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焉軍雖然徹底大潰,但漢軍要打掃戰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別說是九萬個亂兵,哪怕是九萬頭豬,抓都要抓好多天。倉促之間,也只能是抓大放小,慢慢梳理了。
趙云、高順趕到綿竹北門之下,城頭已經嚴陣以待,急切不得攻入,只好繞城而走搜剿敗兵,一時也顧不上徹底四面圍定。直到兩個時辰之后,當天傍晚時分,大軍才大致把綿竹城包圍起來。
劉備一開始還想聽取各部戰果,但信息來得太多太亂,他也就懶得聽了,交給隨軍文吏慢慢整理。他跟趙云張飛吳匡高順喝了幾杯慶功酒,趙云高順秉性謹慎,沒敢多喝就去巡視圍城。
次日劉備酒醒,喝點茱萸酸辣醒酒湯,問了身邊的隨軍幕僚吳懿(剛投降兩個月,之前還不方便公開重用),才知道除了綿竹、成都二縣被圍,暫時還沒拿下,其余益州全境都已落入朝廷之手,包括前幾天還沒投降的雒縣,也直接開城投降了——雒縣位于成都和綿竹之間,一直屬于劉焉勢力范圍的最核心地帶。
劉焉本人被圍在綿竹,益州的大部分名士貴族也都被圍在綿竹。
而成都的守將居然還是龐羲——他昨天竟然還有機會被劉焉派回成都,也不知他是怎么趁亂突圍逃跑的,也可能是趙云在城北的時候,劉焉開南門把龐羲放出去的吧。
不過這一手其實已經沒什么價值了,事到如今,龐羲后續投降的概率也是挺大的,劉備根本不急。
如今要怕的,反而是逼急了敵人后,會不會燒毀城中府庫同歸于盡,讓劉備也拿不到錢糧積蓄,先穩一手更好。
吳懿還不忘匯報一下:“使君損失和繳獲都已經清點出來了。我軍昨日傷亡兩千余人其中戰死六百人。敵軍傷亡應該過萬,打掃戰場計點尸首、首級總計是四千七百多具。
到目前為止累計活捉俘虜三萬八千余人,綿竹城內的劉焉軍剩余兵力應該還有兩萬余人,其中東州兵不少于一萬五千人。如此算來逃散的士卒至少還有兩到三萬。”
“兩三萬人逃亡……都是帶著兵器的么?打掃戰場有沒有統計多出來的兵器?恐怕蜀郡、廣漢今年要不得太平了。”劉備聞言不由有些傷腦擔心后續的民政安撫工作不好做。
吳懿:“打掃戰場,無主的兵器鎧甲目前收攏的大約有兩萬件,比起傷亡還是要多出近萬,應該有一小半逃兵是棄械逃亡。”
劉備伸出一根手指頭晃了晃指示道:“讓各縣盡快貼出安民撫慰的告示逃兵交還兵器到戶籍所在縣報道,可多免該戶一年稅賦,而且不會再征召他們當兵。
即使是已經抓獲的士卒,也釋放一批老弱、不堪作戰的,回鄉務農。不是抓了三萬八千人么我看這兩天就可以先放掉那零頭的八千人回鄉。也好讓他們回各處傳播朝廷仁政善舉,讓百姓相信朝廷減征的決心。”
吳懿趕忙記錄表示立刻去辦。
劉備這也是被李素傳染了,這幾年習慣了花錢辦事習慣了雇傭兵。加上之前跟李素聊如何整頓板楯蠻的問題,李素提出“以兵役代稅賦”劉備就更傾向于這樣的治理風格了。
亂世之中不是人人都擅長當兵打仗的。有些人膽子小有些地方民風淳樸,但擅長種田、吃苦耐勞,那就讓他們多種地多交錢糧免除兵役。
有些地方民風彪悍但是賺錢不行,那就多當兵免除稅賦,而且可以五戶十戶保甲相連,出一個常年服兵役的職業軍人,換取五戶免稅。
這種想法,其實有點后世隋唐時候租庸調制的雛形萌芽了,只是還沒總結完善,但思路是一樣的:多交錢糧可以替代服役。只不過租庸調交錢免役免的是徭役,筑城挖運河那些,不是兵役。
但偏偏這樣的制度,是最適合蜀地的,因為蜀地交通不便,很多地方運輸困難。把交通很困難的地方的物資運出來,半路上損耗太大;官府辛辛苦苦做了惡人,收稅收了一斛米,運出來路上運費就吃掉好幾斗,何必呢。
還不如讓交通不便的地區不要給朝廷中央交糧了,直接出人當兵。
劉備心中,成都平原這種交通便利民風暗弱地區的百姓,就好好種地,多交兩三成糧稅或者蜀錦,把偏遠山區的缺額補上,換成都人不用當兵。
這道命令很快被傳達了下去,收編逃散殘兵和肅清地方治安的效率果然提升了不少,僅僅兩三天之后,就有很多亂兵被收繳武器放了回去,來重新登記歸籍的逃兵也大幅增加,趁亂劫掠百姓的案子一下子降了下來。
