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也有很多難言之隱,李素這樣的直男平時也未必有花心思去想,所以事到臨頭有些懵逼,花了幾天工夫才慢慢摸索清楚妻子長久以來的想法和顧慮。
首先必須承認,李素成親超過三年半,如果從偷偷摸摸沒有名分算起,都接近五年了。雖然內宅琴瑟和諧,但受限于漢末的傳統觀念,女子嫁人三年半還無所出,內心壓力還是比較大的,哪怕當時還沒到禮教盛行的年代。
李素自己倒是對于有沒有孩子毫無所謂,他上輩子太佛系了,最關注的就是自己的生活質量,要好好享受減少牽掛。
不過,過去這三四年里毫無動靜,也不是蔡琰的罪過,最初是因為兩人的關系還沒過明路時,李素自己比較懂,會算安全期。
加上那時候他自己還沒到十八周歲,為了節欲養生、爭取多發育一會兒,身高突破七尺五寸,所以每個月四次甚至兩次也就夠了,平攤下來一周一次。實際上是在前七后八的安全期里,前面密集兩次后面密集兩次。
蔡琰一開始絲毫不動這些醫學常識,只是她聰明心眼多,在那偷偷摸摸的一年里,總結夫君的生活習慣,自己摸索出了其中深意,所以也非常配合——期間發生過好幾次非常不安全的日子,蔡琰主動示好,李素想方設法婉拒,最后肯定免不了被套問出醫學知識。
知道了這回事兒之后,蔡琰也就上了心,她本就是心思靈透,多愁善感很敏感的人。正式成親之后,按理說可以不用再遵照安全原則,徹底放開了。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李素在191年的南中征伐、前后拖了整整一年,而后又是192年去漢中、遇到劉備因為意外突發事件在五丈原兵敗,李素親自坐鎮陽平關擊退董越樊稠,以及后來193年開春去荊南長沙住了三個月。
細算下來,李素是新婚半年就出征、中間只有兩次各自在家住三個月。這三年半里,在外出門兩年,在家累計一年半,而且時間最長的一次就是這次從荊南回來之后,連住了半年。
這樣的時間結構,讓蔡琰很注意避嫌,她不希望在李素回家春風一度后、再次出遠門期間,才被發現有身孕。
因為漢末的醫療條件太差了,孕期也算不精確,身邊都沒親戚證人,萬一讓李素多心了,覺得“我怎么運氣這么好,就回家兩個月密集耕耘,妻子就中標了,我走之后到底有沒有發生別的事情”。
李素其實不至于這么想,但蔡琰自己多愁善感又心思縝密,她要防微杜漸杜絕一切被傳閑話的可能性。所以最穩的辦法就是當丈夫每次回家時間不夠久,那就繼續堅持“危險期不做事兒”的原則,直到熬到丈夫持續宅家半年以上的長休假期,再突破這一原則。
這次李素從七月初就回成都了,此后蔡琰寸步不離跟了他近半年,也完全不顧時節周期琴瑟和諧,期間一個外面的男人都沒見過,李素都是親自看在眼里的,這才讓蔡琰非常放心實施她的計劃。
最后果然證明,她的身體沒有問題,從八月份開始這么干,到十一月份總算中標了。
另一方面,也確實得承認,因為漢中王妃都有孕了,本陣營內地位比李素高的人都有后了,這也導致了蔡琰很大的壓力,讓她不能再等。
“算算日子,王妃明年二月份就要誕下了,你這個日子還算不準,如果是十一月份的事兒,那就是明年九月了,那你還是在成都好好歇著吧,跟王妃多說說話。
我會跟大王爭取,明年如果攻打長安順利,北伐成功后就不留朝了,我請為益州牧,回來安撫后方、總督糧草,順便陪你到做完月子,來年再考慮全家去長安。”
