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題是這個嗎?”李優沉默了一會兒詢問道。
“可其他的問題我不想說啊,我只是找個由頭隨便說說而已。”陳曦嘆了口氣,“果然是人心思變,或者也該說是我的問題,我想的太好了,卻不能說出來。”
陳曦捂著額頭,他已經知道第三個問題是什么,相比于輕而易舉就能解決的第一個問題,以及費點力氣就能解決的第二個問題,第三個問題除非陳曦給出答桉,已經追隨了劉備十六年的中上層到了這個時候真的不得不問出內心之中的答桉了。
“真要說,時間確實是太久了,他們追隨了太尉十六年。”李優少有的站在非陳曦的立場去解釋道。
“我知道啊,所以我在這十六年間兌現了給失敗者的諾言,給世家的諾言,給中下層的諾,給萬民的諾言,我以為他們還能再等一等。”陳曦望著房梁輕聲的說道。
“可這就是問題了啊。”李優的思維比較惡毒,所以李優已經明白了為什么劉備勢力的中上層寧可冒險,也要推動魯肅去質問陳曦。
“是啊,這就是問題了。”陳曦嘆氣道,他怎么能不懂?他如何會不懂?之前魯肅沒問出那個問題的時候,陳曦還沒意識到,但現在陳曦已經意識到了。
“太平本是將軍定,不許將軍見太平,他們以為我是這樣的人啊。”陳曦輕聲的詢問道,李優沒有回答,但有些時候,沒有回答,其實就是默認,很明顯,李優并不覺得這個判斷有問題。
“罷了,罷了,就這樣吧。”陳曦嘆了口氣,“我原本以為我給中下層都兌現了曾經所有的許諾,他們會如同面對雍齒封侯時的其他漢將一樣,再等一等,畢竟我連士卒都未曾欺騙啊。”
“也許正因為你給中下層兌現了,他們突然意識到,其實你和太尉已經可以甩開他們了。”李優平澹的說道。
“也許吧,猜疑一旦出現就沒辦法遏制了。”陳曦望著房梁,面上的疲累多少有些說不清。
“更重要的是,上層的將校是沒辦法阻止的,一旦阻止,就變成了上層相互妥協串聯,中下層已經獲利,只剩下他們這些可以隨時舍棄的對象了。”李優輕聲的說道。
“然后大家都是老兄弟,就我是個外人,所以需要我給個說法是吧。”陳曦帶著幾分疲累的笑容說道,“好吧,我給他們一個說法,將這份公文加密發往恒河,讓文和他們簽字,然后通知太尉,讓太尉組織十二級以上爵位年底前回長安吧。”
“這樣的話?恒河的防線怎么辦?”李優皺眉說道。
“貴霜應該會談和,讓元常和貴霜談著吧。”陳曦擺了擺手說道,“我休息一段時間吧,這段時間就靠你和孔明了,詔獄那邊盯著點,別讓子敬自殺了,就這么點小事,真的沒什么。”
李優難以置信的看著陳曦,很少見陳曦這么直接敗壞律法,魯肅的事情就算不提第三件,光是第二件都是一個大事。
“沒什么了,相比于現在的事情,那都是小事,沒關系了。”陳曦頗有些自暴自棄的說道,“我休息一段時間,你這邊通知一下,準備好空域,玄德公他們應該很快就回來了。”
陳曦帶著一身疲累回去了,而劉桐那邊迅速的收到了魯肅和滿寵下獄的消息,嚇了一跳,有心想要詢問,但遠觀陳曦的神色,感受著精神天賦傳遞過來的負面情緒,還是放棄了詢問。
“夫君,怎么了?”繁簡在家里收拾東西的時候,陳曦偷偷摸過來將繁簡抱住,繁簡先掙扎了一下,準備和陳曦笑鬧,卻發現陳曦情緒有些低落,不由得有些奇怪。
“只是有些失望。”陳曦輕聲的說道,“簡兒,你作為陳家主母,選一塊地方吧,元鳳朝結束之后,我們就秘密離開吧。”
“啊?”繁簡愣了愣神,有些吃驚的看著子川。
“嗯,提前做個打算吧,天下無不散的延席。”陳曦平靜的看著繁簡說道,“你終究是陳家的主母。”
繁簡想了想,點了點頭,有心想要問陳曦發生了什么,但最后還是沒有開口,陳曦則摸了摸繁簡的腦袋,沒再多說什么。
之后數日,陳曦也沒有去政務廳,就在自家院子里面拿著搖椅躺著,這天下少了誰都會繼續轉下去的,偶爾休息休息也好。
當然這幾日陳曦也意識到自己的問題出在了什么地方,只是出在這種環節,陳曦也不想說什么,既然他們想要,那就給了他們吧。
日子就這么一天天的過去,清查的文書已經下發,公檢法在荀悅和崔琰的帶隊下,已經開始了細致的篩查,時不時的出現一些官僚自殺的消息,甚至已經有數位陳曦都有些面熟的京官自殺了。
然而陳曦依舊平靜,死就死吧,反正再爛也爛不到哪里去,都是經歷過靈帝朝,再要么就是經歷過動亂時代的,這點動蕩還承受不了。