盡管如此,這個冬天能把亂兵全部歸位就算不錯了。因為戰役發生在十月初,劉焉今年的稅也征過了,劉備當然要宣布免稅,甚至連明年都要免一年,以安定地方。
綿竹被圍后第四天、成都被圍后第二天(因為成都更遠,部隊趕過去圍需要時間),成都守將龐羲就暗中派人來跟劉備接觸了,想談談投降條件。
劉備當然不會拒降,大度地召見來使。
來使一共有兩人,年長者是個二十歲不到的縣中小吏,犍為郡人,名叫費詩。
年幼者才十六七歲,似乎沒有入仕,長得獐頭鼠目,非常矮小,讓劉備看著就有點不舒服,但對方自報家門之后,劉備得知他兄長在江州的時候就投誠了,他兄長正是張肅,而他本人叫張松。劉備看在是主動投誠之人的親屬,也就忍著丑跟對方和顏悅色說話。
估計龐羲讓還沒做官的張松為副使,就是看在他哥哥已經在劉備身邊了,顯示套近乎的誠意。
“成都縣丞費詩,參見征西將軍!”費詩恭恭敬敬跪拜行禮,姿態非常謙卑,然后他抬起頭,才注意到吳懿在劉備身邊,似乎是幕僚打扮,不由驚訝出聲,
“咦?原來子遠兄也在!那就好辦了,敢教征西將軍得知,龐府君此番納降誠意,正與子遠兄有關。”
“公舉這是何意!”吳懿連忙撇清,唯恐被認為還跟敵營的人有什么交情。
(注:公舉是費詩的字)
費詩再拜澄清:“將軍,劉焉此番兵敗,之所以依然堅持讓龐羲火速突圍回成都、兼保成都,一方面固然是舍不得成都那部分府庫錢糧、衛戍兵馬,另一方面,其實……也是怒于吳中郎陣前辱罵、公然決裂,傷及叛軍士氣。
所以回城之后,劉焉有些急怒攻心亂命,想讓龐府君回成都后,處決一些……處決一些投降將軍較早、立場較為堅定的將吏的家屬。他前幾天陣前才得知張君矯在江州是主動獻城的,就想殺害其弟、也就是我這位副使,還有其在成都的其他家人。
另外,劉焉還下令殺死子遠兄一家,甚至……甚至還說將其妹隨意處置。龐府君自知罪重,不敢妄為,特意將子遠之妹獻予將軍,將軍可請婦人驗明其身尚為完璧,成都城內軍將無人曾敢無禮……只求將軍保留龐府君原職,任選偏遠之郡為太守,他便獻出成都。來人,把子遠之妹帶進來。”
劉備直接一拍桌子:“體恤下屬、保護降者家眷,此仁者當為,但看看龐羲這番說辭,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以為我劉備是好色之徒呼?!吳校尉隨伯雅賢弟入川時曾有言在先,其侄女身負讖緯難測,自當送入宮中以消弭不臣者之心。
龐羲有誠意投降,可保留秩兩千石俸祿,但不得為實職郡守,最多只能是閑職長史!其余一切族人家產,我都可以保下。但我劉備豈會收受他人美色媚上而授人官職!”
不過劉備噴歸噴,旁邊的侍從還是按照費詩最后那句話,把吳懿的妹妹吳莧帶了進來。
吳莧年方周歲十四,龐羲怕失禮得罪了劉備,是用遮蔽輕軟的馬車送來的。劉備也忍不住看了一眼,姿色倒是果然不俗。
吳懿偷偷觀察了一下主公表情,連忙跪下求告:“主公,此一時彼一時也,家叔當初說送舍妹入京時,主上尚未蒙塵,董卓也還未竊盜鼎司。但如今朝廷已然傾頹、奸臣竊命,幼主不明。
舍妹歸于主公,乃是天意,懇請主公收容!昔劉歆妄應天命而改名劉秀,遂遭天譴,但光武皇帝本名劉秀,故而當有天命。主公一心忠于朝廷,堪比光武忠于先漢,一切都是順天應人,并非強取,又何必避諱。”
“你……”劉備拂袖而起,“你說的雖有三分道理,我權且念在你兄妹恩義,不愿目睹親妹入董卓虎口,故而不愿送去京城。但休要陷我于不義!你把令妹先領回府中撫養,從長計議吧。咱先說讓龐羲投降的事兒。”
“是!多謝主公救出舍妹,大恩銘感五內!”吳懿知道要見好就收,看劉備讓他把妹妹留下,這事兒可以拖,也就不急了。
不過吳懿也知道,他妹妹已經傳出了“貴不可言”的讖緯,訂婚的劉瑁還三十幾歲就暴斃了,劉備讓人送回娘家,別人也不敢要啊,劉備不要就只能養成老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