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這兩年日子過得很滋潤,事業也順風順水,自從三年前大腿中了一箭、死了兩個文武下屬之后,沒有再受什么挫折。
所以那些奢靡的享受人生的臭毛病,肯定年年漸長。好在禮賢下士籠絡人心的本性還在,別人的意見也聽得進去,倒也不至于墮落。
幸好去年一年,因為關中的三重大災,他還謙卑節儉了一把,經常吃吃粗糧,每天不吃兩道葷菜(食不重肉)。
直到今年七月底秋收,關中的秋糧總算是上來了,不用問袁紹買糧食百姓也不用挨餓了,劉備才從八月份開始解禁,允許每天吃兩道以上不同品類的肉菜。與民同甘共苦的戲碼也差不多演夠了。
如今,給李素和馬超接風,當然更加要接著奏樂接著舞了。
至于關羽,還在剛剛改名蘭州的金城當他的涼州牧,跟徐庶一武一文趁著冬季農閑、按照李素考察后留下的規劃方案、督造劉家峽的水利設施呢。他們還得至少吃一年多的苦,不能像李素那么快解脫。
好在關羽也習慣了和平年代帶著閑下來的軍隊組織徭役大興土木了。兩年半之前,在犍為郡修樂山堰的時候,關羽不就督導部隊干過那活兒。
李素回長安的當夜,劉備在未央宮內大擺宴席,就擺在正殿宣室殿。李素還有些不習慣,主要是今年秋收之后他還沒有回到過長安,他印象里長安還是去年那種吃餅要摻橡子面的苦逼狀態。
“來來來,今日孤與諸將不醉不歸,非得喝得有人從這陛階上掉下去不可。伯雅,你給孤過來一點!孤賜你坐近,上三級陛階——你就喝到滾下這三級,否則不算完!”
宣室殿里原本皇帝的御座前面(現在當然已經換成了漢中王的座),臺階也是分好幾段的,上三級之后有一段平地,然后再上三級,一共九級。
劉備坐在最上面,離其他坐在陛下平地的人至少九級遠,還要算上兩段緩沖的平臺的長度,說話不大聲下面的人都聽不見。
所以有時私下設宴,也有讓人臣升三級陛階擺案,坐到離君主六級遠的待遇。多半是三公才有,或者是某些需要體現求賢若渴的特殊情況。
比如李商隱寫到的“可憐夜半虛前席,不問蒼生問鬼神”里,漢文帝自己都因為聽不清,往前挪了挪,最后還曾賜賈誼上三級陛階設席對答。
李素想了想,賈誼才哪到哪呢,人家一輩子也不算什么位極人臣,又不是蕭何故事。就聽命讓宦官把他的食案往上搬了三級,重新落座,心里也打定了主意:一會兒快醉倒的時候,稍微提前一些,看準了再滾下去,三級臺階注意點肯定是不會摔傷的。
殊不知,旁邊包括馬超在內的武將,內心實則非常羨慕:要是咱有朝一日也能立更大的功勞,大到宣室殿內賜宴可以上陛階坐,讓咱喝醉了一直打滾滾到宮門口都認了!
