上的酒,還是中山冬釀,只不過比在中山本地喝到的還要好,極為清冽綿柔。顯然中山商人都把本地最好的酒賣到州治鄴城來了。
滿桌的菜肴,有在青瓦上炙烤的新鮮鹿脯肉、鹿肝,以及其他三五種野味的肉類。
李素來到這個世界,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高端奢華的飲食享受,也是食指大動,唾液腺瘋狂分泌。
其實,哪怕是之前那個被他奪舍的肉身本尊,活到十五歲,也沒吃過烤鹿肉呀。
李素見狀,也有些疑惑:“不是說漢朝沒有鐵鍋所以不能炒菜,沒有食用油所以也沒法做鐵板燒么?大哥面前那塊烤得吱吱冒油的鹿脯肉,是哪來的那么多油?鹿肉本身挺瘦的,肯定沒那么多油。”
不過他的疑惑很快就解開了,因為服侍他陪酒烤肉的歌女,也動手幫他烤了一塊。
他暗中觀察歌女的操作,才發現,原來是旁邊放了一個瓦罐,里面有白白的狗的腸系膜(也就是相當于豬的“網油”部位),在烤鹿脯之前,歌女用竹片夾子把狗網油包裹在上面,稍微烤一會兒后網油就化掉了,變成了劉備面前那塊肉的樣子。
李素心中暗忖:“這看起來有點像是后世越南人的瓦片烤肉了。記得上輩子去越南旅游時,導游還說這種烤肉法是南越王趙佗時代流傳下來的古風,沒想到真是,漢朝也這么烤。”
他聞著香味,食指大動,夾了一塊鹿脯,有一股淡淡的花椒和丁香的氣味,一口咬下,差點兒好吃到舌頭都掉了。
難怪周禮里面,把“饈”列入周天子的“八珍”,看來狗狗的油烤菜確是有奇效。(注:“珍饈美味”中的這個“饈”字,最初的意思是用狗油包裹烤的狗肝)
李素吃了一會兒,看到一旁的辛評也是匕箸翻飛,就知道對方非常滿意。
看來今天這頓飯,劉備是下了血本請客了,花費應該不斐。
酒過三巡,劉備主動提起:“仲治,備有一事相請,舍弟剛才應該也跟你提過了。舍弟想出任代表使君上洛奏報的信使,備也想作為護衛和證人,一起上洛見見世面,得到一個在朝廷公卿面前露臉的機會,還請仲治幫忙美言幾句。”
辛評來之前,已經有點心理準備了,知道對方又給金餅又請吃上等宴席、請歌女陪侍,肯定是要幫忙辦事的。
不過,也是到了這一刻,他才知道是想求為使者。
他心中盤算了一下,這事兒其實有難度,但金餅也拿了,吃喝玩也弄過了,不好推辭。
“這事,稍許有些麻煩,咱也不是不肯幫忙,只是不知劉縣尉為何要上洛?就是為了見見世面,沒有別的理由?”他決定先試探一下對方的理由是否堅定。
劉備跟李素對視一眼,李素便接過話茬,決定再吐露一些半真半假的理由:“其實,也不止于此,仲治兄或許不知,玄德兄出仕之前,曾經販過馬,知道去京師的商路,如果能跟隨遞表的信使,可以免除沿途關隘津渡的商稅,也能多獲利一二十金……”
這個理由,是不太敏感的,所以在非說一個理由取信對方時,李素取舍之下,就說了這條。
辛評一聽原來是想帶私貨撈一票,倒也覺得很正常——人家能逃稅20金,所以送你3金牽線搭橋、再請吃喝玩,說得過去。
辛評捋了一下思路,就想好了說辭:“既是為此,咱也給你指點條明路——此番,你們想當正使是不太可能的。使君并不知爾等的口才機變,上洛奏對這種大事,如何放心?
所以,正使必然是使君身邊的別駕從事。你們要想隨團,最多只能為副,以備朝廷到時垂詢。而且,你們得贏得別駕從事的信任,讓他覺得你們還算可靠、能對此行有所裨益。”
聽了辛評這番內幕消息,李素才恍然。
一開始確實把問題想簡單了。
賈琮要給朝廷上奏,這事兒是很正式的,跟告密謀反完全不是一個級別,當然要找口才和隨機應變能力都深受賈琮信任的心腹主持才行。
而漢末的官場慣例,刺史在做這種事情時,最信任的肯定是別駕從事。
別駕二字,本意就是“刺史出行時,另有一車隨行”,后引申為當刺史分身乏術時,出使代表刺史——比如三國演義上,益州牧劉璋派人朝見曹操,乃至后來聯絡劉備,派的都是別駕從事張松。
李素和劉備只能退求其次,繼續追問:“不知使君身邊的別駕是……能否煩勞仲治請來,一起暢飲敘談?”
辛評聞言,整個人條件反射似的往后微微一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難纏的家伙:“你們想給沮別駕送錢?千萬別,他這人不像……總之這廝秉公行事,很是難纏!你們還是得有真才實學,讓他相信帶上你們,有助于完成使君的使命,他才會幫你們美言。”
辛評差點兒想說“這家伙不像我那么好說話,肯收錢”,話到嘴邊才意識到貪婪不是什么好事兒,才硬生生收住。
李素一聽“沮”這個姓很罕見,心中一動,連忙問:“本州別駕,可是漁陽沮授?”
辛評尷尬一笑:“原來伯雅也聽過這個名字,可知此人難纏了吧。”
李素微微點頭,確實有點難纏,不過幸好不是“剛而犯上”的田豐。
如今賈琮在位,賈琮屬于“閹黨”,所以田豐應該還處在“氣憤宦官當道”的狀態,棄官在家呢。沮授雖然也公事公辦,眼光也跟田豐差不多強,但情商比田豐高一些,倒是相對容易應付。
李素盤算了一下,就正色請求“如此,有勞仲治兄了,只求仲治兄幫我們引見沮別駕,某自當以才學道理動之。無論事情成與不成,都不會再勞煩仲治兄。”
聽說收了錢和好處,只要幫忙引見門路,辛評都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了:“那就祝你們順利了,使君那兒,我有機會自然還會為你們美言。”
看起來,辛評這人好歹還算拿了錢就肯辦事兒的。
因為還要談事,李素忍住了喝酒的度量,只是稍微喝了幾杯,鹿脯和別的烤肉倒是沒少吃。
酒宴結束后,他就在辛評的帶路下,夤夜登門拜訪沮授。
至于劉備關羽,已經喝多回去歇下了,見沮授這事兒不需要他們出面。
沮授接到家人通報,出來迎候時,還有些詫異:“仲治?深夜來訪莫非是使君有要事吩咐?”
“確實也跟使君的正事有關——這位是使君新征辟的功曹書佐,李素李伯雅。他此前為中山督郵書掾,出首張純反情有功。明日使君可能就要派你上洛為使,奏表我剛剛連夜幫使君擬好。
不過,怕你不懂其中關竅,所以引伯雅與你結實一番,上洛所奏事務,如有不明的,你可與伯雅磋商。若是沒有把握,需要帶他為副使,我也會在使君面前幫襯說和的。”
沮授上下打量了李素兩眼:這小子看起來也太年輕了吧?辦事兒牢不牢靠?
辛評這廝,收新人錢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回這么熱心,不會是拿了個草包的好處吧……
沮授便不馬上表態:“此事,容我先看了使君奏表,從長計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