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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姥姥家

  今天洪濤回到姥姥家之后,沒再急急忙忙的跑出去玩,也沒再去調皮搗蛋,而是坐在院子里的大樹下,看著地上的兩撥螞蟻在爭奪地盤。

  “小忠,濤濤今天怎么了?在托兒所里受誰欺負了?怎么一回家就蔫了?”姥姥一邊包餃子,一邊從窗戶里看著自己的外孫子,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于是就開始詢問二兒子。

  “我哪兒知道啊!誰敢欺負他?他連老師都敢打!”洪濤的大舅很不待見洪濤,他是個很老實的孩子,為了躲避上山下鄉,他學沒上完就被招工到那家軍隊開的印刷廠里上班,開始掙工資養家了,對于洪濤這種孩子很看不慣。

  “那也比你強!你上小學的時候還尿炕呢,去,給濤濤和一碗糕干粉去,估計孩子是餓了,今天開飯晚!”姥姥和姥爺不愧是一家人,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姥爺是看不得外孫子受欺負,姥姥是聽不得外孫子不好,連自己兒子說都不成,搟面棍往案板上一扔,開始對大舅打擊報復。

  糕干粉是那個時代的一種嬰兒食品,模樣有點像奶粉,但不是奶粉,裝在一個牛皮紙袋子里,吃的方法和吃黑芝麻糊一樣,先用水合開,再煮開,就能吃了,也可以放到牛奶里一起吃,這樣顯得更濃稠一點。

  洪濤從小就是喝牛奶長大的,每天一玻璃瓶牛奶,也就是半磅,不夠的話就得靠這種糕干粉騙肚子。由于他長身體長得太快,所以又瘦又高,母親老懷疑他缺少營養,尤其是鈣,所以還給他找了點鈣片,弄碎了放到糕干粉里一起吃。

  其實那個時代的小孩都缺營養,除了蔬菜和米面之外,吃不到什么副食品,肉類、蛋奶也吃不到多少。但是明白這個事情的人不多,能吃飽肚子也已經不錯了,誰還管什么營養不營養的。

  看看姥姥家屋里的墻壁,就知道洪濤小時候都在干嘛,他經常躺在床上扣墻皮吃,把墻皮扣得到處是窟窿。而他那個小舅舅也不甘落后,洪濤扣墻皮,他撕窗戶紙,看到沒人注意,就塞嘴里。按照洪濤母親所說,這都是體內缺少微量元素的表現。可是知道歸知道,誰也沒招兒,洪濤的母親還是醫生呢,也幫不了洪濤和他小舅舅什么,只能是從自己單位里找一些維生素、鈣片回來給孩子吃,這還不是老能找到。

  “洪濤!過來吃糕干粉了!”大舅撅著嘴,極度不情愿的給洪濤熬好糕干粉,然后沖著大樹下發呆的洪濤吼了一句。

  “大舅,我不吃,你吃了吧,我不餓!”洪濤頭都沒抬,他確實不太餓,就算餓他也不想去吃那個漿糊了,白不呲咧的一點味道都沒有。

  “媽,他說不餓,不吃!”大舅端著小奶鍋回到大屋里,向洪濤的姥姥匯報。

  “這孩子,今天這是怎么了,一會兒等你爸回來再說吧。給你妹妹喝了吧,可惜了的!”姥姥也聽見洪濤的回答了,老太太沒功夫去琢磨孩子怎么想,不吃就不吃吧,反正也浪費不了,這個年代只要是能吃的東西,全都會被吃進肚子里。

  洪濤并不是在研究到底是大樹下的螞蟻能夠保衛家園,還是從臺階下面遠征的螞蟻能夠攻城掠寨,他此時沒功夫去琢磨螞蟻,他是在想自己該怎么辦!以后該怎么去活!

  歷史的走向他一清二楚,但是這對他目前的狀況毫無幫助,一個4歲的孩子,在這個到處都有規則的年代里,還能翻出什么浪花來嗎?回答是很不可能!就算洪濤現在能馬上把手機造出來,國家也沒人會相信他,而且錢在這個時代,只是生活必須品中的一種,還不是最重要的那一種,所以想要用掙錢來迷惑別人,后果會很慘的,大家都會把你當成異類,除之而后快。

  在這年代里,幾乎買任何生活必須品都需要各種票,這也是配給制度的一個原則。你買白面得花面票,買大米需要米票,買肉有肉票,買糖、麻將什么的也有票。除了吃的東西之外,你買工業品需要工業卷,買布得用布票,買整盒的香煙也的用香煙卷,如果沒有這些票票卷卷的,你有錢也花不出去。

