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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不擔責任的表演

  想通此節,德川吉宗哀嘆一聲,將劉鈺的信件付之一炬,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封信流傳出去。

  再想想這幾年剛剛好轉的財政、剛剛有了一些積蓄的府庫,暗嘆一聲,心想劉鈺啊劉鈺,你真是煞費苦心,怕我將來沒錢賠款嗎?

  縱然劉鈺在德川吉宗心中印象不佳,可配合這些年劉鈺的作為,德川吉宗還是相信大順不是為了土地人口的征服。

  如果真的如此,早在幾年前享保大災的時候,劉鈺怎么可能又是送甘薯又是教鑄幣改革穩定物價?

  此時可以斷定一件事,至晚在劉鈺送來史世用和戰馬等違禁品之前,大順已經起了攻日之心。

  如果是為了征服,趁著享保大災的時候進攻不正好嗎?

  如果是為了征服,何必要幫忙出臺各種政策穩定幕府的統治,甚至讓幕府有了余錢,足夠打一仗的?

  要知道,就在不久前,幕府可是窮的連參覲交代制都暫停了。

  越想越覺得可信,德川吉宗的心情雖然仍舊陰霾籠罩,可也總算不至如此絕望了。

  如果只是要錢、開關、朝貢、冊封,有何不可?

  當然,打還是要打的,直接投了,威望驟降,那些外樣大名不但有了大義名分,而且力量也沒受損。

  再一想劉鈺和大岡忠相談判后,沒有逗留等消息,直接開溜,德川吉宗甚至涌出一種莫名其妙的“心意相通”之感。這不就是怕他直接投了嗎?

  在確定了這一戰要量幕府之財貨、結天朝之歡心,借刀殺人而安內的大略后,德川吉宗再度將身邊近臣重臣召集過來。

  “劉鈺已走,唐國開戰之事,已不可避免。荷蘭人恐真為劉鈺所言,不肯因小而失大,定不助本國。”

  “薩摩藩事,雖其自主,然既為內藩,幕府豈有不周護之理?劉鈺小兒的信上,要我交出島津氏謝罪。我為征夷大將軍,斷不可答應!”

  上來先起了一個高調,讓眾人以為劉鈺的信上真的寫的是交出島津氏這樣的內容。

  高調一起,幕府將軍的形象頓時高大起來,重臣近臣亦是高呼,眾志成城、同仇敵愾,然而精神的力量不是無窮的,這些人也清楚現在和大順開戰,毫無勝算。

  大順有劉鈺,不是不會玩船的蒙元,指望神風,這一次怕是指望不上了。

  “待明日,我便召集眾旗本,親領前往西海道,與唐人一決雌雄!”

  表演般話音剛落,本多忠良、大岡忠相等人立刻齊勸萬萬不可。

  德川吉宗等的就是這句話,大岡忠相出言道:“殿下,土佐之事,不可不鑒。劉鈺既能說到,便能做到。若殿下親領大軍,與唐人合戰與西海道,一旦劉鈺領兵登陸別處,又將如何?”

  “他以五百兵,便可攻下土佐。若其領三五千人,殿下大軍在西海道,他卻以水軍隔絕水路,屆時內地無兵,他豈不隨意縱橫?”

  “農民皆苦,以‘仁政’而誘之,恐必大亂。殿下萬萬不可領軍與唐人合戰!”

  這是老成謀國之言,但這句話德川吉宗是不能說的,他得做出一副不屈的姿態。

  將來真要是壞了事,亦可推罪于他人,說是有奸臣不讓他決戰。

  他本就定下了借刀殺人的想法,不過是等臣下規勸,此時話既有了,便做出一副憂愁狀,無奈咬牙恨道:“劉鈺、劉鈺,果然奸詐!水軍不能勝,荷蘭人又不出兵,這將如何是好?”

  本多忠良無奈道:“為今之計,只有如劉鈺信上所言了。叫各處固守國城,集天下武士,分為多隊。”

  “劉鈺攻城,最多十五日。可將各隊分開駐守,間隔七八日路程。若劉鈺攻,則城中堅守,大軍前去解圍。”

  “各軍相距七八日,若劉鈺攻,則兩軍相合而援。待劉鈺撤,再分開。唯有如此,方可守得住。”

  這戰略,本就是劉鈺出的,如今卻只能按照劉鈺的步驟來,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有些屈辱,卻又無可奈何。

  真有些當日教你怎么種地瓜、教你如何改鑄貨幣,今日再教你怎么打仗的意思。

  可若不這么做,按照土佐的攻城的速度,一國一城的政策之下,哪里守得住?

  大岡忠相又補充道:“可將土佐之事,整理成冊,迅速發給各藩,叫其小心。征發農民,加固本城,操訓武士,以待唐人來攻。”

  德川吉宗道:“可是西海道又該怎么辦?唐人大軍來攻,必攻西海道。且唐人商賈久在長崎,知其底細。況且唐人善戰,又有劉鈺的海軍助陣,登陸萬人,如何守衛?”

