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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不亮東方亮。
在英國荷蘭因為南海泡沫而出臺《泡沫法案》遏制股份制公司成立;在法國因為密西西比泡沫炸裂而出現年均百分之十五的通脹率和經濟混亂時,大順的松江成立了數個股份制的實體公司和貿易公司。
與此同時,圍繞著大順這幾年的變革,廣袤的世界各地,也在與遙遠的地方發生著各種奇妙的反應。
俄國,彼得堡。
從之前的一場重病中僥幸活下來的歐拉,才28歲,就不得不面對右眼失明的殘酷現實。
不久前他剛剛和科院附中的一名女教師結婚,婚后的第一年就遭受到了失明的慘劇,沖淡了他孩子出生的喜悅。
曾經的他,差點要接替伯努利成為俄國科學院的生理學教授,之前也擔任過俄國海軍總醫務官。
只可惜此時的醫學水平,不管是生理學教授,還是海軍總醫務官,都不能拯救他因為發燒的炎癥而失明的眼睛。
現在,引領他來到彼得堡的伯努利,已經因為俄國政局的混亂,返回了瑞士。
他的好友哥德巴赫,擔任著科學院的執行秘書,同時在俄國外交部任職。
原本屬于哥德巴赫的猜想,幾年前被從北京返回的使節團帶到了彼得堡。
現在,歐拉除了擔任數學系系主任之外,又在好友的建議下,在科學院的地理系任職,主持繪制俄國的第一張地圖。
因為,俄國終于要和大順全面地勘定邊界,俄國終于可以繪制一幅穩定的東方邊境的地圖了。
只是此時,大順西北勘界的問題并未解決,雙方的官員還在遙遠的中亞唇槍舌劍地談判。
從那邊傳來的消息,對俄國并不樂觀。
大順這邊的態度極為強硬,堅持準噶爾是大順的內部事務,在準噶爾歸順之后,大順要理所當然地繼承準噶爾的邊界,要求俄國在額爾齊斯河上退讓。
歐拉也只能主持一下彼得堡、莫斯科等地的地圖繪制。
此時他的桌面上,擺著一大堆的書,以及一些私人的信件。
一封,是離開了彼得堡的伯努利寄來的,上面刊登著伯努利最近的研究成果。
《論流體力學,以及流體力學在艦船設計上的應用》
一沓,是幾年前從大順送來的一封致俄國科學院的信件,上面寫著幾個公式,包括一個讓歐拉很著迷的恒等式這個恒等式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從他的腦子里挖出來被遙遠的東方的某個人寫出來,并且定義了虛數的符號表達。
這幾封信件之外歐洲正在書寫一本《代數基礎》草紙上正在書寫一個基礎例題:某個富翁有N個兒子,富翁將死分遺產第一個兒子分到了100盧布和剩下的百分之十;第二個兒子分到了200盧布和剩下的百分之十;第三個……最終,每個兒子所得的遺產相同問此富翁共有幾個兒子、一共多少遺產。
這本書是他為科學院數學系編寫的教材不只是俄國科學院,還包括世界上的任何科學院。
在他出生之前,數學界的巨星萊布尼茨,曾有一個宏偉的設想。
在全世界普及科學院。
萊布尼茨構想了五大科學院:彼得堡科學院;柏林科學院;德累斯頓科學院;維也納科學院;北京科學院。
萊布尼茨希望科學院不只是研究科學更應該把科學轉化為技術。
讓全世界都建起來科學院互通有無,從而引領科學的進步,最終編寫一套能夠解釋萬物的《百科全書》,用純粹的理性解釋整個世界。
德累斯頓科學院沒建成,維也納科學院也遙遙無期 但彼得堡科學院,那是真真正正的萊布尼茨影響下的真正傳承其體系和建設思路也是和之后的柏林科學院一樣,延續著萊布尼茨的科學院思路。
這或許也是日后俄國政局混亂后歐拉選擇前往柏林科學院的原因。
在萊布尼茨體系下,歐拉也秉持著這種科學無國界的構想。