  所以對于洪濤現在這個4歲的狀態,他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一個能活得更滋潤的方法來,限制太多了。不過他到也沒白琢磨,最終他得出一個結論,不管怎么活,反正是不能再去托兒所了。到不是托兒所不好,相反,那里吃的午飯比家里還要強一些,每頓都有雞蛋或者雞蛋羹吃。但是洪濤無法忍受整天和一大群小孩兒混在一起,肉體上可以忍饑挨餓,精神上他受不了這種刺激。

  可是不去托兒所得有一個過硬的理由,當初他就曾經反抗過,結果換來的是一頓臭揍,如果再毫無緣由的反抗父親的決定,洪濤估計換來的很可能還是一頓臭揍。雖然自己的大腦是40多歲的成年人,但身體卻還是百分百的小孩兒,被人揍肯定疼,想不挨揍就得講道理。

  洪濤的父親是一個很講道理的人,可能是由于工作的原因,他非常不喜歡打罵孩子,總是希望能用道理來讓孩子明白如何做是對的、如何做是錯的,他相信只有這樣,才會更有效更長遠。但人總是有脾氣的,尤其是他父親目前的處境,不可能永遠保持一個平和的心態,所以在洪濤的記憶中,他還是挨過幾次揍的,甚至一直到初中快畢業,還挨過一次。

  父親每次揍洪濤,都是對他自己思想的否定,也是一種絕望,他在看不到自己兒子能通情達理、能有一個正常人的思維之后,對他自己的教育方式感到了絕望。但是揍過之后,他又能慢慢調整自己,再次燃起更高的希望,總是希望兒子有一天能明白所有道理,希望自己能成功。

  這些東西洪濤在30歲之前一直都沒想明白,或者說沒感覺到,他一直覺得父親想讓自己按照他劃定的人生路去走,所以越讓他干什么他就越不想干什么。直到自己結婚那一天,有了媳婦、有了家庭,他才在某一天突然想明白了,父親并不是在限制他的自由,老人家只是想給他找一條更平坦、更容易的路去走。

  在這條路上,磕磕碰碰可能會少一些,坑坑洼洼也可能會少一些,因為父親已經用他前半生的時間,把很多磕磕碰碰、坑坑洼洼都給探索過了,并且仔細的標注出來,就是想讓后代能走得更輕松、更遠。這也不是洪濤父親的專利,基本上世上每一個父親都是這么干的,只不過傳達的方式方法不太一樣罷了,有的可能用言語、有的可能用巴掌、有的可能用自己的行動。。。。。。

  “洪濤,你在這兒干嘛呢?”洪濤正看著螞蟻琢磨自己如何能說服父親可以讓自己不去托兒所那個折磨成年人心智的地方,院門口走進來一個中年男人。他穿著一身中山裝,還是4個兜的,里面是一個雪白的汗衫,只露在中山裝領口的地方露出一道白邊,腳上穿著一雙三接頭皮鞋,擦得很干凈,但亮是亮不了了,皮子上有些地方已經掉色了。

  男人個頭挺高,1米7以上,這個個頭放在后世一抓一大把,但是在70年代,已經算高個了,那時候比較講究的女孩子找對象,第一個條件就是身高,不夠1米7的都被稱為二等殘廢。他長得也很精神,標準的濃眉大眼,臉龐消瘦但是很有棱角,下巴和兩腮上都是刮得鐵青的胡子茬。

  “。。。爸。。。您回來啦!”洪濤愣了好幾秒鐘,才把爸這個詞兒叫了出來。

  “你在這兒干嘛呢?是不是又闖禍了?”洪濤的父親也覺出孩子好像不太對,于是按照慣例,擔憂的向屋里望去,生怕碰上來告狀的家長。他可沒有洪濤姥爺的本事,能把黑的說成白的,急了還能和別人動手,每次別人家長來,他都得陪著笑臉給人家道歉,順便還得聽人家挖苦幾句。

  “炳瑞啊,今兒回來的早啊,我說你這個人啊,就是膽小,幸虧小濤沒隨了你,闖禍怎么了?又沒偷又沒搶,那個孩子不淘氣啊!男孩子就得淘氣,不淘氣的那都是傻子!”還沒等洪濤回答,院門口又走進一個人來,穿著一件對襟白布褂子和一條藍色褲子,腳上踩著一雙千層底黑布鞋,年紀大概50多歲,頭發雖然已經不多了,門牙也缺了一個,但是胸脯厚實、胳膊腿很粗壯,一看身體就很好。

  “哦,爸,您回來啦。”這就是洪濤的姥爺,胡老爺子,洪濤的父親也顧不上教育洪濤了,伸手接過老頭手中的飯盒。

  “小濤,來看姥爺給你帶什么回來了,糖耳朵!”老頭沒再搭理洪濤的父親,從上衣兜里掏出一個小紙包,里面包著一個巴掌大小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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