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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本草

  許陽也苦笑著搖了搖頭。

  他是從后世來的,自然知道今年挖出了東漢古墓,也證實了東漢時期的劑量。同時他也知道李老最常罵的兩個古人,一個是李時珍,另外一個就是朱丹溪。

  朱丹溪的話,是學術之爭。

  李時珍,這就是真坑爹了。

  在普羅大眾心里,歷朝歷代的中醫之中,李時珍的名聲僅次于華佗和扁鵲。如果論及中醫藥著作,普通人也只能說出來一個本草綱目。

  但實話實說,本草綱目在中醫人眼里看來,真的挺一般的,甚至挺嫌棄它的。

  為什么呢?

  因為書里面有大量的臆想和迷信的東西,比如孕婦不能吃兔頭,不然生出來的孩子會有兔唇;還有魚刺卡喉嚨,可以用漁網燒成灰,沖水喝下去就能消魚刺。

  還有元宵節從富人家里偷一盞燈出來,放在床下,可以治療不孕癥。諸如此類各種亂七八糟的,什么人屎豬屎,什么魂魄入藥!

  他的本草綱目僅僅只是對前人的本草稍稍歸納了一下,同時錄入了大量的道聽途書的,甚至是臆想的東西。

  李時珍腦子一抽抽,就什么東西都敢往里面塞,而且他是只錄不驗,這里面的藥他都是沒有驗證過的。

  歷代錄著本草的書目有很多,在中醫人眼里,排在第一位的肯定是神農本草經,本草綱目真上不了臺面,里面確實也有一些干貨,但也有很多亂七八糟的偏方。

  那既然如此,為什么普通人只知道本草綱目呢?

  這主要是達爾文曾經夸獎過它,所以在近代民國時期,很多開明人士就開始捧這本書的臭腳了。

  他們雖然反對中醫,但是他們覺得中醫藥還是一座寶庫的,尤其本草綱目里面蘊藏著巨大的寶藏。

  這個論調是不是很熟悉,跟現在一模一樣。去翻翻網上那些中醫黑的評論,都是這個話。

  再到后世,編撰教科書的人把本草綱目和李時珍編入了教科書,還說李時珍歷經千辛萬苦,深入深山老林,一一給前人勘誤。

  他自己都錯的沒邊了!

  再到現在,本草綱目幾乎已經淪為騙子專用了。

  那種蒙騙人的保健品,一定都會說本草綱目里面記載這個藥怎么樣怎么樣,然后又根據現代科學藥理研究又怎么樣怎么樣……非常的中西結合。

  其實李時珍最大的貢獻,不是本草綱目。他的貢獻是在脈學上,頻湖脈學和奇經八脈考都非常好。

  本草綱目除卻瞎編,另外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對古代劑量的考證上。李時珍連藥性都不去檢驗,就更別說花心思去考證古代劑量。

  所以他又腦子一拍,非常簡單地認為古之一兩,為今之一錢。好了,一下子仲景古方里面的劑量爆降了好幾倍,理論上降到了原方子的五分之一。真正使用起來,劑量只到原來真實用量的十分之一。

  當然了,也不是李時珍一個人這么認為的,當時明朝那一批中醫都是這么認為的。那為什么老罵李時珍呢,嗨,還不是因為他最紅嘛。

  而且他還非要跑去修本草,什么是本草?就是現在的藥典,這是需要厘定劑量的,你劑量弄錯了,不罵你罵誰啊?

  在明朝之后,中醫用藥一下子就變得輕靈起來了。這樣固然不會造成大錯,但也治不了危急重癥了。

  以至于到明朝后期,爆發瘟疫。中醫人悲哀地發現,傷寒論的方子救不了人,醫圣傳下來的方子竟然一點用都沒有了。

  在這種已經絕路的時刻,中醫人憑借大毅力又踏出了一條新路,他們在仲景經方的基礎上加以發展更改,同時衍生新的理論,時病學派由此而興。

  只是醫圣的絕學早已蒙塵!