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妻子這幾年來心里的彎彎繞都搞清楚后,李素也只能這樣安撫,并且進行一些臨時的調整安排,甚至調整了仕途節奏。
本來么,要是長安攻下之后北方事務很繁雜,劉備也是有可能把李素留在那兒處理的。這樣一來,他還是北伐小成后就先回成都牧守一方。反正這兩項工作都很重要,劉備手下現在人才也不少了,李素魯肅都不在,還能讓荀攸法正諸葛瑾操持雍涼事務。
而且明年諸葛亮也十五歲了,實在文官質量不夠,也能讓諸葛亮出來稍微做一點力所能及的專業性工作,鍛煉鍛煉官場水平了。
蔡琰聽了夫君的安排后,也是如釋重負,她也知道,既然這個孕期是她自己精心設計的,其實對于她自己的避嫌和心里安寧是有好處的,但多少對于夫君的事業節奏不太好。夫君沒在乎這些,那就最好不過了。
辛虧李素是個純享樂主義者,不是官迷,或者說他知道自己的最終發展能有多好,完全不在乎早點到長安中樞做官還是晚點到中樞做官。
蔡琰就很為他考慮地說:“我本來還以為,你會趁機想要把錦瑟納妾了,看來你倒是不想太倉促、沒有感情基礎。但不管怎么說,這次把她們帶上去南鄭。
妾聽說荀參軍和其他幾個要去長安的文官,這次都先把家眷帶去南鄭了,這才是正理。大王是要匡扶朝廷的,大王麾下的重要文臣,當然要帶著家眷入長安,才好安撫朝中舊臣,宣示氣象,否則倒像是李傕郭汜那些挾君之賊似的,沒個長性。
錦瑟好歹也是朝中重臣之女,雖然沒落了,待人接物不會丟體面,到時候長安老臣們的家眷設宴請女眷,咱家也好有人出席,免得失禮。”
之前李素到南鄭打仗的時候,沒有帶女眷,其他謀士也都不用帶(除了魯肅的老婆本來就在南鄭),但那是因為那次是防守戰,要頂住董越樊稠。
而這次是進攻戰,要擺出到長安常住的姿態。連劉備都帶了糜貞和甄姜,只有吳莧因為懷孕七個多月了走不了,但按照計劃明年夏天之前也是要去長安的。
荀攸這些原本被董卓陷害離開長安的高官,就更要帶著老婆孩子還鄉團了,氣勢不能輸。
從這個角度來說,李素帶些女眷到長安露露臉,也是政治需要,畢竟他是劉備帳下文官之首,類似于后世某些國務卿出訪場合得帶夫人。
李素想了想:“那就先帶去南鄭試試,跟其他重臣家的女眷飲宴赴會會不會失禮。要是拿不出手就算了,禮儀得體的話,再從長計議考慮別的。”
因為妻子的懷孕,李素也減少了年前的活動。
隨著一場初平四年最寒冷的冬雪,時間終于邁入了興平元年。
成都的文武高層們,都經歷了一次短促而安樂的新年休假。說短促,是因為過完年初三,就要陸續趕路去南鄭了,爭取在南鄭過上元節,然后北伐。
說安樂,自然是因為這個新年又多了不少今年剛出現的好吃好喝好玩兒的東西,大家都雨露均沾得到了實惠。
大家都用上了僰道新式煉鋼作坊用煤炭煉鐵、風箱預熱空氣高溫灌鋼打造的更薄導熱更好的鐵鍋,然后拿到了李素送禮的蠔油炒菜,體會到了沒有味精勝似味精的鮮美調味。
李素這幾年,也沒少推廣南中和交州的特產成為達官貴人們追捧的新式享樂。
甚至魯肅還表示他過完上元節后倒長沙赴任,會考慮派均輸官核算成本,給交州漁民百姓更優惠的稅收政策——
往年漁民的稅是很難收的,因為漁民撈到的海鮮太容易腐爛了,只能讓他們把魚賣了全部交錢。所以按照租庸調法的常規操作,漁民要繳三百錢的人頭稅、六百錢代糧、九百錢代役,每年要賣貨籌一千八百銅錢。
現在生蠔牡蠣這些可以做成高保質期的硬通貨,估計以后按帶殼狀態三石蠔抵一石糧食,或者不帶殼的凈肉一石折抵糧一石。再加上熬制時的十倍濃縮,燃料、人工靡費,魯肅估計以后每年繳納一斗五升蠔油就能抵種田百姓的糧稅,租庸調全抵的話,大概也知要五斗蠔油就夠了。
