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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三十一章 憑欄而望殺意濃

  “嗒……嗒……”

  在一片廣袤無垠的黑暗當中,水滴輕輕敲擊著灰石地磚,如晶瑩玉簾自空中一線垂下,聲不絕耳,賞心悅目。

  水滴砸在石頭上,聲音清脆,落在木頭上,低沉回轉,墜入池塘中,激起淡雅叮嚀,當這些聲音結合在一起的時候,便仿佛變成了一場盛大的樂典,讓人流連忘返。

  可惜的是,此時能夠感受到這來自大自然的鬼斧之音的,卻只有兩個人。

  其中那位老人,才剛剛睜開雙眼。

  徐煥之撐著身子慢慢坐了起來,他身上的棉袍已經被不斷落下的水滴浸濕,顯得有些冰涼,他的腳踝之上拴著一條看起來極為細長的鐵鏈,卻讓他覺得有如萬鈞之重。

  但徐煥之并沒有將心思放在腳下的枷鎖之上,而是側耳細細聆聽著水滴的滴答之聲,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至少不會太無趣,看來你們也不想我變成一個瘋子。”

  徐煥之此時無法激發文海之內的才氣,更不知道此時自己所在之地到底是什么地方,但他仍舊能夠察覺到,在自己的身前,還有一個人。

  這個人當然是,也只能是鴻鳴書院的人,所以徐煥之的這番話,便是說給他聽的。

  “看起來,你很滿意?”

  很快,徐煥之便得到了對方的回應。

  于是徐煥之輕輕笑了笑,注視著前方的黑暗,開口道:“算是比較滿意了,雖然我一直都很確定,院長大人肯定舍不得殺我,可是能找到這么一片幽靜而有趣的地方將我關押,你們也算是有心了。”

  對于徐煥之的豁達,對方顯得有些意外,良久之后,才緩緩說道:“再怎么有趣的事情。見得多了,終究還是無趣的。”

  徐煥之于此不置可否,轉而笑道:“說起來,我倒是沒有想到。醒來第一個看到的人竟然會是你。”

