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通了這一點,整個的規劃也就有了方向。
要考慮國情不同,不能生搬硬套已有的經驗。
譬如大順懂幾何學的人才不少,他要搞實學教育,日后基礎教育水平不會太低。
但是大順的鐘表加工業不強,所以英國在搞航海鐘,他就必須要全力搞天文年歷和數學導航。
就等著自己的表兄從歐洲回來帶回來不列顛星表和南半球星表,以及他之前給歐拉的信件中關于月球軌道問題的討論。
譬如大順的鐘表加工業不是很強,但是廣東等地也有不少學會了西洋鐘表制作的人。
做航海鐘這種高精度的東西肯定是不太可能做出來,但是搞一搞精密加工的改進車床和水力鏜床應該是沒有問題。
譬如英國從飛梭發明到走錠精紡機,用了六十年時間。這六十年,是英國開了貿易保護,嚴查印度和中國棉布防止沖擊,走完了六十年。
大順坐地就是棉紡織大國,也搞不了什么對內的貿易保護,所以不可能走一遍英國這種進化路線,而且英國的工資折合白銀大約是中國此時的四倍,這種機械路線在江南就更為艱難。
為此,劉鈺制定了一個“科技攻關項目組”,按照此時大順的優勢和劣勢、需求和違背需求但將來有大用、能抄與不能抄,選出來一些有針對性的發展方向。
完全沒有利潤支撐的發明和嘗試,不是民間可以搞起來的。
而他要搞的東西,又都是需要堆大量的錢才能堆出來試錯的,也就不得不考慮輕重緩急。
當威海的優秀工匠們被集合起來的時候,他們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威海的工匠來自各地,有從歐洲花錢聘來的、有從江南聘請的,也有從京城招募的。
只要有錢,就能集結足夠的人才。只是花的錢有點多,這些工匠都領著超額的薪水。
四百多名各行各業的工匠濟濟一堂,有鐵匠、鐘表匠、木匠等等。
這個時代,科學家對技術的貢獻反倒不如木匠鐵匠。
劉鈺先拿出了最重要的一項科技攻關的項目,在劉公島禮堂的黑板上畫了一個概念的鏜床的草圖。
被選出的八十多人單獨在這里,有木匠鐵匠也有鐘表匠,既有中原人也有西洋人,劉鈺只能不厭其煩地用漢語和拉丁文來回解釋。
大致講了一下他所知道的簡單原理后,便到了利益誘惑的環節。
“你們都是威海所能找到的最優秀的工匠。錢,不是問題,每年可以支付五千兩銀子隨便你們用,這個只要記賬就好。如果五千兩不夠,隨時可以找康先生支取。”
“只要能夠做出來,并且合乎我剛才說的要求,就有五萬兩銀子的賞格。其中三萬兩你們均分,剩下的兩萬兩,我會按照貢獻度分配。”
“可能后續還會繼續加入人,你們也只是工匠,我也會調撥一批不分紅的雇工來協助你們做事。”
“我不想知道過程里花了多少錢,還是那句話,一年五千兩不夠,就再去取。我只要你們把這個東西做出來。”
“大概的道理我也講了,你們自己內部分工。有負責刀頭的,有負責水力傳動的,有負責夾具的。”
“你們應該知道,我向來是說話算話的,也從不克扣你們的薪水。五萬兩銀子,你們覺得很多,但我既然說了,那就自然會做到。”
“五年時間,有把握嗎?”
一群工匠看著黑板上的概念圖,心想這東西聽起來也不是很難。
作為工匠,很多東西一點就透,也知道這里面的難點在哪。
刀頭、夾具、精度、進動、水力穩定……
的確難。
可五萬兩銀子的賞格,任誰都有些承受不住。
雖然大順取消的匠籍,工匠的待遇比前朝要好的多,可五萬兩銀子的賞格對工匠來說也是一筆不敢想象的巨款。
就算是日后再加人,算上一百人,分這五萬兩銀子,一個人還有個幾百兩。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可以買個上百畝的土地,當個優哉游哉的地主;也可以入股一些產業,日后就靠分紅就能過的滋潤。
五年的時間,已經不短了,想著這里面的一些難點,幾個頗有威望的工匠頭目討論了一番后,帶頭道:“大人放心,五年時間,應該差不多。就算不能,七八年怎么也搞出來了。”
劉鈺估計這些工匠應該也是心里有數的,難點在哪他們也聽得懂,要達到足夠的加工精度,劉鈺也會組織鐘表匠去公關一下各種精度尺。
既這些人認為五年差不多,最多也就七八年,只要投入足夠的錢,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有道是,千里為官只為財。你們既是工匠,做官是可能的。但做官嘛,也就是為了錢。有了錢,也就不必非得做官。”
“別處怎么樣我不敢說,但在這里,只要你們琢磨出了什么新點子,新器械,錢是沒有問題的。不只是現在有錢,將來這東西要是真的有用,你們也能拿到更多的錢。”
“這東西能不能做出來,我敢說肯定能做出來。但說要做多久,那就不知道了。不用給我省錢,要買好鋼、要用好鐵,只要錢能買到的,都不是問題。”
“俗話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你們平日就多討論討論。我再派一些識文斷字的,給你們打打下手,有什么東西就記下來,一點點解決。”
之前的五萬兩銀子的賞格,已經讓這些人感到了震驚。
如今劉鈺竟然要讓一些識文斷字的給他們打下手,這可不只是震驚那么簡單了。
識文斷字的人多了,然而他們眼里的劉鈺可是大官,這派出來的識文斷字的,那還不得是個秀才這樣的級別?