反正武將皮糙肉厚摔不死,先把面子掙了。
酒宴的酒菜沒什么好多說的,雖然已經很體面了,但李素什么沒吃過?他從來不指望宮里設宴能吃到比自己府里還好的菜,最多是某些燒烤的食材比他家里更珍惜,吃個新鮮野味。
至于酒,有一些是李素運回來的葡萄酒,等于是李素自掏腰包喝自己的,還得演成是劉備賜宴。
倒是歌舞助興讓很多大臣同僚都挺興奮的,又壓抑著不敢表露出來——原來,是李素這次凱旋而歸,為了體現征服涼州、打通西域的武功。
所以,他在敦煌郡特地重金問伊吾、鄯善來的胡商買了些看上去還干凈體面的胡姬,就說是“郭汜與那些羌王禍害西域,從他們那兒解救出來的俘虜”。
這也不是李素想要造假,實在是朝廷需要這個夸飾武功的氛圍,畢竟這個最直觀,看到白人胡姬獻舞,哪怕荀攸鐘繇這些沒見識過西域的人也知道,那肯定是平涼的戰果,誰都看得懂。
劉備也看得興奮異常,摸著胡子喝多了,問起李素一個事兒:“伯雅,你可知,如今這長安城中,自從平涼斬郭汜的喜訊傳回,民間也多有鼓腹謳歌、稱頌我等功德。
有些詩詞傳唱甚廣,漸為民謠,可惜沒找到最初是誰人所作,想冒認的文士都不少,孤還是當他無名氏所作吧。
哈哈,漢王功大心轉小,李相謀深古來少。前軍馭士懸明鏡,安西豪氣秋天杳——要不是這民謠在你回長安前半月就開始流傳,孤都以為是咱自吹自擂了。”
李素舉杯迎合:“這無名氏所言,第二句委實太過,愧不敢當,說不定是為了辭藻對仗,強行堆砌。一三四倒是貼切。”
喝了一會兒之后,劉備又想起籠絡馬超:“伯起,你還年輕,二十歲就是安西將軍了,將來前途無量——對了,令尊現在如何?”
馬超拱手起身:“剛剛從敦煌郡祁連山接回酒泉,身邊只剩下一兩千部眾了,都是被郭汜追擊逼迫所致。末將這次回程,先帶家父到武威姑臧盤桓。”
劉備想了想:“李傕郭汜竊據朝綱之時,官職泛濫,做不得數的。你就和他說,降回鎮西將軍,回長安擔任閑職,可以給他五千戶縣侯。或者非要在涼州擇一郡為太守,自己選一個吧。”
馬超:“末將遵命,末將會寄書給家父說明的。”
馬騰的地盤已經被打完了,確實不能開價更高,劉備是希望他選第一個選項,養老給點錢糧都是可以的,也多個人質更好的控制馬超。
當然了,劉備要是知道歷史上馬騰對馬超根本就沒什么利用價值,就不會這么想了。但誰讓這一世的馬超,本來就沒有鎮守一方的權柄呢,他只能是領兵征戰、受朝廷直轄。
說定了馬騰的事兒之后,劉備又提起“為什么馬超只能封到安西將軍,為什么連張飛這個平西將軍都不能挪到更高的位置上去”。
只聽劉備用不輕不重的音量說道,幾乎只有李素、馬超等寥寥數人可以聽清:“原本,袁紹帳下的呂布,今年夏天因為攻打陳留不利,在官渡被曹操擊破,袁紹也沒法表他為并州牧,只是許他鎮北將軍,后來也有所拖延。
孤當時倒是考慮過,云長在西涼,就把翼德調到河東,如果徹底平滅白波賊郭太、韓暹諸部,從平西將軍改表為鎮北將軍,在陛下那兒跟呂布爭競一下,倒也可以考慮。
河東之戰,原本是七月即將秋收的時候才發動的,比你們西涼那邊的戰事晚了近兩個月才發動,也是考慮到不到秋收、關中缺糧不宜動兵。
原本翼德帶著子義、公明,預計一兩個月之內先滅韓暹,九月開始進攻郭太,年底封凍之前必須肅清汾水流域。
誰知,剛剛開打還不足十日,翼德原本還打算北上翻過王屋山、進入山區諸縣追繳韓暹主力。卻遇上韓暹主力出其不意,南下連續翻越王屋山、中條山,攻打去年曾經被袁紹軍為了給我軍賣糧而控制的東垣縣。
翼德當時喜出望外,讓子義公明放開包圍,引誘韓暹盡情南下,想讓韓暹主力全部進入涑水河谷開闊地帶、然后一舉圍殲,也省了再去王屋山區逐步搜剿。
誰知韓暹這廝,打的是直接派人南渡黃河,向雒陽朝廷請求赦免詔安。朝中華歆、孔融等公卿,還有司徒趙溫,也都以為這是陛下仁政感召,認為可以既往不咎。
所以,翼德攻之不及,任由韓暹以河東郡中條山以南、黃河北岸這片狹長地帶的幾個縣,直接歸順了朝廷直轄。好在河東郡本就屬于司隸,陛下能直轄司州各郡,也算是好事,只要這韓暹將來別動什么降而復反的邪念。
不過這樣一來,翼德此番的軍功,就只有攻下汾水流域的郭太了,要從平西提為鎮北,不太夠格,咱也就不跟袁紹呂布爭了。郭太沒了韓暹這個臂助,兵力減弱至少一半。
你們到長安之前沒幾天,翼德剛剛給孤送來戰報,說已經攻克了郭太的賊巢臨汾、平陽。如今郭太已經遁入呂梁山,可能還要搜捕一陣子,不過肯定不會讓他活過年的。”
這個消息李素還是第一次聽到,讓他也頗為吃驚。
他沒想到,連楊奉都在幾年前就被殺了的情況下,韓暹沒了歷史上歸順朝廷的引路人中介人,居然還能下得了這個決心,直接投奔皇帝求詔安。
他不怕皇帝直接把他抓起來殺了么?
