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典的激進派政客,需要一個五年平俄的政績;東印度公司董事選擇利潤分出一部分而不是破產;大順需要的打開歐洲市場站住腳并且愿意付出一定的代價。
三方稍微談了談,在某種底線上已經達成了一致。
底線可以接受,卡爾卻不能立刻給出確定的答復。
他現在還不是國務大臣,即便他很有信心,自己的激進派能在今年的國會中執掌大權,可現在畢竟還沒有。
名不正,言不順。
該走的流程還是要走,卡爾心中冒出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自己可以給東印度公司設置一個底線。
如果,一切順利,自己的激進派在今年掌控了國會,那么自己就可以承認卡姆比爾在中國的談判。
如果,出現了意外,那么卡姆比爾在中國談判的條件,并沒有法律效力,瑞典可以直接不承認。
在政客看來,如果瑞典出爾反爾,大順有反制措施,可以斷絕貿易、加增瑞典的出口關稅。
但那不重要。
相反,如果出現了意外,激進派在這次國會召開中失敗,那么所有的責任都是現任的國務大臣阿維德擔著。
這無疑是一個一舉兩得的手段。
先斬后奏,造成既定事實,國會可以后期追認認可。
如果換屆成功,等卡姆比爾從中國回來,他這個激進派的新國務大臣,就可以作為一項自己的政績宣傳:看,是我達成了瑞、法、中的反俄同盟,是我守護住了東印度公司股東們的利益。
既然卡姆比爾找到了這里,顯然在東印度公司的內部,已經達成了某種共同意識。
和英國、荷蘭的東印度公司不同,瑞典的東印度公司賬本是不公開的,船到就直接銷毀的。所以根本不需要面對洶洶的、數量眾多的小股東。
只要大股東們同意,小股東們是翻不起什么浪的——他們連利潤到底是多少,都無權知道,只要確保自己的收益高于荷蘭國債或者英國國債,就值得投。要不然,在瑞典,留著錢還有什么可增值的投資方向呢?總不能向國王學習,在瑞典養蠶吧?
卡爾·吉倫特博格心中的這個大膽的想法,就像是春天發芽的蕁麻,很快布滿了心間,用那些劇毒的毛刺驅趕走了其余的雜草。
至于那些造船業主,這是可以用錢搞定的。而這筆錢,可以作為談判的條件,由大順的商人出,以作為游說國會的資金,以便修改壟斷權條例。
斟酌片刻后,他認定饅頭只是在傳達某種意圖,確實沒有最終談判的資格。
于是請饅頭先離開,只留下了東印度公司的代表卡姆比爾,商談這個私密問題。
“考林爵士,你既然作為對華交涉的全權代表,國務大臣給你的底線是什么呢?”
此時還不是國務大臣的卡爾詢問了一下,這應該算是一個秘密,有些事是不能夠公開討論的。
“國務大臣并沒有給我具體的底線。他說只需要讓我對國會負責、遵守東印度公司的壟斷權條例。這樣的談判,必然是毫無意義的,也定然是會無功而返的。”
“如果我遵守東印度公司的壟斷權條例,那么就意味著:中國的商船不能參股,只能在瑞典建造;中國商船的船主,必須接受瑞典的軍職,在戰時受控于瑞典海軍……顯然,這是順帝國不能接受的。”
“他們不能接受,就必然采取反制措施。加增對瑞典的出口關稅、增加瑞典船只入港稅、甚至封閉瑞典商館。”
“國務大臣的底線,模棱兩可,一切責任都是我來承擔。”
卡姆比爾腦子很清醒,現任的國務大臣阿維德不想背鍋,給的這些個底線,純粹扯淡。
既要不違背瑞典法令,又要保證東印度公司存活,這不是扯淡是什么?