“家主,司馬老丈病危,請您前去一敘。”大約十余日,劉備依舊沒有回來,陳曦已經差不多明白了情況,劉備大概是想將所有的人找齊,然后再來見陳曦,畢竟劉備也知道答桉。
畢竟這個答桉,陳曦不告訴劉備的話,到時候根本無力實施。
“啊,伯祖去世了啊。”陳曦就像是沒有聽到病危兩字一樣,直接當對方去世了,然后從一旁擺的箱子里面掏出松香和準備好的贈禮,“幫忙送到司馬氏那邊,就說我也病危了。”
陳曦很清楚,司馬儁的病危可能是真的病危了,但沒有意義,總得有人給個交代,一個司馬儁可不夠啊。
陳曦的管家打了一個寒顫,將東西收起來,代替陳曦送到了司馬家,司馬氏這邊來的世家,在聽到陳曦管家那句,我也病危了的時候,很多人都面如土色。
第二天自殺的官僚多了不少,陳曦則看著司馬儁死前寫的遺書,多是勸慰陳曦的,陳曦看完只是笑了笑,收了起來,人死如燈滅,但死得這么倉猝,甚至連司馬朗、司馬懿、司馬孚都沒來得及回來,這個交代太急了,抱歉,我收不到。
“家主……”過了幾日,陳曦的管家再次帶著沉痛的表情來通知,陳尚病危,陳曦沉默了一會兒。
“我去送伯父一程。”陳曦從政院歸家之后,第一次出門,而陳曦一出門,大量的消息就朝著四方送去,各大世家在盡可能的求人幫忙拉一把陳曦,他們完全看不清陳曦的底線了。
司馬儁死得時候,陳曦都沒上門這對于所有世家來說都是一個沖擊,這意味著以前積累下來的感情一朝盡廢了。
陳尚原本沒打算死的,但陳曦過來的時候,陳尚苦笑了兩下,將藥吃下去了,等陳曦到的時候,陳尚真的病危了。
已經進氣少,出氣多,看向陳曦的時候,雙眼也模湖了很多。
“伯父,何必呢?”陳曦看著陳尚嘆了口氣,他很清楚,這些人都是自殺,最近世家成員的自殺率提高了不少。
陳尚輕咳了兩下,喉嚨一腥,對著陳曦輕嘆了一聲,什么都沒說,直接合上了雙眼。
陳曦看著這一幕,無比的沉默,隨后便是陳尚一脈子嗣后人的哭聲,對方雙眼泛紅的看著陳曦,但什么都沒說。
“送伯父。”陳曦對著陳尚深深三禮,然后緩緩的退了出去,門內一片哭喊聲。
“走吧,去政院。”陳曦出了大門之后,還能聽到陳尚宅院之中的哭聲,甚至都能察覺到不少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然后扭頭對著一旁的空氣說道,韓瓊瞬間出現在陳曦身后。
十一月,長安的陽光多少有些冷,進入政院大門的時候,也沒有了以前那種撲面而來的滾滾熱浪,畢竟子敬已經不在這里了。
陳曦進來的時候,依舊能感受到那種壓抑,很明顯最近這地方的環境很不好,所有人壓力都挺大的。
“子川,你來了啊。”郭嘉沒有多少起伏的聲音,哪怕是性格灑脫的郭嘉,這個時候也很難再像之前那般隨意了。
“來看看,文儒,再發一封加急,讓玄德公不用將所有人找齊,這種事情,隨緣吧。”陳曦神色平靜的說道。
“你已經有解決的方法了?”李優看著陳曦詢問道。
陳曦看了看李優,搖了搖頭,沒有回答,李優嘆了口氣,而陳曦則走回來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翻了翻自己文件夾,沒什么新增,挺好的,諸葛亮果然已經能肩負重任了,這可真的是個好消息。
從文件夾里面抽出來一份,陳曦看著上面關于直隸恒河流域的規劃,嘆了口氣,又放了回去。
“直隸恒河流域的公文怎么了?”李優有些奇怪的看著陳曦。
“只是覺得太可惜了。”陳曦搖了搖頭說道,“去發加急吧,早點讓玄德公回來就是了。”
陳曦從政務廳離開之后,政務廳的氣氛略微好了一些,但相比于曾經多少有些回不去的意思了。
從政務廳離開,前往詔獄,守衛在這里的禁衛完全沒有阻攔。
下到詔獄里面,陳曦感受到了應該在政務廳感受到的滾滾熱浪,不由得一樂,突然有些懷念,雖說每年都吐槽這一點。
陳曦朝著詔獄深處走了過去,然后才看到以前風度翩翩的魯肅,現在變得異常的頹唐,甚至連陳曦走過來都沒有注意到。
“子敬。”陳曦站在牢門外看著魯肅招呼道。
“啊,子川。”魯肅看著陳曦,其他人可能感受不到,但魯肅能感受到陳曦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迷茫之中帶著幾分失落的氣息,因為他曾經見過這樣的陳曦,但那個時候的陳曦最起碼積極向上。
“來看看你。”陳曦看著魯肅說道,“看到你沒事,我就安心多了,大概再過幾天,玄德公回來了,你就會被放出來,當然司徒就別想了,不過我想你也不太在乎。”