  近代中西醫之爭,中醫徹底輸掉了急重癥領域,淪為了人人熟知的慢郎中!現在甚至都快淪為保健醫學了。

  所以這就為什么,真中醫都不喜歡聽與時俱進擁抱現代科學這個詞。因為中醫身后有一座巨大的金山,只是蒙了塵而已。

  中醫不應該往前看,而是要往后看。

  李老不過是在這金山上挖了幾鋤頭,就已經牛成這個樣子了。他治療急重癥,不僅見效比現代醫學更快,預后也遠高于現代醫學。

  而李老就是最典型的古中醫學派的擁躉,他學宗傷寒,師法仲景,只用六經八綱辯證。他正是因為堪破了劑量一關,才有了今日的成就。

  誰說純中醫比不過西醫的?誰說非得要與時進俱,中西結合的?

  李老在罵完李時珍之后,也漸漸冷靜了下來,他突然扭過頭問許陽:“既然古代劑量已經勘誤過來了,那藥典……”

  話沒說完,李老自己卻是頓住了。

  “唉……”許陽也嘆了一聲。

  盡管古代劑量已經勘誤了,可今日之中醫界……早就沒有幾個真中醫了,也早就不是真中醫說了算得。

  李老也嘆了一聲,臉上露出了頹然之色,他站了起來,身形也顯得佝僂了幾分,他說:“走吧,藥煎好了。”

  許陽站了起來,去把兩個鍋子里面的藥倒在了一起,一共1000毫升左右。

  現在是下午6點。

  許陽先讓患者喝了300毫升,兩個小時后,晚上八點左右,患者突然腹痛如絞,三天不曾矢氣的她,突然連連放屁,這意味著三焦之氣已經暢通。

  許陽尊李老意思,一鼓作氣,讓患者服下約500毫升的藥汁,患者欲要大便,但未能拉出。只是原本腹脹如甕的肚子,此刻消散不少,腹脹大為松緩,患者大為舒暢。

  夜里11點,許陽把最后的那些藥汁讓患者服下。

  夜里2點,患者便下黑如污泥,極臭,夾有硬結成條、成塊狀的糞便,以及膿血狀物,一大便盆。

  至此,患者終于舒坦,兩日不曾進食的她,頓時覺得肚子餓,還吃了一小碗面條。

  從傍晚6點喝藥,到凌晨2點,如此闌尾炎膿腫加腸梗阻五日的重癥,宣告治愈。共用時八個小時,用藥量僅一劑。

  面對這個足以驚掉任何一個醫務工作者的成績,許陽和李老竟然一點都笑不出來。

  已經是凌晨2點了,李老和許陽走到了農家小院里,兩人坐在了滿天星斗之中。

  李老又點了一根煙,他很喜歡抽煙,幾乎是煙不離口,他吞吐煙霧,慢慢說道:“如果說我有什么經驗可以教給你的,那一定會是對毒峻之藥的駕馭。”

  許陽扭頭看李老。

  黑暗中,李老嘴前一點紅星閃爍著,他道:“每一味的中藥的藥性都有偏差,從這個角度上來說,無藥不偏,無藥不毒。”

  “有些藥偏差的小一點,幾乎人人可用,就如黃芪人參。有些藥偏差的大一些,應用范圍就很小了,最典型的就是有毒的藥物。”

  “附子只是其中之一,你還記得我之前治的那個肺心病垂危病人嗎?我是武火急煎,隨煎隨服,此時正是附子毒性最強之時,健康人亦承受不住。”

  “可那個只剩一口氣的病人,不僅沒死,反而救活了。這是因為垂死的心衰患者,體內被重重陰寒所困,附子的大熱大毒,正是其起死回生的奧妙所在。”

  “你要用在正常人身上,就要出大問題了。所以醫者一定要擅長駕馭毒峻藥物,等你真正會駕馭了,在使用之時會發現這些藥是有奇效的。”

  “要想學會駕馭毒藥,首先自己就要品嘗,而且要不停地加大劑量,只有親自喝過了才知道該怎么用。不要怕自己中毒,中毒了再解毒就是了。中醫人本就要學嘗百草的神農。”

  許陽認真地點點頭。

  李老把煙放下,扭頭問許陽:“你那次,用我的方子沒把人救活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是從省城下放基層的,按理說你這樣的年輕醫生,沒資格參加急救才對。”

  許陽神色頓時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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