這一本《代數基礎》就是他編寫出來的希望成為全世界科學院數學系的教科書。
為此他統一了混亂的數學符號,將各種符號統一規格,希望借此將代數學引出幾何學的陰影統治,使得代數學真正可以和幾何學分庭抗禮。
即便右眼已經失明,他仍舊努力地在進行著編寫工作,并且委托哥德巴赫,希望暫時辭去地理學教授和俄國地圖測編的工作。
因為大順的齊國公和他所帶領的龐大使團,已經從巴黎返回了彼得堡,他希望能夠在這些人離開彼得堡之前,將這本《代數基礎》讓中國的公爵使團帶回北京,算作送給那位未曾謀面的“筆友”的禮物。
這位未曾謀面的筆友在信上,希望歐拉能夠幫助解決月球軌道計算的問題,并且提出了一個“三體問題之三點平面軌道特殊解”的猜想。
回信歐拉早已經擬好,對于這個問題,他表示這可能需要他用十年或者二十年甚至三十年來尋找答案,至少暫時是無法解出的。
咚咚咚的敲門聲傳來,哥德巴赫的到訪,打斷了歐拉的思緒。
女主人用圖拉兵工廠的銅壺燒開了水,取出來使節團贈送的茶葉,滿屋都飄蕩著一股茶的清香。
之前使團前來參加彼得二世登基典禮的時候,到訪了科學院,并且贈送了科學院的教授們大量的禮物。
大部分禮物都是劉鈺私人贈送的,價格在大順那邊可能并不貴,但帶到了這里就很昂貴了。
這些上等的茶葉,還是有人專門送到歐拉手里的,當時歐拉都很詫異,不敢相信自己這個二十歲出頭的小伙子竟會有這樣的待遇。
就像是冥冥中有人得到了“上帝”的指引,知道歐拉會有一番很大的成就一般。而在當時的科學院里,成名已久的大人物比比皆是,而歐拉那時候甚至連數學系教授還不是,差點要成為生理學教授。
很快,熱騰騰的茶煮沸,哥德巴赫很隨意地翻了翻歐拉的筆記,問道:“你要辭去在地理系的職務嗎?”
“是的。數學還有太多要解決的問題。繪制地圖這種事,不需要一個專職的數學家,至少此時已經不需要了。科學院的小伙子們可以獨自完成這樣的工作。我的右眼已經失明了,上帝不知道什么時候又會奪走我的左眼,繪制地圖這樣的工作,并不適合我這樣的右眼失明的人去做。”
“我已經把我的右眼獻給了地理學,我希望能夠留著左眼侍奉數學。”
哥德巴赫有些不太好意思,歐拉一直認為自己的眼睛瞎了是因為忙繪圖和觀測的事,太耗費眼睛。
哥德巴赫不是專職的數學家,只是一個在數學上玩票的票友,但對于數學的崇拜和理解算是票友中相當高的人。
歐拉的解釋很合理,加上他內心有些愧疚,也知道歐拉現在的處境,點點頭道:“我會解決的。對了,中國的使節團馬上就要離開了。他們搜集了十幾馬車的書籍。之前他們拿來的清單你看過的,對吧?”
想到那份列著星表、數表等數目的必須得到的清單,歐拉也想到了那個月球軌道的問題,笑道:“看過了。看來,中國人是天文派的支持者,而不是技術派的支持者。他們認為,測算月球軌道會比走時準確的航海鐘更早出現。”
“我也是這么認為的。風浪顛簸和鹽水侵蝕以及熱脹冷縮條件下,根本不會有走時準確的鐘表。”
天文派和數學派之爭已經持續了很久,靠養一群多胞胎的狗心靈感應來導航算時間推經度的玄學派在科學院并沒有人認同。
天文派可以追溯到伽利略,包括此時測繪地圖所用的木星衛星定時經度法,都是延承。
之后的牛頓、哈雷、萊布尼茨等人,都是天文派的支持者。只是現在看來,天文派可能要敗給技術派了。
哥德巴赫想著剛剛得到的消息,雖有些不忍心打擊,但還是告訴了歐拉一個很不好的消息。
“英國已經有木匠造出了航海鐘,可以任憑海上的風波和熱脹冷縮都走時準確。據說每天在海上的誤差只有四秒鐘。”
“英國是有專利的,技術并未公開。”
“看來,這個沒有上過大學的木匠,要戰勝牛頓了。”
歐拉有些愕然,殘存的左眼眨了幾下,不敢相信。
這樣的時代,居然真的有人做出來了可以抵抗海上顛簸、鹽水和熱脹冷縮的航海鐘?
