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前。
派出所小黑屋。
吱呀,門從外面開了,終于有人來送水送飯了。
張燁一看來人,居然是派出所所長楊杰親自端著一個托盤進來的,他翹著二郎腿摸了摸肚子,抱怨道：“楊所長,我這六七點鐘就行了,連個早飯也沒吃上,可能咱們所里沒有這個配備吧,但起碼也得給口水喝吧？您聽聽,我這嗓子都啞了,喊了半天也沒人過來,怎么一個人都沒有？”
楊杰把餐盤放下,看見有椅子就一屁股趕緊坐下了,喘了兩口氣,好像剛跑完一千五百米似的,很累的樣子,“張老師,不好意思了,實在是沒顧過來,我們全派出所的人除了兩個回了老家的趕不回來,其他人都過來加班了,沒跟樓上,全在樓下接待中心呢,不是怠慢你,我們大家也都沒吃上一口飯。”
張燁納悶,“大年初一的,有這么忙？”
“本來是沒有。”楊杰道：“這不是趕上事兒了么。”
張燁是餓壞了,拿起筷子就吃飯,邊吃邊問,“怎么回事？早上起來我就聽見外面挺亂的,人好像很多？”
楊杰心有余悸地補充道：“來了一千人。”
“嗯？”
“這還是往少了說的,門外還有不少呢。”
“什么情況？”
“都是為了你來的。”
“為我？”
“你先吃飯,吃完我跟你細說。”
“別,你先說吧,不說我也吃不下去了。”
張燁一聽就把筷子放下了,他實在沒明白怎么回事。
楊杰看看他,只好道：“今天早上,派出所就被擠爆了,開始就小幾百人,后來人越積越多,都是來自首的,全說是他們打得李安旭和兩個保鏢,說不是你動的手,唉,我們能怎么辦？只能按程序錄口供,本來想著先安撫好大家在說,可是現在人太多了,照這么下去,到八號上班我們都錄不完啊,我們也勸大家都回去,可是全不聽,怎么說都不行,里面還有好幾個八九十歲高齡的大爺大媽呢,我們是什么招兒也沒有了,分局倒是剛剛派警力支援了,但大家都是來自首的,也不鬧事,都很有秩序,所以我們也沒法把人趕走啊,這就僵上了。”
張燁一陣沉默,“怎么會這樣？”
楊杰哭笑不得道：“有人把你替老百姓扛了所有責任的事情爆料到網絡上了,好多老百姓都被你打動了,紛紛過來幫忙的。”
張燁咂嘴,這是于嘛啊,他把責任都扛了,就是因為他是第一個動手的,是帶頭的,也算主犯,反正這個罪名是跑不過的,他多幾項也無關痛癢,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這才想著于脆別大過年的給其他打人的老百姓添麻煩了,可怎么人還越來越多了？來了一千多人自首？
楊杰看著他,“張老師,我們的話我沒用,分局領導也來勸過了,全不行,現在只能你出面了,這個忙你可得幫我們。”
張燁想也不想地站起來,“不用說了,我跟你們去。”
“那可謝謝了,對了,你先吃飯啊。”楊杰道。
張燁搖手,“吃不下了,先辦正事,走。”
楊杰一瞅,立即帶著張燁出去了,讓被拘留的人出去勸人,這在他們派出所還是第一次,也不是太符合規矩的,但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啊,這件事鬧得太大了,張燁不出面是解決不了的。
外面。
一層接待大廳。
“誒”
“張燁”
“張老師出來了”
“張老師”
“您怎么樣啊？”
見到張燁從樓梯口出現,眾人都關切起來本來張燁有一肚子話的,剛剛下樓的路上也準備了好久,想說的東西已經全在嗓子里了,可是當看到那擠在大廳的幾百人,和門外站著的幾百人,看著那老老少少,看著那男男女女的一幅幅掛念的面容,張燁突然感覺說不出話了,心里好像有一團火,不是炙熱的,而是溫暖的 那九十一歲的老大爺被孫子和孫媳婦攙扶著走過來,一走一顫還拄著拐杖,對張燁道：“小張,你是好樣的,我們也不慫你看看今天來的這些人……”他指著大家,“沒有人組織,都是大家自發來的,有京城的人,有津市的人,還有坐頭班飛機從上海趕過來的人,是你把大家團結起來的”
另一個青年激動道：“我們不是為了別的,我們就是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他媽也愛這片土地”