  這也確實無解。

  如果沒有劉鈺在土佐搞出的事,最多也就是在江戶多留一些人,剩下的怎么也能湊個七八萬大軍,集結于九州島。

  就算大順軍強橫,和渡海遠攻,按其所想,也就二三萬。

  以七八萬對二三萬,總還有些勝算。

可現在被劉鈺在土佐這么一搞,在九州島上能集結多少部隊?真要是全軍集結準備決戰,海軍把海峽一封,幾千人就能  搞得處處開花。

  不管是本多忠良還是大岡忠相,其實內心都認為,西海道根本守不住了。可又不能直接放棄。

  就劉鈺在土佐搞得那些事,若是直接放棄,西南諸藩就得先反了:何不跟著王師去討幕府?只要大順答應保留西南諸藩的領地,這些藩主完全可以帶路來攻,做明末時候的吳三桂、尚可喜、耿精忠、孔有德,豈不美哉?

  就算不做,可難不成還能玩堅壁清野?大順的國土那么大,郡縣制收稅都能收明白,在這種分封制的地方收稅,那不是易如反掌?分封制是行政管理能力不足的一種體現,能玩郡縣的去分封制的地方收稅容易、反之卻難。

  這又不是南洋,又沒有水土不服、疾病多生的情況。一旦放棄,明年稻米收獲的時候,大順連軍糧都省了運了。

  可打又打不過啊。

  大岡忠相只好直言道:“殿下,我以為此戰恐無勝算。不若召集西南諸藩之兵嚴守,若能勝,固然好。若不能勝,不若死守別處,拖下去。”

  “拖到請和,昔年勾踐有恥,二十年復仇,本邦可效之。”

  “唐人所仗者,水軍也。請和之后,臥薪嘗膽,暗請荷蘭人為助,編練南蠻戰艦。想來三年即可成軍。”

  “將來再打回去便是,只要全滅唐人海軍,劉鈺所用之策,我等皆可百倍還回。他能四處登陸襲擾,將來我們也可以。”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非劉鈺,我們豈知外面的世界變化如此之大?火器如此犀利?戰艦如此強橫?幸于唐國也只是編練不久,我們還可奮起直追。”

  大岡忠相親眼見過劉鈺的戰艦,明白那是此時不能對抗的。

  但考慮到之前的唐人風說書所記錄的內容,大順的海軍應該也就是這幾年新建起來的。

  一艘船到底需要多少錢,他不清楚。一名合格的軍官需要多久才能培養出來,他也不清楚。

  但他覺得,大順既然可以在數年之內攢出一支海軍,只要幕府勵精圖治臥薪嘗膽,三五年之內也足以搞出一支海軍。

  至少,他是這么想的。

  而且還可以從荷蘭人那里購買,只要還有金銀,怎么可能會有買不到的軍艦?到時候可以聘請一些荷蘭人,傳授海戰之法。

  日本自古也會造船,島上木頭也有不少,想必造幾艘南蠻戰艦,當無問題。

  無非是船而已。

  其實他還有些話,只是這時候真的不好說出口。

  在大岡忠相看來,

  根本打不過,那還打什么?打仗還要花錢,不如把這些錢省下來,直接投了,留著原本用來打仗的錢,或是購買軍艦、或是購買大炮、或是購買火器。

  這才是正途。

  就算是恢復了鷹狩令又怎么樣?唐人既然敢把善于騎射的人派來做細作,教授騎射之法,足見騎射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別人或許不清楚,但那兩個土佐來的家臣武士卻是仔細形容過土佐之戰的情況。不考慮那些農夫的一揆,劉鈺手底下的火器部隊,也是無法擊敗的。

  新式的大炮讓可以憑此堅守的山城,變得輕易可破;插著刺刀的鐵炮手,更是在野戰中無法戰勝的。

  要么就孤擲一注,賭劉鈺只是嚇唬人,將兵力全都集結到九州島,合戰一番,勝便勝、敗便敗。

  要么干脆就不打,學學越王勾踐,把省下來的錢作為日后復仇的資本,購買火器戰艦。

  現在說打,卻又分兵防守,各個擊破;說不打,卻又集結兵力,非要在九州島試一試。

  這完全就是瞻前顧后的辦法,正中唐人的陷阱。

  戰略上應該不打,省錢裝孫子臥薪嘗膽;可政治上,又不能不打,若是一仗不打就選擇答應唐人的條件,幕府的威嚴必然掃地。

  哪怕明白知道這一戰必敗,去往九州島的軍隊必亡,可終究這一戰還是要打的。

  不是打給大順看的,大順知道幕府不能打。

  是打給那些外樣大名看的,不是幕府不打,實在是盡力了卻打不過,再答應大順的條件,也就順理成章了。

  既要考慮政治,大岡忠相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沒法說的。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德川吉宗此時想的卻是:若由西南諸藩和大順接觸,暗地走私,編練新軍,則恐幕府的統治不能穩固。談判時候,一定要與劉鈺接觸,力求大順不能和西南諸藩直接貿易,為此可以答應更多的條件。

  三五第一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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