這個消息剛剛傳來不久,哥德巴赫也剛知道不久。
他如今在俄國外交部做事,作為已故沙皇的宮廷教師,又是一個德國人。
在安娜政變后,德國黨日益壯大的俄國,他很有地位,得到這樣的消息也比一直在科學院從事研究的歐拉早。
這個消息,讓歐拉很是頹喪。
事情已經很明顯了。
天文派想要戰勝技術派,就在于月球軌道的準確計算。
雖然歐拉不知道舍我其誰這個詞,但對自己數學水平的極度自信,還是讓他生出了一種舍我其誰的情緒。
月球軌道問題不解決,天文導航派就不可能有突破性的成果。
現在,南北半球的準確星表,經過百余年的積累,也因為牛頓這個學閥的去世,終于得以公之于眾。
一切前置工作都已經準備就緒,就剩下最后的臨門一腳,那就是月球軌道。
只要解決了這個數學問題,一個懂數學的人,便可以憑借一張天文歷,仰頭望望星空和月亮,便能知道此地的經度和緯度。
那時候,人們才可以說,我知道我自己在哪。
哥德巴赫知道劉鈺寫信求教月球軌道的事,詢問了一下歐拉的研究進展,歐拉只能搖搖頭。
“這是一件很難的工作,至少還需要數年的時間。但我認為,天文導航派最終會在經度測量上獲勝。因為,一個優秀的工匠手藝,很難推廣。而數學,卻可以推廣。最終在大海上導航,還是要靠數學。”
歐拉并不知道天文派最終一敗涂地,也很難想象每天誤差在微秒的鐘表有一天會普及。
所以現在,他信心滿滿。
哥德巴赫也對數學充滿了崇敬,當然也不希望最頂尖的數學家們,輸給一個沒上過學的英國木匠。
寬慰了老友幾句之后,哥德巴赫說到了大順使節團的事,這是他在外交部的事務。
“這一次,中國方面在勘界問題上很強硬,甚至提出了要繞道前往奧斯曼,甚至還要去見見卡爾梅克人的首領。”
“女皇陛下明知道這是訛詐,但卻不得不做出讓步。中國人在中亞的戰爭,很驚人。您無法想象,五年前他們還是一支三十年戰爭水平的陸軍,而現在已經擁有很適合他們的戰術。他們有更多的人口,更高的賦稅,改革起來很容易。”
“特使帶回來一張油畫,或許您應該看一看。劉鈺翻越阿爾泰山,政治味道過于濃重,但不得不說很精彩。”
“他騎在戰馬上,指著陰霾的天空,身旁是推動大炮的士兵。這更像是對中亞權益的宣示。”
“您的那位筆友,和我一樣,并不是一個純粹的數學家,而更像是一個官場里的人。不過,他的數學水平很高,給你的信件我看了,那個關于素數的猜想,很有趣。”
“這位中國的伯爵,還在斡旋和法國之間的關系。或許是為了恐嚇吧,他們從巴黎返回的使節團,并不隱瞞法國將要派出使團前往中國的消息。”
“俄國的外交災難。”
哥德巴赫憂心忡忡地想到了剛剛初步結束的波蘭王位繼承戰爭,以及俄國即將對土耳其再度宣戰的事。
歐拉并不關心這些,而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如果俄國得政局再度混亂,自己或許可以前往中國,從信上看,那里有很濃厚的數學氛圍……至少,信上看,是這樣的。
而且,在私下的信件上,劉鈺開的價很高,足以保證他和妻子兒女的優渥生活。
至于法國人,他們和大順進行外交,歐拉并不關注。
送走了哥德巴赫,歐拉繼續埋頭,希望盡快修訂完這一本《代數基礎》,趕在大順的使節團返回之前,將其出版并傳遞到大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