但李素轉念一想,又意識到這其實挺合理:如今劉協的嫡系勢力,著實是不多,而他名義上已經中興了大漢,靠朱儁又撐不過幾年。這種情況下,皇帝為了擴大直轄領土,對于來投的賊軍來者不拒,也是可能的。
韓暹并非白波賊的首惡,首惡是郭太。所以韓暹也有了洗白的可能。
只不過,劉協這么干,是一把雙刃劍,直轄地盤擴大的同時,還要背負上韓暹軍的一些歷史包袱。如果韓暹的部隊約束不了,繼續禍害司隸,那也是皇帝的失察和失德,將來如果有諸侯找到借口“清君側”,這恐怕又是多送一條把柄。
李素想了想,這事兒他雖然沒料到,但也不適合公開跟劉備認錯,說他有失算、跟袁紹的分贓吃虧了。原先預瓜分的勢力范圍,有一小部分沒實際拿到手。
畢竟,大家都是漢臣嘛,被皇帝拿走了,明面上應該高興,道什么歉。
劉備提這事兒,本來就不是為了他,而是在籠絡馬超,以及比馬超更低級別的武將。讓他們為自己“暫時不能升到更高的將軍位”找到一個宣泄口:是皇帝不讓張飛立更多功,張飛后面的也只好排隊等著了。
李素就眼觀鼻鼻觀心繼續喝酒,這種時候假裝沒聽出弦外之音就好了。
劉備知道他領悟到要點了,接著往下說:“翼德這兒很快就要大功告成,不過這個冬天,南邊卻是可能剛要開始鬧騰呢——子龍和子敬到了南海,夏天的時候子敬就大病了一場,不適應南中氣候,后來用了仲景留在長沙軍中的祛暑方子,才調養好了。
入秋的時候,子龍子敬和新到任的觀察使王朗商議了一下,派王朗去觀察士燮控制的交趾、郁林、合浦等地,并且給除了交趾以外的另外二郡,重選太守。誰知,王朗到了交趾龍編縣,居然被士燮扣了。士燮對外說是王朗染了南方瘴氣時疫。
后來士燮還傳出風聲,對外說王朗觀察到魯肅、趙云割據一方,欺上瞞下,沆瀣一氣,勾結阻斷王路,導致王朗這個觀察使無法行使職權,只能到交趾郡避禍。
這士燮看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愿意被朝廷設置的三使直接用朝廷敕命拿走兩個郡了。只是當時天氣還比較炎熱,長沙去南海的兵水土不服,子龍不敢馬上動兵。
如今已經入冬,估計子龍已經動手了,只是路途遙遠,也不知近況。等他把王朗弄回來,到時候究竟是士燮挾持逼迫王朗,還是王朗真的狀告子龍、子敬無門主動跟士燮抱團,就真相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