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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不殺

  蘇文轉過身,將背后露給了巴默,淡然而道:“你走吧。”

  此時的巴默仍舊保持著出拳的姿勢,左手緊握著那把寬厚的泥劍,胸口被灼出了一道恐怖的血洞,仿佛能透過其中看到里面鮮活跳動的心臟。

  如果蘇文的劍再往前半寸,此時的巴默已經死了。

  所以他不明白,為什么蘇文不殺自己?

  同一時間,旬塵邁步走到蘇文身前,抓住他的肩膀,沉聲而道:“我需要一個理由。”

  蘇文輕輕搖了搖頭:“我自有分寸。”

  巴默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急速淌出的鮮血,感覺自己的力量似乎在一瞬間被抽空了,蘇文的那一劍雖然沒有殺死他,卻斬斷了他的經脈,灼盡了他的才氣,此時的他,已無再戰之力。

  但巴默想不明白,蘇文明明只是一介試讀,而自己乃是堂堂御書,勝負成敗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更何況,巴默是魔族人,其肉身強度何其多么堅韌,又豈是蘇文手中那把凡劍能夠穿透的?

  但勝就是勝,敗就是敗,巴默慢慢合上了眼簾,說道:“我不需要你的憐憫,請殺。”

  蘇文又一次搖搖頭,嘆道:“一心求死并不是真正的勇氣,如果你想死,即便我不動手,用不了多久,你也會死在妖族人的手中,但選擇活下來,才是真正的大勇。”

  巴默的臉上終于浮現了一絲苦澀,說道:“如今這樣的我,縱然茍活下來,又有什么意義呢?”

  他的妻兒已經死了,隨著才氣激發,魔族人的身份也將會徹底暴露,曾經在南疆妖域中那份安然恬淡的生活,已經回不去了。

  而且,巴默此次的任務已經失敗,想必就算回到魔族。也將面臨那位年輕殿下的嚴厲苛責,或許會賜他一個自裁的機會。

  有些路,只要踏出了一步,就回不了頭的。

  對此。蘇文卻并不同意,嘆道:“你可以為你的妻兒活著,從此之后,你不必再為了魔族人的身份而活,也不必為了等待君令而活。只為了你的家人而活著。”

  巴默厲聲而道:“我魔族男兒,豈是那等懦夫!”

  蘇文笑道:“我說了,這不是懦弱,而是真正的勇氣,如果你一心求死,我是攔不住你的,只是,還是那句話,值得嗎?”

  這一次,巴默并沒有立刻開口反駁。而是沉默了很長的時間,然后他什么也沒有說,只是輕輕合上了手中的書冊,邁著沉重而堅韌的步伐,漸漸遠去。

  片刻之后,旬塵輕輕開口道:“他已經走遠了。”

  蘇文釋然一笑,手中烈劍砰然落地,他口中溢出的鮮血已經染濕了前襟,如果不是旬塵一直扶著他的雙肩,他恐怕連站都站不住了。

  隨著旬塵的那聲輕語。蘇文整個人都放松下來,然后一個字都來不及說出來,便腳下一軟,整個人都栽倒在了旬塵懷中。徹底昏死過去。

  旬塵輕輕嘆了一口氣,然后喚來遲牛,兩個人架著蘇文,趁著夜色,繼續前行。

  之前的那一刻,蘇文不是不殺。而是殺不了。

  他已經力竭了。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的樣子,蘇文輕咳一聲,從溫熱的地面上醒了過來。

  他身上的劍傷、刀傷都已經愈合了,但他卻感覺自己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在嘶吼,每一寸肌肉都傳來強烈的痛楚。

  蘇文勉強在遲牛的幫助下坐了起來,火光照亮了他慘白的面容,旬塵端來一杯水,湊在蘇文干裂的嘴唇邊,給他灌了下去。

  喝了水,蘇文感覺好了一些,這才開口問道:“天還有多久才亮?”

  旬塵應道:“大概還有兩個時辰。”

  蘇文點點頭,如今的他們在天涼郡,每一步都必須小心謹慎,因為除了魔族的狙殺之外,他們還必須警惕來自刑月族的盤查。

  刑月族為南疆妖域四大族之一,最強大的能力,便是能夠引月光之力為己所用,所以在夜晚的時候,刑月族族人不論是力量、速度,還是洞察力、感知力,都會得到大幅度的增強。

  所以這些日子,蘇文一行三人再也沒有連夜趕路,這無疑拖慢了眾人的行進速度,卻顯得更加安全。

  既然天還有兩個時辰才亮,那么蘇文就有了更多的時間來恢復和修養。

  但就在他準備繼續睡去的時候,旬塵卻突然開口問道:“剛才你為什么要留他一命?”