  其實徐煥之此時的這個“看”字用得并不準確,因為他的眼前只有大片的黑暗,根本什么也看不到,他能夠知道來人是誰,完全是根據對方的聲音。

  這個聲音徐煥之只聽過一次。卻刻骨銘心。

  如果不是對方在最后時刻誦出的那首《減字木蘭花》,或許今日的結局將會是另外一個樣子。

  便在說話的同一時間,徐煥之突然站了起來,然后朝前方走去。

  鐵鏈與地面相撞,立刻蕩起陣陣金石之音,在空曠的巖洞之中更顯得震耳欲聾,然而,徐煥之腳下的鏈條尚未伸拉到極限,他的腳步卻突然停下了。

  他終于看到了那個面色從容的少年。

  其時他與對方的距離,只有三尺之隔。

  徐煥之自出關以來。便聽說過很多關于此人的傳說,有人將他視為是另一個自己,也有人將其作為衛國未來的希望,但是其中最繞不開的那個話題,卻鮮有人提及。

  那便是對方與徐家的仇怨。

  蘇文一路從臨川城到徽州府,從迷失沼澤到鴻鳴書院,幾乎所行的每個地方,都能看到徐家的影子。

  從一開始的徐易、徐凌兩父子,再到徐妄、徐軻這對表兄弟,最后。他越過了當朝駙馬爺的那道門檻,直接見到了徐家家主,徐煥之。

  此時的蘇文與徐煥之一樣,正面帶微笑地仔細打量著對方。心生感慨。

  曾幾何時,他還在因為得罪了徐家而惶惶不能終日,甚至連夜收拾行裝,從自己的家鄉逃離,而今時今日,徐家家主。卻在他的眼前成了階下囚。

  命運,便是如此的不可捉摸。

  這是兩人自初見以來的第二次對視,這一次在場間再無他人干涉,但只可惜,卻多了一道看似普通的木欄。

  徐煥之當然知道,此時蘇文敢出現在自己面前,絕不是因為自己被一根鐵鏈拴住了腳踝,而是因為兩人之間的這道木柵欄。

  對徐煥之來說,這道木欄,比起水滴聲更顯得有趣了很多。

  因為這是一道藩籬。

  或者說,這并不是魔族真正的藩籬,而是人類在攻陷魔都,擊敗魔族之后,從敵人的藩籬大陣中,所模擬仿造出來的一種簡化版的藩籬。

  這種藩籬之陣唯有圣階方可施展,雖然比起真正的藩籬還差了十萬八千里,但只是用來困住徐煥之一人,卻也綽綽有余。

  兩人隔著藩籬相視而笑,就像是真正牢房中的探監一般。

  “我的兩位老師對你沒什么好說的,而院長大人想要對你說的話雖然有很多,但他現在正忙于收拾殘局,無心顧暇,所以除了我之外,還會有誰來這里?”

  徐煥之輕輕點頭:“有理。”

  頓了頓,他又仿佛想到了什么,突然問道:“秋葉姑娘呢?”

  蘇文為之一愣,搖頭道:“她已經離開了。”

  徐煥之聞言,眼中既沒有失望也沒有憤怒,只是平靜地笑了笑,說道:“好吧,既然如此,你到底想要從我這里知道些什么?”

  蘇文聳了聳肩,回答道:“我只是對你比較好奇而已。”

  徐煥之輕挑眉梢,說道:“看起來,你對我的好奇并不是今天才有的。”

  “對于一個可以輕松威脅到我生命的人,我向來都會比較好奇,所謂知己知彼方能勝。”蘇文滿臉的理所當然。

  “哦?”徐煥之眼中閃過一絲淡淡的輕蔑,笑道:“莫非,你也認為我會為了徐家那群不爭氣的孩子取你性命?”

  “難道不是嗎?”

  徐煥之搖了搖頭,誠懇地說道:“你把自己想得太過重要了。”

  “自我出關以來,便時常聽得有人做出這樣的揣測,便連我第一次入院門闖山的時候,你的兩位老師也曾以為我是來找你麻煩的,但你們真的認為,我會在乎這些小事嗎?”

  蘇文怔住了。

  他萬萬沒有想到,徐易之死,徐凌被廢,這樣的事情在徐煥之的眼中,竟然只是小事?

  那還有什么事竟能比血親的生死還要來得重要的?

  答案當然還是那句話,修行,高于生死。

  徐煥之于近二十年前閉關不出,便連徐凌被貶臨川城也未動圣心,便是因為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根本沒有必要分去半縷心神。

  此次他出關而入神木山,所為的也不是蘇文,而是因為他感應到了一絲源自于魔君屠生的幽息。

  瞬息之間,蘇文便想通了此間關節,于是他終于知道,原來他一直以來心中這個最大的假想敵,完全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

  但他并沒有接受徐煥之的嘲諷之意,而是認真地回答道:“如果我不重要的話,今日你也不會出現在這里。”

  徐煥之并沒有因為蘇文話語中的不敬之意感到羞惱,而是點頭道:“這一點,我不能否認。”

  頓了頓,徐煥之認真地看著蘇文,說道:“所以如果有朝一日我能從這里出去,第一個要殺的,便是你。”

  隨著徐煥之話音落下,蘇文仿佛感覺到了一陣涼爽的秋風從自己腦后穿過,讓他頭皮發麻。

  半圣一語,又豈有戲言?

  一時間,蘇文被徐煥之那堂而皇之的殺意所懾,竟然說不出一個字來,直感覺后心一片冰冷。

  然后他被迫激發了自身的才氣光輝,終于堪堪抵擋住了那平地而起的秋風,沉聲而道:“你出不去的。”

  徐煥之淡淡而笑:“希望如此。”

  下一刻,蘇文突然將身子湊近到了藩籬之前,低聲說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當日于書院藏書閣中,正是我,觸發了魔君的一縷幽息。”

  這一次,徐煥之的眼中終于不再平靜,他將身體奮力壓在了藩籬之上,死死地盯著蘇文,等待著后文。

  然而,蘇文卻再也沒有說話,而是留給徐煥之一個略帶嘲諷之意的微笑,隨即轉過身去,頭也不回地,走進了黑暗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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