一女孩兒道：“張老師你太不夠意思了這么‘光榮,的事兒怎么能自己大包大攬啊我們也得氵沾光,”
一中年人道：“對大家一塊擔”
一老太太道：“不就是打個棒子么有什么的我就不信拘留所能容下這么多人我就不信還沒有公道在了”老太太對著身旁的一個老民警指了指張燁,“你們看看你們看看小張多好的一個人啊那姓李的小兔崽子把咱們國家的小閨女給碰倒了,什么表示也沒有,沒道歉,沒扶,他姓李的反倒現在成了受害者了？還口口聲聲要告這個告那個？他的行為本身就是犯罪我就問你啊你的小孩要是被人家推倒了人家還不道歉轉頭就走你不上去討說法嗎？你會眼睜睜看著嗎？啊？怎么現在還把小張老師給抓了你們還分得清是非黑白么”
老民警苦笑不跌,“老奶奶,您別激動,別激動。”
老太太氣道：“我能不激動么我告訴你們要抓的話就把我一塊抓了我也打那姓李的了”
“還有我”
“對我也是”
“要抓就一塊抓”
“今天我們來了,就沒準備走”
“張老師,不是就您一個人愛這土地咱們一塊扛”
派出所內外都響起了群眾的喊聲,聲音大到馬路對面的人都聽到了,有一些人過來看熱鬧,這才了解到了是什么情況,其中有幾個青年中午喝了點酒,一聽就忍不住了,脖子一挺也走了進來了 “我自首”
“我也自首”
“草太氣人了也算我一個”
“趕緊抓我我到時候沒準還能跟張老師一個牢房聽一聽現場版的脫口秀呢我其他的都不聽,就聽罵老外的段子”
人沒有少,反而越聚越多,整個派出所已經進不來人了,大廳被擠滿了,外面大門外也全是激動的人群楊杰和派出所民警愈加頭疼,這可怎么弄啊其中也有好多記者混進來了,見得如此一幕,也是完全沒有料到的,都震驚地相互對視一眼,心里似乎也有一種熱血升騰了起來,他們做慣了記者,每天接觸的都是些社會上的負面新聞,家里親戚爭房產,老人倒了沒人扶,碰瓷訛人,欺騙敲詐,如今眼前這人性上最美好的一面,卻讓這些記者感觸良多 張燁快步上去了,心里已經被感動填滿了,趕緊扶住那九十多歲的老人,“老爺爺,您快回去吧,快回吧,我張燁何德何能啊,讓您這么大歲數了還為了我東奔西走的……”
老爺爺拄著拐杖道：“你有德,也有能,像你這樣的人,現在真的越來越少了”
張燁勸了半天也沒用,又轉去一個老奶奶那里,“奶奶,這里涼,您快回家吧,您這是讓我坐蠟啊”
老奶奶拍拍他的肩膀,“我沒事,我身體健朗著呢。”說著一指角落的一個包裹,“我被子褥子都帶了,就準備在派出所過夜了”
張燁道：“您可別這樣,您這是折我壽啊。”
老奶奶道：“跟你沒關系,我就是看不過去了”
“張老師。”一青年道：“您別說了,我們不會走的,先錄完口供再說,要關要押,他們隨便”
“是的張老師”
“您別操心了。”
“對,我們沒事兒”
張燁不斷說道：“謝謝了,謝謝大家了,都請回吧,請回吧”
突然,門外又來了兩個人 一個居然是楊蓮,也就是張燁粉絲l號,她的病可是剛做完手術的啊,聽說是好的差不多了,可仍然是在康復期啊,這會兒是被她母親用輪椅推過來的,進來第一句話就是,“我要自首”
張燁一愣,“你怎么來了？”
她母親道：“小蓮知道你出事了,非要來”
張燁哎呦道：“您也不攔著點她啊,怎么還送她來了這外面空氣這么不好,又都是細菌的,快回醫院快回醫院 楊蓮堅定道：“我得了絕癥,是您傾家蕩產借錢給我看病的,我有事的時候您傾盡全力,您有事的時候,我也不能躺在病房里”
第二個進來的人,是張燁以前跟京城電視臺的同事、已經去世的“魏爸爸”的女兒魏穎,“我也是來自首的,張老師,這事算我一個”
張燁生氣道：“魏穎,你這是于嘛啊”
魏穎淡淡道：“我爸的公道,是您當初不惜丟掉工作甚至被關進派出所,幫著我們家討回來的,我沒有您那么大的本事,也沒有您那么大的能力,但是出一分力氣,我還是做得到的”
張燁大聲道：“你們這是瞎胡鬧快回家”
楊蓮不動,魏穎也說什么都不走,鐵了心在這里耗上了張燁鼻子有點酸,又喊了幾聲,在場卻沒有一個人回去,看著這些人,張燁真的是心里充滿了感激 他何德何能？
他真的何德何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