讓秀才來給工匠打下手,做記錄?這可真是曠古罕見了,只覺得這天地都像是要顛倒了一般。
“大人……這……這可使不得吧?”
劉鈺一揮手道:“這有什么使不得的?清理登記、購買材料,我會派人專門負責。你們需要什么直接和他說就行。具體怎么辦,他啥也不懂,我也不準他過問。他也就是個打雜的,你們這么想就好。”
“我再說一遍,不要給我省錢,我只要東西。要真是能五年之內弄出來,別說一年五千兩,就是翻個三五倍,我也覺得值。”
工匠們有些不太懂了,這東西看起來似乎就是個用來鉆大炮炮筒的,五萬兩的賞格,再加上每年的支出,就為了能讓大炮好用一些,就要花這么多錢?
雖然不懂,這些人卻也沒再多問,一番表示之后,劉鈺派來了幾個識字會算賬記數的,把他們分到了一個組,就在劉公島專門騰出來了幾處院落。
后續的工匠們也一一單獨會見,成立了不同的攻關小組。
軋棉機、馬拉收割機、卡尺、梳棉機、銑床、車床等一系列的機械器材小組紛紛成立,一共開出了將近二十萬兩的賞格。有一些簡單的,可能兩三年就要兌現的,便少一些;而一些難的,可能需要五年甚至十年的,賞格便高一些。
一整套計劃要攻關的,除了蒸汽機的前置技術外,基本就是朝著兩條線走。
一條是暫時不動國內的棉紡織業前提下的梳棉、軋棉等技術,目標是將來奪取了印度之后作為產棉基地,在不觸動國內小農和小生產者格局的前提下,把原材料做好。
另一條就是大型農場的畜力機械,為將來開墾東北、澳洲等地打好基礎。
至于冶煉、初級酸堿等這些工業,劉鈺的打算是等第一批另起爐灶學過化學基礎的人學成之后再去搞。
工匠的經驗配上學生的理論,至少可以找準攻關的方向,所謂的事半功倍。
處理完這些事,成立了一個個攻關小組后,劉鈺又忙著把有實無名的海軍部的架子先搭建了起來。
雖說皇帝很信任,但辦事的時候就不能仗著信任隨便來。
軍艦的艦長就那么幾個人選,他是可以推薦的。
但是諸如掌管軍餉的、管理木材的、審核采購的……這些部門的人,他還是要把需求寫出來,上交京城,走天佑殿,或者文諭院,這些官不需要專業素養,他們手底下的吏有就足夠了。
反正是在這些崗位的人,是官,他是沒資格任命的。哪怕皇帝說的推心置腹,他也不沾手,也不推薦,就讓京城去選擇。
靖海宮官學考試的事,他也推了。他只負責教學,不再負責招生和考試,這種選拔人才的事肯定還是要交到皇帝手里的。
但只要考試的內容沿著他建議的路子走,多考實學,其實將來這些人還是他能控制的門生居多。
錢一到位,各種計劃中要做的事情也都有條不紊地開始了。之前他早就有計劃,只是一直缺錢。
造艦、造炮,有人有木,現在也有錢了。
招兵,有錢有教官也有足夠的軍官,還有之前的訓練經驗。
實學,名正言順的鯨海節度使,文登州暫時歸在他的治下,白云航又欠了他個大人情,也知道他自己肯定不會在文登太久過不了多久就會升遷,才不會去管劉鈺要興辦實學、少學圣言的計劃。而且劉鈺此時作為他的上司,只要配合就好。
一直忙碌到十月份,日本貿易的船也都返回來了,又到了江浙入股的海商們分紅的時節。
白花花的銀子裝了船,之前讓康不怠準備的煙卷、火柴、玻璃等新型手工業品也裝了好些。趁著風向變化,劉鈺要去一趟松江,是該去見見那些和他合作了這么久的股東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