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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卻月陣的精髓

  陽春三月,小渝水東岸。

  隨著春暖融雪、凌汛暴漲,小渝水的水位升高了好幾米,河西岸依魯肅之法屯田的水稻,得到了充分的灌溉,同時也使得小渝水的吃水水位漲到了足夠行駛海中沙船的程度。

  要知道,在秋冬枯水時節,在遼東用兵,最需要擔心的就是很多河流和沼澤的水位,降低到“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楫”的程度。

  歷史上曹操伐烏桓,之所以需要田疇“不賣盧龍”,獻出走盧龍故道的計策,就是因為曹操伐烏桓是在秋天,遼西走廊那些河流本身水位不合適了。曹操留下“今且退兵,明春再來”的木牌欺騙敵軍,敵軍才會相信。

  所以,遼東的土著們,腦子里是基本上沒有“防備水軍”這根弦的。因為出了凌汛暴漲的洪澇季節,一年中大多數時候不但海里的沙船開不進大小渝水,連本地都沒有內河船。

  關羽便是趁著這樣的節氣天候,率領三千步卒,包括兩千丹陽兵、一千名弩手,以張掛了布幔的廂車為掩護,沿著小渝水緩緩北進,做出一副遮護防御烏桓人渡河破壞西岸的樣子。

  這三千步軍與車陣,形成了一個卻月形,兩邊往后縮靠著河岸,矛戟弓弩全部對著外面,如同一個半圓弧的刺猬。

  背后雖然犯了“背水結陣”的兵家大忌、一旦被敵軍沖垮就會趕進河里淹死。但實際上關羽另有一千九江兵和一千弓弩手埋伏在河上的糜家船隊里,哪怕步兵真被趕下河也會被水軍撈走的。

  陸上車陣擔任御者的丹陽兵,也破例放棄了慣用的刀盾、改持長戟一致朝外,車中載有機弩。

  劉備和李素,也親自坐在最大的一條改裝過的糜家船只上,透過放箭的射孔往外觀察。而在他們身邊負責指揮船隊和九江兵水手的,正是周泰。

  因為糜竺的海船還要兼顧運輸用途,重心不能太高,所以上層建筑比同等噸位的大型戰船要矮得多,看起來戰斗力也不是很強,沒有居高臨下的放箭射程優勢。

  但實際效果么,只有誰用誰知道——戰船又不是用來讓敵人接舷跳幫砍殺的?非要搞得跟攻城一樣何必呢?只要有錢裝上強弩,海拔落差帶來的這一丁點射程優勢,根本無所謂。

  “這個陣勢,就是那天配合冀州麴義破鮮卑素利后,云長琢磨出來的?模仿了麴義的先登營破騎的戰術?鮮卑人在麴義和云長手下吃了大虧,這烏桓難峭王難道不會吸取教訓?”

  劉備對于這個李素跟關羽鼓搗出來的新陣型戰斗力,還是有些期待的。畢竟有水軍接應,彌補掉了背水結陣“被趕下河淹死”這個最大的弊端,又能讓士卒死戰。

  還有幾百輛車、幾千塊盾牌,近戰時戟、錘并用,內藏車載強弩百張、腰引弩近千。

  劉備只是覺得敵人不會如同喂招一般撞上來。

  李素倒是比劉備更有信心:“兄且寬心,我以為,難峭王忍不住的可能性很大——首先鮮卑人跟烏桓人素來不睦。難峭王又是一貫跟著張純的,而鮮卑素利是跟著張舉的。

  張純的嫡系人馬并未經歷過灅水各戰,他們沒有互通敗因也是很常見的。我等沿河背水破騎的戰法,并非舉世皆知。

  而且,當初跟麴義合力時,麴義并不是嚴格的背水結陣,所犯的‘兵家大忌’也沒有我們那么明顯,對敵軍的誘惑力也就不如我軍。

  更何況我軍今日兵力,與當初與麴義合兵時的總兵力相當。但根據子龍的情報,難峭王麾下有本部兵馬一萬五千人,比當初素利的六千騎足足有二點五倍。敵軍表面愈眾而我軍表面上犯的兵家大忌更多,難峭王怎么忍得住?”

  “這么一說,我反而擔心云長能不能頂住了。”劉備被李素這么一說,反而覺得敵我懸殊起來。

  他這一萬兵馬,今天最多只有六千人參戰,除了正面戰場的五千人以外,還有趙云帶著一千游騎兵,遠遠地從上游迂回。

  但趙云顯然是不會參與正面沖殺的,只能是正面分出勝負后追亡逐北、擴大戰果。

  劉備默然不語,準備親自督戰。

  李素卻心中頗有期待——他可是把關羽和麴義的戰術,又進一步推敲精細到宋武帝劉裕的卻月陣,可不能辱沒了劉裕的軍事天才啊。

  劉裕的卻月陣,使用條件太苛刻了,沒有絕對水軍優勢、沒有大河可以背靠,就沒法用,所以歷史上曇花一現,一戰成名后,從此北疆游牧強敵都回避了這樣的作戰態勢。

  但既然今天地理條件都符合了,敵人還往上撞,憑什么打不贏?