  同樣的問題,在蘇文昏迷之前,旬塵也質問過,雖然不是每個字都相同,但無疑都是一個意思。

  不同之處在于,之前在面對巴默的時候,旬塵已經看出了蘇文是強弩之末,所以那聲詰問帶有一定的表演成分,而此時旬塵卻是真的在向蘇文表達自己的不滿。

  蘇文感受著身前火堆傳來的暖意,淡然而道:“不是我要留他一命,而是我的劍已經刺不進去了。”

  旬塵搖搖頭:“我不是問你這個,以當時的情況,我并不知道他傷得多重,所以不敢貿然出手,也不敢叫遲牛來幫忙,但你是知道的。”

  誠然,那時蘇文已無力再戰,但他并不如巴默那般是孤身一人,他的身邊還有旬塵和遲牛。

  如果蘇文能夠向旬塵示意的話,巴默根本就不可能活著離開。

  但蘇文沒有這么做。

  對此,蘇文并不想解釋,而是給出了一句與先前一模一樣的回答。

  “我自有分寸。”

  說完,蘇文非常干脆地重新躺了下去,放慢了呼吸。

  旬塵的目光在火色中閃爍不定,良久,他才輕輕嘆道:“雖然我不贊成你的憐憫,但我不得不說,你的表現的確出乎了我的意料之外。”

  旬塵并不是蘇文的朋友,所以他不如沐夕和唐吉那般了解蘇文,更不可能知道,蘇文從來都不是一個優柔寡斷之人,面對敵人,蘇文從來都不會留手,該殺之時絕不猶豫,唯一一次例外,是在曠外野林中,他放過了柴南。

  今天是第二次,蘇文放過了巴默。

  沒有人知道這是為什么,即便旬塵是當今人族軍師,也猜不透蘇文的意圖。

  但他對蘇文的夸贊卻是出自真心實意,因為蘇文的表現,實在太過驚艷了。

  在圣言大陸上,越境殺不是沒有出現過,但絕對是鳳毛麟角,同樣是在曠外野林中的時候,當蘇文面對徐向霖的時候,哪怕是無量壺在手,也只能與對方打一個平手,而無法將其擊殺。

  除此之外,蘇文每一次的越境殺,都是憑借外物,或是白劍秋的《白骨萬血圖》,或是陸三嬌的天門圣茶,或是他自清白圣石中藏下的一縷圣力。

  但今天,蘇文卻是依靠自己的實力,完成了一次真正的越境殺!

  以試讀之位,擊敗了堂堂御書!

  雖然巴默對于文戰手段有些生疏,但他畢竟是貨真價實的御書,而且身為魔族人,其力量也比一般的人類更加強大,蘇文能夠擊敗巴默,在旬塵看起來,已經無異于創造了奇跡。

  時至此刻,蘇文的地位已經在旬塵心中越來越重,他隱隱間有些明白,為什么當初史圣大人會如此看重此人了。

  不僅文道天賦高不可及,就連武道手段也如此驚世駭俗!

  可惜的是,蘇文此戰并沒有幾人看到,否則一定會被編纂入書,供后人研習。

  對于旬塵的夸贊,蘇文并沒有回應,似乎已經沉沉睡去,而實則,此時的他也正處于無比的疑惑中。

  不是疑惑自己怎么能勝過巴默,而是在疑惑如今在自己文海上出現的那抹光亮到底是什么。

  文人之輩悟道求圣,最重要的,無疑便是體內的文海,因為那才是文者之根基。

  如果文海被廢,那么才氣就會變成無根之水,文位也無處可依,那么這個人即便再飽讀詩書,也不能被稱為文人學士,而只能算作一個普通人。

  對于自己體內的文海,蘇文當然是看過無數次了。

  他的文海在一片無量的大海,其上九座文穴已經被點亮了八座,在海平面上,還浮著八道形態各異的杏黃色圖符,除此之外,在空中還有一輪紫金色的太陽。

  可是如今,在蘇文的文海之中,卻莫名其妙出現了一滴幽然的光點。

  在今日之前,蘇文從未見過這光點,如今也不知道其從何而來,而且最令人費解的是,這滴光點并不如他的才氣那般是杏黃色的,也不是文心所散發出來的紫金色,而是赤紅色!

  如果將這光點放大無數倍來看,形狀有些像是鵝卵石,晶瑩剔透,又像是天地孕育而出的一滴靈液,與蘇文的圣心一齊浮在半空中,安然而靜謐。

  蘇文看不懂這是什么東西,也沒有開口問向旬塵,而是收回了心神,沉沉睡去。

  天亮之后,三人重新上路,經過一夜的修養,蘇文的狀態好了很多,但他的臉色卻越來越白,倒是與海族人的身份更加契合了。

  在巴默之后,來自魔族人的狙殺似乎消停了很多,一路上除了應付刑月族人的盤查,眾人倒是再也沒有遇到別的麻煩。

  直到這一日,他們走進了一座破廟,看到了那個身形比唐吉還要夸張的胖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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