當然這也只是魯肅根據他詢問趙云得知的生產方法、產出率估算的,具體肯定得上任之后再調研,而且這種奢侈品得特許執照經營,得是目前已經當了漁民的才能這么干,否則鼓勵更多百姓下海當漁民不種田,也不是好事。
李素本人在成都留到了大年初五,他把蜀郡的全部活兒都細致交代了諸葛瑾,讓諸葛瑾好好干,還給她畫餅,說只要大王北伐成功后,全體都論功行賞,諸葛瑾說不定也能當到郡守了。
因為這次連荀攸都被調去北方,到前線參贊軍機,在蜀郡這一畝三分地上,資歷比諸葛瑾老、而且比諸葛瑾更受信任的,確實不多了。
諸葛瑾也知道自己前途的重要關口即將到來,讓李素盡管放心,北伐期間蜀郡周邊的后勤工作一定不會掉鏈子。
李素這才帶著一群美婢,還有典韋和一堆護衛,騎馬走劍閣道到沔陽——他得趕時間,如果走嘉陵江水路,雖然不辛苦,但要繞個大圈子,十天根本到不了。
錦瑟繡瑟也是心情緊張,一路小心伺候,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尤其是錦瑟被蔡琰交代過,要負責對外待人接物,唯恐出點岔子丟了右將軍的體面。
一行人在上元節之前一天,才抵達沔陽,劉備也宣布在沔陽大宴群臣,慶賀上元佳節,同時也算是犒賞三軍,為出征前最后鼓舞一波士氣。
上元節當天,午宴結束之后,李素府上就來了個不速之客造訪。
李素見到她還有些意外,原來是被帶到漢中、已經在王府里住了兩年半的萬年公主劉妙。
劉備這幾年名義上王府在漢中南鄭,但實際上成都的行宮遠比南鄭的王府更為華麗享樂。之所以如此安排,也只是為了蹭當年劉邦的人設熱度。
但劉妙因為是以族侄女的身份投靠,所以不可能去行宮住,這兩三年里就一個人孤苦留在漢中王府,劉備倒是沒有缺她用度和婢女,生活起居條件一如當年在長安封地做公主,就是身邊沒了朋友。糜貞甄姜在南鄭的時候,還能陪她說說話解解悶,她倆也走了之后就沒人了。
這次也是聽說北伐在即,而公主又不能提前與聞軍機,所以一直熬到上元佳節,才借著跟李素多年的老交情求見。畢竟看在李素當年答應已故的靈思皇后的面子上,李素也不能不理劉妙。
所以李素親自禮貌出迎:“公主何故紆尊光臨寒舍……末將昨日才至此下榻,此處疏于打掃,多有怠慢。”
劉妙神色略顯凄苦地打量了一眼,下意識茫然問道:“嫂子不曾與右將軍同來么?恰才午宴的時候,我見糜、甄二位嬸嬸也來了,朝中舊臣多帶女眷,兄何以獨孤。”
李素:“拙荊有身,多有不便。”
李素安靜冷場了幾秒鐘,看著劉妙的眼神,誠懇說道:“事到如今,也沒什么好瞞公主的,反正大軍開拔在即,山關封雪,也不虞泄密。我軍確實北伐在即了。”
劉妙淡淡嘆息一聲:“你又叫我公主了,也是,等我回到萬年縣,四年前你許諾母后的諾言,也算是做到了吧。護我周全,最終驅逐國賊,送我安全回封地。”
李素摸了摸鼻子,有些拿不準對方的意思:“殿下不希望末將是個信守諾言之人么?要不,還是屋里坐下慢慢說吧。”
劉妙茫然看不出什么表情:“言而有信當然是好的,小妹怎會不希望兄有信。這兩三年,身邊只有宮女,再無親近之人談心,叔嬸也顧不得我一介閑人。只不過,跟陷于賊手慘遭不幸的兩位姑姑相比,我至少還有錦衣玉食,還能有什么不甘心呢。”
劉妙淡然吐槽著,跟著李素并排走進他在漢中的別府內堂,迎面看到女眷相迎、斟茶安墊、熏香掃榻,劉妙倒是微微愣了一下。
“櫻兒?”