  難峭王的謀士閻柔,顯然并非什么軍事天才。

  所以看到關羽主動在河東背水結陣阻止渡河,沒兩天難峭王就忍不住了。

  昌黎城內一萬五千人,騎兵過萬,這天全部被難峭王調度出來了。

  甚至還從已經被半包圍狀態的南側徒河城內,迂回偷調了兩千烏蘇部騎兵。漢軍似乎是防備不嚴,讓烏蘇部的騎兵得以從東門出城、與難峭王會合。

  一萬難峭部騎兵,兩千烏蘇部騎兵,合計一萬兩千人,還吞不掉關羽的背水車陣三千人么!

  至于周泰的水師,倒是不用太擔心——春季凌汛季節,小渝水的水位暴漲,所以河面比枯水季節寬闊了很多,因為中間主河床是長年累月被水沖的,所以沖刷得很深,但沿岸的淺灘則是只有春季凌汛才被淹沒,水位很淺,海船根本靠近不到離岸三五十步以內的距離。

  船離岸那么遠,再加上卻月陣中段本身的厚度,也就意味著船上水兵用普通弓箭和輕型弩根本無法支援岸上,最多只能壓制一下卻月陣兩翼貼河迂回的騎兵。

  “全軍準備突擊,南翼陣腳由烏仆大人率本部騎兵迂回沖殺,正面與北翼由我親自突殺!殺關羽者封將軍,如果劉備也在陣中,殺劉備者封侯!”

  難峭王親自在騎兵陣前來回跑動,高喊賞格進行沖殺前最后的動員。

  片刻之后,萬余騎兵終于在陣陣怪叫中展開了沖殺。

  一時蹄聲震天,勢如奔雷,似乎小渝水的河面都開始抖動起來。

  關羽橫刀立馬,站于中軍,都尉牙旗插在身后一輛戰車上,高大巍峨,成全軍之膽。

  盡管關羽麾下名義上的左右牙門督,今天都不在他身邊,但關羽絲毫不覺得忐忑,反而充滿了信心。

  他與麴義,已經破過兩次胡人騎兵沖陣了,他手下這些士兵也是,以往的歷史戰績,就是對士氣鼓舞的最好良藥。

  因為我們贏過好多次,所以我們相信自己還會繼續贏!

  軍膽一旦打出來了,配合上背水結陣向死而生的勇氣,無往不利!

  “強弩準備!錘兵全部上車架盾!保護弩手!先放束弩,后放鐵桿矢!”

  百張車弩全部按照關羽的指示,做好了準備。

  漢末和魏晉的時候,“束弩”的應用正處在零星的萌芽期,一直到南北朝初年,這種武器才頻繁見于史載。

  但這種武器的原理,其實很簡單,就是弄一種容易控制崩斷時間的束帶,把一把弩箭捆一塊兒、用強弩射出去。

  這種武器用到的情況很少,主要是因為其犧牲了弩箭的穿透力和射程、換來了火力密度。原本可以有效殺傷三四百步的強弩,這么一搞每一箭只能有效殺傷到百步以內,甚至只有五十步,那還有什么用?不如多布置一些弓箭手,堆人數用軟弓呢。

  但是,這種戰術,對于做好了心理準備要打陣地攻堅血戰的部隊而言,卻有極大的效果。

  就好比火槍排隊槍斃時代、在最后沖鋒接敵的時候,雙方的步兵炮從大實心彈換成霰彈。這最后一發入魂,對五十步內的敵軍殺傷堪稱恐怖。

  同時,一開始在射程上示弱于敵,才會給敵人更大的信心來強沖車陣!否則要是一開始就用鐵桿長箭那種超遠程火力消耗,說不定敵人就知難而退,逡巡不前跟你互相對耗體力精力。

  果不其然,鮮卑人一開始并沒有直接沖鋒,而是沖到關羽陣前百余步,就開始逡巡試探,橫向慢慢奔馳、隨便以騎弓拋射覆蓋,也不求殺傷漢軍,只是騷擾削弱。

  “錘盾兵全部就位!不得后退,不得亂陣!亂陣者斬!錘盾兵未死而車弩被毀者斬!”關羽厲聲大喝,鼓舞士氣要求所有丹陽錘盾兵全部謹守陣位,絕對不允許亂。

  盾兵方陣跟騎兵對射,哪怕盾兵方陣的遠程弓弩數量比輕騎兵少,也絕對是盾兵方陣占便宜的!

  這些丹陽兵的盾牌,都已經過改良,為了此戰更是用上了如同西式塔盾一樣巨大堅固的盾面。對面輕騎兵射幾十箭也不一定有一箭能透過盾陣。

  縱然己方弓弩兵在回射時,被敵軍從射口縫隙射進來殺傷了,也要穩住,不能示弱。

  “不許哭喊,不許亂陣!受傷后妄動者斬!”關羽平時體恤士卒、與士兵同甘苦的好處這時候就發揮了出來,雖然對射中卻月陣一方也出現了幾十人的傷亡,但表面上絲毫沒有反應。

  尤其是不少原本慌亂的士兵,看到關羽本人盔甲上都扎著幾根箭,但關羽卻巋然不動絲毫沒有喊疼,士兵們的士氣就更加鼓舞了。

  關羽本人中箭而不喊疼,這就是最好的以身作則!

  也是關羽正想要的效果:我軍有沒有死傷、有多少死傷,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對外表現得非常穩健,讓敵人以為你沒有死傷!或者死傷很少!

  只有讓敵人覺得繼續跟你對射,他絕對是更吃虧的那一方,他才會沉不住氣沖上來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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