“其實真的挺在乎的。”魯肅鄭重的說道,一如當年雙十之時。
“你啊!”陳曦笑了笑,然后左右找了找,看能不能找到一塊干凈的地方,魯肅的情況不同于袁術和劉章,也不同于之前的李優,雖說在詔獄有優待,但并不是那兩套特殊的單間,自然陳曦也就找不到什么太干凈的地方。
“算了,給我一把茅草。”陳曦對著魯肅招呼道。
魯肅從自己屁股下抽了一把茅草遞給陳曦,陳曦墊在地上,坐下。
“你們為什么不能再等等?”陳曦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
“就算從定鼎算,我們也等了十年了。”魯肅雙眼溫和的說道。
“和中下層士卒,還有百姓不同,他們等不了,我給你們的東西足夠你再等一等啊。”陳曦神色復雜的說道。
“可這需要看對比,而且人心變了,他們在擔心。”魯肅這一次沒說我們,陳曦也更清楚了原因。
“我說我有不能說的理由,你們能接受嗎?”陳曦嘆息道。
“我們能,他們不能。”魯肅平靜的給出回答。
“好吧,反正你在詔獄也沒人能聽到,外加到了這一步也不得不公布了,就當我蠢吧。”陳曦面上帶著一抹蕭瑟,輕聲的說道。
“洗耳恭聽。”魯肅沉靜的看著陳曦說道。
“我們直隸的恒河到什么位置?”陳曦看著魯肅詢問道,然后不等魯肅回答,陳曦代替了魯肅回答,“直隸到婆羅痆斯。”
“我和太尉留下了最大,最不能說的份額給各位,就等打完,就像處理冀州一樣就地安置,然后轉分封,不是什么帝國之基,而是一個帝國最核心的精華區。”陳曦雙眼無比坦然的看著魯肅說道。
什么中亞地區,什么東歐帝國之基,什么蘇門答臘再造乾坤,和婆羅痆斯以西比起來算個錘子,那是已經完全經營好,甚至交給合適的一個人,那就完完全全可以說是一整個的帝國了!
這并不是什么玩笑,恒河流域的直轄,在一開始陳曦想的是完全直轄恒河流域,后來發現并不現實,因為光是到婆羅痆斯,在西南大通道完全打通的情況下,也達到了萬里之遙。
這個距離實在是太遠了,作為產糧地來使用的話,要考慮現實。
所以后來陳曦對于恒河流域的規劃逐漸變成了沿恒河水道進行直轄,再后來發現這個也不現實。
最后就變成了最為現實,且明確下發,又明確執行的文件——在恒河中下游復制主流的產業,給南貴青壯非常高的收入,非常高強度的工作量,深度開發恒河,為后期直隸恒河中下游做準備。
這個計劃成型于元鳳四年,也就是關羽擊殺了拉胡爾前后,簡單來說就是有了婆羅痆斯這個準確的度量之后,陳曦才開始確定這個計劃,也是在那個時候陳曦開始明確考慮劉備勢力中上層的分封。
當然李優大殺特殺之后,也不用執行了。
考慮到距離帶來的控制能力之后,陳曦意識到中南半島加恒河中下游用來種田已經足夠漢室使用了,再多其實也沒有意義,于是和劉備就劉備系成員的分封進行了商議。
陳曦提議以婆羅痆斯為中線,在覆滅貴霜之后,在執行軍事管制的過程之中,就地分封。
就跟冀州塞了一群神仙一樣,在打下貴霜之后,為了避免貴霜動亂,駐軍應該沒人會產生異議,駐軍安置之后,直接進行分封,按照網格狀直接將貴霜精華區切成塊狀,一塊一塊分給劉備的嫡系。
畢竟這片地方太遠,有些無法控制,而交給其他人,陳曦都未必能信得過,分的太大,用不了太久就得生出其他的想法。
還不如直接點,將整個帝國切成塊狀,給劉備麾下那些追隨到今天的中上層分了去。
這樣既消弭了可能出現的動亂問題,也給夠了封賞,還顯得劉備大氣,更重要的是,有這一步,其他人也能繼續往下走。
我劉備都敢將一整個帝國的精華區,給你們分了,你們還有什么怕的,你們還有什么不賣命的?還有什么信不過的!
只是這件事陳曦和劉備都不能說,因為說了會出現一堆的問題,都不提軍頭為了后續更大的利益違逆軍令了,保守一些,提前說了,對于不少人來說,這些壇壇罐罐可都是他們的未來資產!
再還有公布了之后,必然會出現的摻沙子的問題,哪怕是自留地,別人也立功了,分嗎?必須要分的。
所以從一開始,陳曦的打算就是,什么都不說,打,打完了,就跟冀州那套一樣,就地安置,安置完冊封。
這樣別的不說,最起碼劉備一系能吃到最大最完整的份額,但只要說了,無論如何都吃不到完整的份額。
因為只要還是漢家天下,為漢室立功的人手伸到這里,有理由,那么到分封的時候,就不能踢他們離開,這是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