錦瑟臉色微微尷尬了一下,盈盈下拜:“殿下好記性,還能識得貧賤之交。”
劉妙忽然陷入了悠然神往的狀態,心情也舒坦了些:“都四年沒見了吧,真漂亮,讓我都羨慕呢。周尚書遇害之后,你緣何到了這里?”
李素在旁邊懵逼了幾秒,靜靜觀察,這才溫言插話:“錦瑟,這么說你原名是周櫻了?在京城時,你曾見過公主?”
錦瑟靦腆一笑:“那時我才十一歲,小殿下一歲。當時……靈思皇后與弘農王剛剛蒙難,董卓剛剛專權。家父在袁紹討董之前,還算受董賊信賴,掌拔擢百官之權,所以妾也常常得以見皇家女眷、有幸被殿下結為玩伴。”
李素想了想,那應該是劉妙被他帶到長安之后、而又還沒被帶進漢中之前的事兒了。中間有那么半年的時間差,周毖、許靖這些人是董卓面前的紅人,直到袁紹起兵周毖才被董卓滅族。
劉妙在那段時間差里,跟周毖的女兒交好,估計也是有點小心機的,一方面確實需要同齡玩伴,一方面也是惴惴不安怕遭了董卓毒手殘害,所以找幾個朝中有人事權、又比較文雅的儒臣家的女眷交朋友。
當然也有可能是李素想多了,當時才十二歲的劉妙能有多少心眼,說不定就是巧合。
李素寬慰道:“既然你與殿下有舊,我以后也不叫你錦瑟了,就叫你原名周櫻吧。你雖然家道中落了,我還是會以妹妹一樣待你的。用不了多久了,到時候你們都可以回長安。”
劉妙咬了一下嘴唇,對李素歉然一笑,然后拉著錦瑟到一旁說悄悄話:“櫻兒妹妹,你是如何機緣巧合到了右將軍府上的?莫非……你現在是他的妾?”
錦瑟臉色一紅:“哪有……人家只是婢女而已。我原先被董賊沒為奴婢,關在郿塢。幸好董賊被殺時,右將軍攻破郿塢,救出我等。我們愿意留下為婢,僅此而已。
右將軍用情專一,令人嘆為觀止呢,成親快四年,此前妻子一直無出,他也絲毫不介意。妾雖為婢女之身,但著實敬慕其人品高潔。”
劉妙忍不住噗嗤一笑:“就他還高潔?他最多也就是不太好女色,別的方面可是窮奢極欲呢。”
錦瑟不好反駁,忸怩辯解:“那是另一回事了……”
劉妙嘆息一聲:“開玩笑呢,知道你護主。唉,你雖然命苦,至少家人凋零也只是與我一般,中間雖然曲折為奴,最后的下場卻比我好,一定是周尚書生前廢除黨錮,拔擢幽隱,積德行善,所以留下孤女得此福報吧。”
錦瑟聽得嚇了一跳,連忙跪下:“殿下何出此言,奴婢如何當得起‘下場卻比殿下好’的考評。我們要相信大王和右將軍與眾將的努力,長安光復不遠,殿下的好日子還在后頭呢。”
劉妙嘆了口氣,有些大逆不道的話不能說,就懶得解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