無論他在中國那邊達成了什么條件,到頭來都是錯的。
允許中國商人入股,那就違背了國會;不允許中國商人入股,那就造成了公司倒閉。
國務大臣倒是不用擔責任,可以詰責他,這種事實在是幼稚的政治。
給他的頭銜是對華交涉全權代表,可他能交涉什么?后面的繩子拴的這么緊,往左走是死、往右走也是死。
故而卡姆比爾根本沒有指望在現在的國會中糾結,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了國會改組,支持激進派上位,趕走阿維德,換一個和東印度公司走的更近的政客,也就是眼前這位卡爾·吉倫特博格。
故意透露出的無奈,在等著卡爾表態。
“不得不說,我們的阿維德大人的外交政策,是軟弱且愚蠢的。國會里像他這樣腐朽的人太多了。”
“如果我是國務大臣,我會答應順帝國的許多條件。有蕪菁吃,也比餓著肚子強。”
卡爾很隱晦地表達了自己的態度。
“卡爾爵士,東印度公司也認為國會的一些外交政策,過于溫和。至少,對東印度而言,海外的利益,沒有中國的支持,是不可能盈利的。與其叫東印度公司,不如叫瑞典中國公司。這是現實。”
“對于英國和荷蘭,雖然我們欠荷蘭人不少債務,但您知道,荷蘭人做生意很講信譽。當年荷蘭和西班牙、法國打仗的時候,只要給錢,荷蘭商人是可以把糧食和火藥運到法國人的城堡里的。”
“即便我們擴大業務,會引起英荷的不滿,但……但事實上,您也知道,瑞典的東印度公司從組建的第一天開始,英荷就是不滿的。我們給英國的外交照會,英國根本沒有拆封給送了回來;荷蘭人也差不多。既然他們已經不滿了,那么我們再擴大一下業務,也沒有什么問題。”
卡姆比爾站在商人的角度上,冷靜的分析了一下此時東印度公司的處境。荷蘭人的“講信譽”在歐洲還是很立得住的,就算立不住,有了順帝國商人的資本,完全可以連本帶息地將荷蘭的債券償還。
當然,最好不還。欠錢的是大爺,欠債越多,荷蘭動手的顧慮就越大,要是還了本金,反而讓荷蘭人少了顧慮。
而且東印度公司現在的問題,主要就是兩點。
資本少,船少,運的貨少。
在中國,被在那里根深蒂固的荷、英、法、西、葡打壓,拿不到上等茶葉和瓷器。
大順商人如果可以入股,確實能把這兩個問題都解決掉。不管是荷蘭盾,還是西班牙銀元,在廣東、福建,存量都不比加的斯或者阿姆斯特丹少。
去年商船的訂燒瓷,也表明了在大順做生意,有官方背景的,讓你活你就能活,讓你死你就得死,讓你拿到貨你就能拿到貨,讓你拿不到貨你就拿不到貨。
這些問題,他和那些不怎么太過愚蠢的東印度公司董事說清楚了,現在也需要向眼前這位很可能執掌國會的人說清楚。
這也不是說給卡爾明白的,而是讓卡爾在國會中,接受質詢時候的說辭。
“考林爵士,你的話很有道理。中國貿易的利潤,不應該被英國和荷蘭壟斷,瑞典理應分一杯羹。而且,這和我們的激進的重商主義政策不矛盾。只要你們保證,不會將中國的紡織品在瑞典銷售,我想這應該是國會授予你們的唯一底線。”
“至于其他,您作為商人,商人的第一目標是追求利潤,而且您還是東印度公司的發起者和第一股東,我想您在談判中完全可以清楚地取舍利益。”
“國會應該支持,而不是應該反對。”
話盡于此,卡爾也不能說的太明白,畢竟他還不是國務大臣,他的激進派還沒有控制國會。
但他已經給出了卡姆比爾底線:只要保證紡織品不在瑞典銷售,剩下的都能談。
“不過,一些國會議員們的利益,或許會受到一些損害。這或許需要一定程度的補償。這個,或許也應該作為一個和中國人談判的條件。”
卡姆比爾完全聽懂了。他盤算了一下,今年國會要開會,激進派很有可能大獲全勝,那么舊的國務大臣給自己的那些模棱兩可的底線,自己完全不需要聽。
一朝天子一朝臣。
眼前這位最可能的新國務大臣,已經給了自己新的底線,這一次中國之行也就輕松多了。
那么,剩下的,便是行賄了。或者說,叫游說。
結束了這次談話,卡姆比爾再度約見了饅頭,隱晦地表達了一下條件后,他又立刻返回了哥德堡,解決股東們的最關心的分離對華業務的股權分配。
饅頭還不能立刻返回哥德堡,他來的時候,是帶了一些禮物給瑞典國王的。
天子既然知道這事,禮儀之邦嘛,就不可能讓他們空著手來,自然是贈送了一大堆的禮物,所以他要在這里等瑞典國王的還禮。
天子送的禮物,有貴、有重。
貴者,首先要符合禮制。天朝可不承認瑞典是帝國,依照郡王禮,紫檀木漆器為頂,白玉青玉的一些禮器都是單的,估計瑞典人也不懂,可能也不覺得值錢。
重者,則是瓷器、絲綢、茶葉等三件套,這些在瑞典都能賣上好價錢,瑞典國王肯定是還相應的禮物。
好在瑞典國王是神羅的黑森伯爵,領地不少,不至于拿不出相應的禮物。
在等待瑞典王湊禮物的時候,兩對精美的青花敞口壺、四匹上等的倭緞、二十柄對日貿易積壓的扇子、兩口倭刀、一套朱漆菊瓣兒盤、六團普洱茶等等禮物,被送入了卡爾·吉倫特博格的府邸。
除了這些禮物,還送了一張價值兩千兩的代金股權,表示將來在中國入股的時候,卡爾的這一份會直接入股到瑞典東印度公司中,股息就作為他退休后的年金,可以直接在瑞典東印度公司的哥德堡大樓取息。
不怕送禮,而是怕送禮找不到對的人。看來,這個卡爾·吉倫特博格,是個值得送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