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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七三章 對日最后一舔

  別了白云航,南下上了貿易的福船,趁著風起,便起航去了日本,完成他謀劃的關鍵環節。

  船上,饅頭和陳青海等人都做了小廝仆從打扮,饅頭駕輕就熟,也知道不過是演戲,多年當仆人的經驗還在,業務之熟叫杜鋒等人嘆為觀止。

  今年的貿易信牌早用完了,四張正常貿易信牌、三張臨時信牌,賺了大約20萬兩銀子。

  這一次前往日本,船上裝的更是尋常人要殺頭的違禁品。

  糧食。

  而且是膠東、山東大災背景下的糧食。

  船艙內,劉鈺正在對這幾個心腹人訓話。

  “你們幾個啊,好好跟米子明學學,既是要裝作仆人,總得像一些。杜鋒你瞅瞅你,這像奴仆嗎?”

  杜鋒無可奈何,學著饅頭的樣子,說話做事的時候微微低矮了身體,站起來的時候也是要做到下意識地低頭縮身,不要比“主人”高。

  “大人,咱們這次去倭國,到底是去干什么?”

  “測繪。測從長崎到小倉、從小倉到下關、從下關到大阪江湖的海況、布防等情況。”

  “大人不是說倭國鎖國,尋常人不得進入倭國嗎?”

  “我自有手段。”

  劉鈺嘻嘻一笑,便把自己的手段給這些人說了一下。也是為了灌輸他們一些新思維和新知識。

  中國海商沒資格去日本游歷,荷蘭商館的館長卻需要每年一次前往江戶參覲,但這一次劉鈺卻獲得了許可。

  之前的貿易中,劉鈺編寫了一本小冊子,讓林允文交給了長崎奉行。

  日本鎖國到現在,德川吉宗上位后,稍微放松了一些。

  原本是嚴查任何西方書籍、尤其是漢譯本流入日本的,連徐光啟的《交友論》,都因為徐光啟是天主教徒的緣故,位列第一批鎖國禁毀的書目當中。他的這本小冊子,在德川吉宗允許書籍流入的背景下,可以被正大光明地送到江戶。

  德川吉宗上位后,日本遭遇了災荒,為了度過財政危機,連大名的“參覲交代”制度都改了改。

  為了防止大名們尾大不掉,兩年要去往江戶參覲一年,既是為了控制,也是為了消耗大名們的財力物力人力。去一趟江戶就得花不少錢,除了守衛長崎的鍋島家和黑田家只需要參覲百日,其余的都是一年。

  前些年減少參覲時間,讓大名們再多繳納一些米糧,總算是熬過了財政危機,今年剛剛恢復參覲交代制,又遭遇了大災荒。

  劉鈺之前讓林允文捎過去的小冊子,就是借著這個機會,謀一個能去江戶的機會。

  一則考察地形、勘察各處布防和炮臺。

  二則就是為了舔一舔,多弄幾張貿易信牌,為將來打日本攢錢建海軍。

  小冊子的內容很簡單,就是說了一下日本“正德改鑄”之后的財政危機,到底是怎么回事。

  之前日本的錢越鑄,含金銀量越低。十幾年前,搞了一次幣制改革,增加了金銀含量。

  然而,一方面中國荷蘭商人一船船地把金銀往外運;另一方面金銀含量增加了,貨幣總量減少,必然導致通貨緊縮。

  日本是搞實物地租的,也是實物俸祿的。

  武士、旗本們發的都是糧食,通貨緊縮,糧價暴跌,他們的日子很難過,沒錢花。

  糧食倒是夠吃,問題是作為武士,不可能整天只吃飯,總得花錢。

  米價更是在前幾年的通貨緊縮大潮中,暴跌到了最高價時的四分之一。

  封建制下,鎖國體制,必然要“谷貴金賤”保證體制穩定,米價暴跌,武士們就經常搞搞暴動、搶劫一下商人,更使得財政問題越發嚴重。

  武士們大規模欠債,幕府雖說搞了個“相對濟令”,不受理金錢糾紛。在嚴格的“士農工商”等級制下,不受理金錢糾紛,等同于在告訴武士們:使勁賴賬,沒事,難不成低賤的商人還敢要賬不成?

  然而終究不太好,這幾年武士們不但開始賴賬,還開始明搶了。

  幕府出了財政問題,也嚴重損害了劉鈺的利益:幕府以為僅僅是金銀外流的緣故,又縮緊了貿易,貿易信牌的數量更減少了一些。

  本就是一群人搶食,現在食物總量少了,搶起來就更麻煩。

  本來江浙幫、福州幫、漳州幫三伙人就內卷的厲害,現在劉鈺又進去了,貿易總量又鎖緊了,簡直卷出了天際。

  他現在又沒能力逼日本開國貿易,還需要大量的錢才能攢出逼其開國的艦隊。

  是故劉鈺的小冊子上,就介紹了一下“通貨緊縮”的概念。

  建議幕府,鑄新錢,降低含金銀的量,往里面加銅、加鉛,保證市面上的貨幣總量,糧價就慢慢升高了。

  你鑄那么好的錢,貨幣總量那么低,大家肯定都屯著錢,誰也不想花錢。

  不花錢,米怎么貴?

  米不貴,武士們日子苦,那當然不滿。

  武士不滿,你又以為是金銀大量外流的鍋,縮緊貿易。

  通貨緊縮商業停滯,貨物減少,長崎的貿易量減少,我怎么賺錢?

  這小冊子叫林允文送過去后,后一次貿易,長崎奉行也發出了邀請,希望劉船主能夠去一趟江戶,將軍大人希望能夠見一面。

  除了這本小冊子的因素,也和劉鈺弄去了弓馬武人、戰馬、醫生、馬醫、牛角等一系列違禁品有直接的關系。

  這非是一朝一夕,而是謀劃數年。

  這等機會,劉鈺當然不肯錯過。

  荷蘭人年年能去一趟江戶,沿途的地理、駐防等情況,摸得一清二楚,還偷了不少日本的地圖。

  要不是鄭家在臺灣把荷蘭打了一頓,讓荷蘭對東亞的戰斗力心有余悸,這些年可能就琢磨著“炮艦開國”了。

  荷蘭人參江戶的路線,是從長崎到小倉,走馬關,進瀨戶內海,到大阪江戶。這條路線也正是劉鈺急需想要知道的。

  所以這一次帶了八個人,都是海軍里的心腹人,也是測繪水平最高的。

  帶了寫密信的姜汁蔥汁等,到時候測繪一下海岸、秘密繪制地圖。

  長崎那邊檢查的太嚴,要是帶著地圖被發現了,估計以后貿易也沒得做了。

  今年德川吉宗剛取消了“上米制”,恢復了參覲交代,結果大的饑荒就來了。整個瀨戶內海地區以及西海道,都遭受了大災,史稱享保大饑。

  劉鈺帶的這幾船米,與其說是雪中送炭,不如說是孩子餓死了之后的米湯。

  幾船糧食屁用沒有,而且該餓死的也都餓的差不多了,但這個態度卻可以換取對方的貿易信牌。

  一船米沒幾個錢,一張貿易信牌那可就是一年幾萬兩銀子。況且現在長崎的米價肯定上了天,這幾船米虧不了。

  唯一良心稍微有點不安的,就是這幾船米要是在膠東發放,或許能多救幾千人,如今卻要去“救濟”日本人。

  他對帶著的這八個人是信任的,一半是真正的“自己人”,另一半則是無論如何不可能舍棄在大順的地位跑去日本泄密的。

  也有意培養這些人的見識,把小冊子的事一說,詢問道:“你們可聽懂了這里面的彎彎繞?”

  從起航一直講解到快到五島了,這幾個人都不笨,又有自小學幾何學培養出的形式邏輯思維方式,紛紛點頭道:“聽懂了。”

  陳青海問道:“可就算大人說的天花爛墜,這倭國的銀錢不足,終究還是和金銀外流有極大的關系啊。倭人不傻,就算按大人說的,鑄了新幣,可是我看這長崎的貿易,也是難說增加。”

  “大人既然一直提防荷蘭人,能不能利用這次機會,擠走荷蘭人?”

  其余幾人也都是這個想法,劉鈺搖頭。

  “別做夢了。當年倭人天主教徒起事,荷蘭人幫忙鎮壓過,這么大的情面在里面,他們不可能拒絕荷蘭人貿易的。不過坑我倒是可以埋一埋,之前已經寫過一本《荷蘭血腥殖民史》,估計倭人也看到了。只能說,可以爭一爭,但是短時間內想要禁絕對荷貿易,我看懸。”

  “對了,好好回憶回憶淮陰侯列傳,尤其是胯下之辱那一段。這一次去,不要那么高傲,等攢夠了錢,再趾高氣昂。”

  陳青海咬牙道:“上次我們幾個便說,收歸官營便好。把對倭貿易收歸官營,一年得錢數十萬,艦隊也就建起來了。何必學什么淮陰侯?我看,該看看桑弘羊等人討論的《鹽鐵論》。”

  劉鈺見這群人氣咻咻的模樣,心道士氣可用,又不好叫他們憋悶著,便道:“官營麻煩太多。倭人若是不準官營對接貿易,就國朝開放貿易的狀態,管得住走私?此事忍一忍吧,所以叫你們看看淮陰侯列傳嘛。”

  “到了倭國之后,記得多看、多記、少說、少問。測繪的時候能記在腦子里就記在腦子里。將來必有大用。我之前想過,弄個荷蘭東印度公司的旗,派你們乘船抵近繪圖。但后來一想,倭人防備荷蘭人那也是防備,日后咱們若想攻打,也是阻礙。”

  眾人稱是,都暗暗記在心里,也知道這一次也算是一場考核。學的最好的幾個人全都跟著出來了,日后最早的實習艦長人選,必定是要看看這一次的表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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